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诅咒的星期六 起床前心里默默地咒骂星期六,在她的记忆中还是第一次,从来被骂的都是星 期一到星期五。也难怪,周末还要八点钟起床,惨无人道地颠倒了她的生物钟,她 向来是中午两点钟之后才起床的。 只不过是因为吃不到冰淇淋眼馋脱口而出的一句酸溜溜的话,竟然自己Suffer 至此种地步,嫉妒果然是要不得的东西。 无论如何不甘心,还是不得不起的。毕竟,让黑道同仁等她,这种事有胆想却 没命做。 远远就看见黑色的汽车在朝阳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在周围的芦苇沼泽地的衬托 下凭添了一道奇观。这种偏僻又亲民的郊区住宅,是鲜少出现这种高档物体的。 开了车门钻进去,发现George居然也在。有些意外,还以为只有阿昌带着孩子 来。 “你迟到了一分钟。”他在副驾驶座上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哦,对不起。刚才下了楼才发现忘记拿相机,所以又跑上去拿,耽误了点时 间。” 他竟愣住了,似乎完全不明白相机和今天的活动内容有什么必要的联系。 “呃,出去玩总归要拍点照片留作纪念,不然似乎有点遗憾。一个人这一天, 这一年,这一生做了什么,到过哪些地方,如果不记下来,或许到最后连自己都忘 了。时间过得很快,记忆却是越来越模糊的,如果有重要的事重要的地方重要的人 被遗忘了,那可怎么得了。”说着说着,突然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太矫情,她略显尴 尬地自嘲,“大家如果不喜欢拍就算我白拿好了。” 身边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转脸看去,是那八九岁的小男孩,睁着黑灿灿的 大眼,一脸期待。 “嗨,小朋友,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伸手去揉他软软的头发。 “Eric。” “Eric,你好,我叫Joy 。” “Joy ,什么时候可以到草莓农庄?” “很快的,十几分钟吧。” 鲁半半所住的郊区附近有大片大片的草莓园,草莓成熟的时候,农民们便在马 路边上竖起牌子,广而告之,来自市区的游人们纷纷前来采摘。采摘的草莓要花钱 买,成本并不如市场上的便宜,却总有人乐此不疲。 大家下了车,站在草莓田的地头上,一眼望去,俱都整齐体面。是啊,太体面 了,就连Eric都是衬衫,毛背心,干净笔挺的长裤,锃亮的皮鞋,一派优雅小绅士 的派头,更别提George明星般的姿采和阿昌全副黑色劲酷的行头了。几番对比之下, 倒显得她一身运动衣裤挎个大购物袋的形象象极了菜市场的买菜大婶。 唉,不过是摘个草莓而已…… 拿了两个农民5 、受诅咒的星期六 ...早已准备好的竹篮子,给Eric一个,自 己拎了一个,回头扫了一眼那两人双手插兜的动作,倨傲冷漠的表情,想招呼他们 去拿篮子的想法便迅速地灭了。转身继续向草莓田的方向大步地走,觉得实在有必 要建议此地的主人平时准备些躺椅阳伞之类,以便招待这些脑袋发热派头十足的大 爷们。 田里的草莓植株一垄两行,整齐地排列着,白色的草莓花开得娇美,青青的果 子长满了毛刺,成熟的红艳艳的草莓在阳光下显得无比诱人。 俗语说,红配绿,臭狗屁。满目之下,翠绿的叶子中悬吊着红红的果实,这红 绿搭配,却是美的极致。 Eric看到满地的草莓,立刻雀跃地挥舞着剪刀扑了上去,下刀时却是小心翼翼, 嫩嫩的小手轻轻地托起胖嘟嘟的果实,仔细地从蒂上剪下,捧在手里看个半晌,才 满意地放进篮子里。那慎重的表情让她的心里滋生出些感动,便不由得掏出相机对 着小男生一通猛拍。 漂亮的小脸果然入画,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不知拍了多少张,站着的蹲着的, 笑着的严肃的,挥着剪刀的,举着草莓的,若有所思的,一本正经的……正拍得不 亦乐乎,那液晶显示屏上突然现出一个优雅的侧影来,顽固地占领着显示屏的一角。 浓眉,深目,疏离而淡漠的眼神,即使面对一片无比壮观又无比美味的草莓田美景, 也丝毫不显动容,只是静静地矗立着,浑身散发的贵族气质让红艳的果子连同蓝天 白云一起黯然失色。 她听见自己吞了一口口水。 一定是被草莓馋得…… 随手从身边摘下一棵草莓塞进嘴里,鲜甜的果肉化作一股汁液清冽入喉。 “还没洗过,不干净。”优雅的贵族不知何时来到身边,已经将她的动作尽收 眼底。 “哦。”她淡淡地应着,看着他微微拧起的浓眉,暗暗在心里推敲着眉目如画 这个词儿。 “上面好像还有泥巴。”目光饱含怜悯。 “噢,是吗?”她表情认真,仿佛在郑重地跟他探讨,貌似恍然大悟地微讶, 却又紧接着往嘴里塞了第二个,好像那惊讶只是一时的错觉。 于是他便觉悟了,自动终结对牛弹琴的行为,别过脸去再不看她。 他不看,有人却不得不看。看守草莓田的大叔盯紧了这个方向,扯着破锣般的 嗓子吼过来:“喂!不许在田里偷吃草莓!” 身边是谁发出轻声讪笑,声音缥缈地随微风散去。 她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向阿昌靠拢,临了回大叔一个挑衅的眼神。那黑衣黑发 黑墨镜的乖戾造型成功地让大叔闭口,悻悻地收回目光继续编制手里的竹篮子。 阿昌低头看了她一眼,墨黑眼镜片背后的目光不可测度,便也转身走开,跟她 撇得干净。 一个小时后,众人便知道,对于Eric小朋友来说,到底摘比吃有趣了多少。 满满的一竹篮草莓摆在面前,每一个都水灵灵的,又大又红,上称称了重,足 足五斤。价格不是问题,运输也不是问题,问题是:“Eric,你一天能吃多少草莓?” 即便她鲁半半自夸对吃草莓这回事天赋异禀,一天最多不过吃三斤足已。 “十几个吧。”Eric小朋友潇洒地耸了耸肩,把篮子往她手里一推,蹦蹦跳跳 地走开了。 黑社会也是讲道义的,利用完她之后并没有兔死狗烹,而是非常君子地开车把 她送回家。到了小区门口,她长舒了口气,露出会心的微笑,真诚而热烈,“谢谢 各位,今天过得很愉快,再见!”师长们时常谆谆教导,礼貌总是行走江湖的利器。 背后的童言稚语却阻住了她伸出去开车门的手。“我饿了!” 情商高真的会带给她很多缺点,比如善良。 不该听到这句话时就心头一软回头看的,那样她就不会发现Eric说这话时正死 死盯住她的后背,那样她就能假装他是说给那两个男人听的,那样她就能洒脱地开 了车门转身走掉…… 后悔呀,也是一味噬心的毒药。 前排那两个男人竟也回头盯着她,目光一瞬不瞬。 “呃,附近的镇子上有餐馆的,湘菜粤菜川菜,想吃什么都可以,如果想吃西 餐的话,也有一家咖啡厅,就是小了点……前面那条路右转,开车大概十分钟左右 ……”她比比划划地好心指路。 那大大小小三个男人竟置若罔闻般,一径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她被那目光看得有些发毛,开始口不择言,“……大家如果不嫌简陋的话,那 就来寒舍一坐好了,我看能不能找点东西出来给你们吃。不过,好像家里也没什么 菜了,而且我的厨艺也不是很好,做不出什么精致的菜肴……” “George,要不要我打电话跟我爸爸说你让我饿肚子?”难以想象此等阴险的 口吻出自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之口。 “那就随便吃点吧。”发话的是George,口气里带点为难,脚下的动作却不慢, 第一个开了车门出来。 最后一个出来的竟是鲁半半,并非被那优雅的迷人风姿炫花了眼,只是一时有 点不能接受现实,怔在当场,愣了几秒钟。 进门的每一个人都忍不住对着那棵巨大的霸占着玄关的桃花树侧目,粉红的桃 花开满枝丫,热热闹闹的,给这间素净的屋子凭空带来一团喜气。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见到了新鲜的事物总是忍不住上前去弄个清楚。 “呀!原来是假的。”Eric伸手摸了摸那粉红的花瓣。 她笑得无力。 自然是假的,谁家的桃花树能一年四季常开不败的,况且她向来自诩为花草杀 手,任何一株有生命的植物到了她手也难逃夭折的命运。 却又在那刻有一丝了悟。 还以为自己已经努力了呢,原来却一直是在自欺欺人而已。老爸让她养一盆桃 花树,她便弄来一株道具桃花来充数,假花毕竟是假花,就算她摆放的方位再准确, 缠上的红线再鲜艳,终究不是真的,蒙骗不了明察秋毫的天上诸神,等不来红鸾九 紫的眷顾。这道理她早应明白了吧,却还是每月照着老爸的指示摆放,她是乖巧听 话的女儿,不忍见亲人伤神,却居然没有察觉,听话不知不觉早已变成敷衍。 究竟是在敷衍谁? 哈!除了自己还有谁? 寂寞太久,其实也会变成习惯。一个人生活得自由自在,身边有没有人陪伴已 经不那么重要。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