恶质的报复 一份薄薄的资料摆在他的办公桌上,上面记录着那个员工的基本资料。 鲁半半,英文名Joy ,为公司服务三年有余,原本只负责欧洲区的客户,半年 前有一名叫杨不凡的员工离奇失踪后,匆忙中无人接管的澳洲区客户也暂时转给鲁 半半来跟。手里的客户大概一百多个,对她的服务质量和专业精神评价很高,每次 的年终绩效考核也都是优秀。 修长的手指不耐的轻叩着桌面,发出嗒嗒的声响。紧绷的俊颜带着点不易觉察 的薄怒,眯起狭长的眸子隔着主管室的透明玻璃墙看向那依然空荡荡的位置。 居然有人在他上任的第一天就递辞职申请,究竟是胆子太大,还是根本没把他 放在眼里?抑或是对他的不满,认为他这么年轻无法胜任这个位置? 他昨天是有些失控了,生平第一次被人违逆的感觉让他突然控制不住情绪。他 应该跟下属好好谈一谈,弄清她辞职的真正原因,可是当那句话爆出来的时候却一 切都来不及了。 淡淡地扫了一眼那张碍眼的辞职申请表,上面的离职原因只简单的写了几个字 “想休息一阵子”。 门口身影闪过,有人从容地进了办公室的门,一路走向那空荡的位置。电脑上 的时间显示九点三十八分。 眸光一直跟着那身影,直到发觉自己已经拿起电话,快速地拨了个简单的内线 号码。 “喂,您好。”镇静的女声从话筒那端传来,不见一丝慌乱。 “你迟到了。”他冷冷地点出事实,看见玻璃窗那边的人转过脸来,有些讶异 地扫了一眼自己。被当场抓到,所以很难堪么?他在心里冷哼。 “哦,是的,我迟到了。对不起,Vincent 。”很真诚的道歉,丝毫听不出抗 拒的意思。 他刻意等了一秒钟,却没有等来她的辩解。不找借口来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吗? 这让他准备好的反驳之词毫无用武之地,这女人不简单。“就算递了辞职申请,只 要你还在公司,哪怕一天都要认真对待工作。做人要有职业道德,这点请你记得。” “我明白,我一定会认真做事,直到最后一天,这样的错误我会尽力避免再次 发生。” 太过顺从的态度,太过谦恭的语气,似乎他再教训下去就有点斤斤计较无理取 闹的嫌疑了,若要简单地放过她又心有不甘。“你手里所有的客户,他们的基本情 况,特殊要求,一年内的订单明细和订货金额,还有半年内的谈判记录,全部整理 出来。”顿了顿,似乎不够解恨般地又加了一句,“明天早上交给我。” 话筒那边的声音一顿,却又很快地回答道,“……好。” 他闷闷地收了线,心里有些生气。 不应该生气的不是吗?赢得多漂亮!他当场抓住她的错误,揪住小辫子狠狠地 教训,又硬塞给她一个难度很高的任务强迫她短期内完成,他居高临下,趾高气昂, 发号施令……可是为什么却完全没有占尽上风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他想看到的是一个匆忙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冲进办公室,慌张地接到 他的电话,惊恐地解释繁忙的路况,误点的班车,抑或是突如其来的不适,然后哭 丧着脸哀求他宽限几天……本来情节应该是这样上演才对吧?那他才会有凌驾众生 的优越感。 这女人,完全不按牌理出牌。 鲁半半盯着电脑屏幕苦笑,这就叫穿小鞋吗?得罪了自己的上司,然后很悲惨 地被人给小鞋穿? 她敢肯定,在接电话时转头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他脸上的得意隐藏在那张英俊的 面皮之下,目光里闪动着雀跃。 不禁哑然失笑,看来她的新上司比想象中的更加幼稚。借迟到来整她,恐怕只 是开始。 屏幕上的数据跳入眼中,一百多位客户的资料整理?多么恶质的报复!够她做 一个星期的。好在她平时有对这些东西单独存档的习惯,现在只要把购买记录从系 统里导出一份出来进行数据汇总就可以了,不过也足够她整理到大半夜了。 嗒嗒嗒嗒……键盘和鼠标被有节奏的敲击着,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甚至显得 比平时清脆了几分。 在这清脆的声音里送走了一票拎起挎包下班回家的同事,那些人临出门时向她 回望的一眼无不饱含怜悯,她无谓地牵起嘴角,回她们一个坚强的笑:放心,她能 挺住的,正如秋草之于野火,劲松之于暴雪,青铜圣斗士之于三界众位魔头。 又在这声音里迎来了清洁的大婶,大婶对她和蔼地笑,临走时还殷殷叮嘱她一 个人晚上回家要小心。她一脸笑容温和甜美,跟大婶道了别,手底下却依然没有停 下敲击的速度。 她独自一人,隔壁的玻璃隔断的主管室里亦是独自一人。 彼此的视线偶尔不小心撞上,她也不避,大方的从桌上的饼干盒里抽出一块对 他晃一晃,用目光询问着。情商过高的人总是有很多弱点,善良就是其中一个。那 双深沉的眼眸若有若无地透过玻璃扫过她一眼,然后很快的收回,并不领情。她见 了便立刻把饼干塞到自己口中,咔啪咔啪地嚼着,继续敲打键盘,心中大为宽慰。 反正她也并不是真的想给他,早餐时剩下来也没有几块,自己塞牙缝还不够呢。还 好他不要,还好她没有空闲跟他客气。 真的没有空闲,最后一班公车九点三十分发车,她必须在九点二十分离开。 仔细地把做好的文件检查了最后一遍,满意地关上电脑。既然他说“明天早上 交给我”,那么现在不必急巴巴地交上去邀功,即使他仍然在工作。 “绝对不在要求的截止期限之前完成上司吩咐的工作”,是她恪守不变的原则。 提前完成,或许会换来上司的赞赏,又或许是更严苛的挑剔,更繁重的任务,谁知 道呢?猜不到的事,不会去碰运气,她向来喜欢把事情控制在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 离站台不远的时候,看见最后一班公交车的屁股上正闪着灯光召唤她,正待跑 步上前,身边突然停下一辆银色汽车,摇下的车窗里露出冷淡的脸,一双眼里闪着 星子的光。 “上车,我送你。” “我坐公车就好了,不麻烦你了。”她笑着,礼貌地婉拒,仍盯着那一闪一闪 的车尾灯。 “上车,我送你回家。”这人定然是听不得别人的拒绝,口气变得愈发坚持。 送她回家么?鲁半半的眼睛在黑暗里转了两转,眼角瞥见最后那班刚刚拿屁股 热情召唤过她的公交车绝尘而去,便立刻绕过车头,在另一边开了车门,麻利地钻 进副驾驶位。“那就谢谢你了。” “不客气。”淡淡地依然听不出情绪。 很快他就会明白她是有多么的不客气,她暗自心想,脸上不由得现出一丝愧疚 来。 路上的时间很长,好在黑暗有掩盖一切的能力,比如沉默和尴尬。 她在黑暗里闭目养神,听见略低沉的嗓音从身边传来。“为什么迟到?” “公交车坏了,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等来下一辆。我住的那个地方公车很少,等 车并不容易。”黑暗有让人吐露实情的魔力。 “为什么不解释?” “迟到就是迟到,再多的解释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解释和借口往往只有一 线之隔,何况他看起来偏偏正像那一个很会把她的解释当成借口的人。掌控不了的 事情,顺其自然吧,她不强求。 “为什么不试试看?” “你会信吗?”她反问。 愣了一下,没有回答。会信吗?若是今天早上,他不知道,或许会冷冷地警告 她不要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吧?可是现在,他确实是信的。黑暗竟也有让人轻信的 魔力。 一个多小时的行程证据确凿地证明了她究竟有多么的不客气,从公司到她家, 行程一个多钟头,再从她家回到市区,等他到家的时候可能接近12点钟。 汽车渐渐驶离主干道,右转进入一条小路。一座孤零零的小区屹立在路边,昏 黄的路灯照明度有限,有些还坏了灯泡无法正常发亮。此起彼伏的蛙鸣声呱呱叫个 不停,寂静的夜里听得格外入耳。小区周围的荒地沼泽里,高可没人的芦苇和蓬草 在黑暗里现出依稀晃动的憧憧暗影。 她对自己的居住环境没有什么抱怨,并不代表别人也见怪不怪。就像每次带朋 友来玩的时候那样,笑笑地向他解释:“后面有个池塘,池塘里有很多青蛙,每到 晚上就会叫个不停,很多年没听见蛙鸣了,怪有野趣的。周围还是荒地,不过已经 开始规划了,很快就会盖上房子,到时候想听见青蛙叫都很难了。”若是朋友,她 后面还会带着一大段的感慨,怀念和畅想的话,至少还能说个半小时,还好他不是, 省了很多口水和时间。 于是,她住口,推开车门出去,隔着车窗向他挥了挥手:“再见。” 再见的时候已是隔日。早上刚上班,他就如约收到了那份认真整理过的资料, 她也如约没有迟到。这天相安无事,诸事皆宜,大吉。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