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医 身上是刺骨的疼,也没留心一片慌乱之中,是怎样被人抱起,塞进车里,送入 医院。 当值的医生面皮白净,样貌年轻,详细询问一番后,就让她趴在床上做检查。 眼前的床单洁白如雪,只觉得他两手施力,顺着她背后的尾椎一节一节地压下 去。 “这里疼吗?” “不疼……” “这里呢?” “不疼……” “这……” “啊——!疼啊!” 一声呼痛,眼泪都忍不住飚出来。心里暗恨,他若想知道疼痛的位置,她是很 乐意指给他的,也不用这样害人吧?!疼痛似增了一倍,即使咬牙苦忍,也禁不住 眼里的晶莹泪意。 只听那医生沉声对他们说,“恐怕是尾椎骨折,带她去拍个X 光片吧。” 庸医!即使原先没折,也被他刚才那一压给压折了! 疼痛竟能让人失去理智,失去平和,心里一味闷闷地骂那医生。 X 光片拍完回来,医生大模大样地看了半晌,下了结论,“第五骶骨骨折。” Julie 忧心地问:“真的是骨折?那要怎么办?需要动手术把骨头接起来吗?” 医生低着头在病历上不停地写着诊断结果,脸上无波无澜,“不用。只要带着 手套,把手指从肛* 门伸进去,摸到断骨的位置,将折断的那节骶骨扶正就好了。” 噗——Julie 喷了一口口水,鲁半半却忍不住要吐血。两个人转头对视,面面 相觑,她看见Julie 眼里深沉的怜悯,Julie 看见她脸上青白变幻的脸色。 “Joy ,你……” “守身如玉是我全身上下唯一的卖点了。我宁肯这截骨头断一辈子!”语气中 的坚决不容怀疑。 Julie 一脸的钦佩。若是放在以前,鲁半半哪敢奢望她会摆出这副表情。 每每Julie 悲天悯人地感叹,“Joy 啊,你好像没什么行情呀……” 她便满面郑重地说,“我起码还有一个卖点,应该会有人识货吧。” “……” “守身如玉啊。” “嗤!”讥讽的嗤笑是浇灭她希望火苗的无情凉水。 希望恰似星星之火,细微而孤弱,凉水三千,但取一瓢就够用了。 写字台后的医生耸一耸肩,依然是一张无嗔无怒无悲无喜的脸。“随便你,反 正裂缝不是很大,就吃药加外敷吧。第一个星期要在床上趴着休息,不能活动,不 能坐……” “你家里就你一个人,谁来照顾你啊?我晚上倒是可以住在你家,可白天我上 班的时候你怎么办呢?”Julie 皱起了眉。美人蹙额,也别有一番景致。 “住院吧。”Vincent 在身后突然出声接道。 “……那现在就去住院部办理住院手续,每天吃的药会有护士拿给你。”面无 表情的医生依然在各种单据上写个不停。鲁半半扫了一眼他胸前的名牌,那上面印 着他的名字——“主治医师苏楚”。 这一住就是两个星期,必需的生活用品哪能少得了。Julie 拿着她的钥匙回了 一趟家,帮她收拾了一包衣物和洗漱用品。惦记着她在病房的岁月太难熬,还特别 贴心地帮她把笔记本电脑也一并带来。趴得无聊时可以看看小说上上网,打打游戏。 鲁半半百无聊赖地看着Julie 把杂七杂八零零碎碎的东西一样一样地从包里掏, 牙刷牙膏,面霜毛巾,内衣内裤……掏到最后,眼前突然出现一包玻璃纸包裹的物 事,目光就禁不住发了直,怔怔地再也挪不开眼。 Julie 没看见她的表情,兀自絮絮地念,“刚进你的卧室就看见梳妆台上乱七 八糟摆满了一桌子巧克力,跟八卦阵似的,竟然还都是手工巧克力!我尝了一颗, 味道挺不错。估计等你出院的时候,这些巧克力都变质了,扔了也是可惜。所以就 一起给你拿来了,想吃的时候就吃一颗吧。” 她抓过那包巧克力,细细地看,银灿灿的包装纸,香醇的气味,似乎不用费力 就能制造出一种幻觉——甜蜜。巧克力是多么不可理喻的东西啊,明明它就是苦的, 却偏能让人感觉甜蜜,真滑稽! 隔日是Vincent 来探她,还特意安排了自家一个保姆在她住院期间为她送三餐, 早中晚定时定量,搭配合理,营养丰富,还有特别熬制的骨头汤给她补身。考虑如 此周到,盛情一时难却,她也就暂时不去想客气二字如何写法了。 更何况,商人从来不做无利可图之事,看他一脸欲语还休的模样,她料他如此 殷勤,必有所图。 未几,他双手环胸,昂然站定在床尾之后,垂眼看着双手交叠垫着脑袋趴在病 床上的鲁半半,星眸深沉。“Joy ,我们做个约定吧。” “……”不说交易,不说协议,而是约定。想必是他能想到的最真诚最具人文 关怀的词了。她努力地抬头看他,身子动不了,脖子总是觉得仰得有些艰难。 “你这次算工伤,所有的医疗费用都不需要你来承担。”他灼灼的目光盯住她, 一字一字说得清晰而郑重。 “哦?那我需要怎么做?”她挑了眉看他。 “再在公司多呆三个月。”他话音不停,继续解释道,“第一个月养伤休息, 不用来上班;第二个月每天上半天班;第三个月正常上班。这三个月里,薪酬足额 支付,不计缺勤,不做任何克扣。” “……” 她开始托腮思索。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展开,徐徐地念,“工伤之后一个月之内可以去 社保局做劳动能力鉴定,根据我的了解和人事部的经验,你这种情况至少可以评定 为十级伤残,这个级别可以即时获得6 个月工资的一次性伤残补助金,而当你跟公 司解除合同的时候,又可以一次性获得五个月的就业和医疗补助。也就是说,三个 月后当你离开公司,除了应得的薪水之外,又可以获得11个月社保缴费工资的额外 补偿。” 免费的治疗,上半天班拿全天的工资,11个月工资的额外补偿……只再呆三个 月而已……好吧,她承认她的确动心了。她需要免费治疗,更需要离职后吃喝玩乐 所需的费用。 短暂的沉吟过后,抬头看他势在必得的脸,“哈,似乎我没吃什么亏,你也没 占什么便宜。” 对他来说,这看起来简直更像一个赔本的买卖。 他却仿佛长嘘了口气,轻松地往后退了一步,靠着墙淡淡地笑。 “Vincent 啊,即使经过了这三个月,我仍旧会走的。不管这三个月里发生什 么,都改变不了我的决心,你明白么?” 脸上的淡笑有一刻微僵。 他怎么会一直认为她是个顺从的下属?她恭顺,她不争竞,她低调,她不张扬, 那是因为她对人对事都不在乎,无所谓。若是遇上一件她真正在乎的事啊,她比谁 都固执,都倔强。 这个人,表面上有多淡定,骨子里就有多执著。 住院的日子单调而乏味,时间缓缓流过,一点一滴都要掰着手指头用秒来数。 主治的苏医生每天一早一晚来查房,永远是一张无嗔无怒无欲无求的脸,看不 出情绪。 他进门的时候,正好看见鲁半半趴在床上看电脑,手里捧着一碗墨黑的中药汁, 小口小口地品。若不是闻到一屋子的药味,还以为品的是哪方胜地新制的春茶。 “中药苦吗?” 她闻言又低头就着碗边啜了一口,含在舌尖上品味了一番,咂巴咂巴嘴,“嗯, 还好,喝习惯了也就没觉得什么了。” “外敷的药用过了吗?” “嗯,用了。” “今天感觉怎么样?患处还疼得厉害吗?” “嗯,不如昨天那么厉害。习惯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倒是两个肩膀很酸, 估计趴太久了。” 医生伸出两手在她肩胛骨,脊背,腋下几个部位一阵推拿,“怎么样?好点了 吗?” “嗯,真舒服。”她闭上眼睛,一脸享受的表情。 越过鲁半半的肩膀,一眼就能看见电脑上的桌布,蓝天白云,风和日丽,一片 红艳艳的草莓田,煞是喜人。 “小伙儿长得挺帅。”他不由得赞道。 “可爱吧?他叫Eric,今天才八岁,刚从美国回来不久,我觉得他是我见过的 最帅的小男生了……” “我是说旁边那个。”医生打断她的滔滔不绝。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默默地向屏幕的左上角看去。一人插兜而立,脸微沉,目 微敛,眼帘微垂,似在看垄上红艳似火的草莓果儿,又似什么都看不进眼里。一身 冷冽的气质,如天边偶然驻足又无心留恋凡尘的云,淡漠地俯瞰众生。 那时他们初相见,初相识,她只当他是黑社会的绑匪,他也从未对她展露过一 丝笑颜。彼此桥归桥,路归路,泾渭分明,大家就像水之于油,永远也不会交融。 此时亦不会。 她抽了抽嘴角,找回自己的声音。“……噢,那是Eric的……叔叔。” 几次攀谈下来,她便知晓,年轻的医生果真年轻,医学院读完硕士出来刚刚两 年,正当妙龄。更妙的是,单身未婚,无女友。 上天也算对她不薄,医院里还能觅着桃花的踪影。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