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失败 金玉轩的客人,来来往往成千上万,坐在游泳圈上吃饭的,大概只见过她一个。 桌对面的医师无嗔无怒的脸,略抬眼朝她一瞥:“怎么样?坐得舒服吗?” 她扯开唇角还他一笑:“还好,只是不太习惯。” 只不过见了没几面的人,彼此谈不上熟悉,除了名字之外,近乎一无所知。医 生表情虽不甚生动,气质却沉稳淡定而不拘谨,洋洋洒洒地跟她聊七聊八,绕来绕 去却始终绕不开自己的专业。 讲起某次手术为病人接一副断指,每一根细小的神经和血管都要在放大镜下仔 细地接好,不容有丝毫疏漏,整整在手术台上工作了一天一夜,手术完成后只想倒 地大睡,差点人事不省。好在术后病人恢复情况良好,断指渐渐有了知觉,也算是 没有辜负他这二十四小时的辛劳。 又讲起某天值夜班时收治一例急诊病人,患者是豆蔻年华的大学女生,因宫外 孕被紧急送院,身边跟着一个白发苍苍的外国老头,紧张地满头大汗,一问才知, 是那女生所在学校的外教,亦是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 从手术到急诊,从职业病到老年病,鲁半半一路默默地听着,脸上始终挂着淡 而有礼的笑容。 医生滔滔不绝的演讲突然告一段落,只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停顿了一会儿,仿 佛有话要说。 她不明所以,挑高了眉等待着。 “你还真是冷淡啊。”他看着她道,“你所有的身体语言都告诉我,你对我根 本没感觉。”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坦白惊得愣住。 “把你的朋友介绍给我吧。”他垂下眼,指尖在玻璃杯上轻轻摩挲。 “耶?” “你的朋友,陪你来医院的那个。” 脑袋缓慢地运行了一阵,“……哦,原来你对我也不来电。不过……你是说男 的还是女的?” “女的。” 想不到医生看起来清心寡欲的一个人,竟然喜欢这种妖媚入骨,不安于室的类 型。连唐僧都喜欢上妖精了,她这朵朴素小花还能有什么市场? 本城某处的Julie 正在吃饭的时候,突然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 鲁半半很为自己惋惜了一番。医生啊,多么美妙的职业,多么理想的另一半人 选,竟如煮熟的鸭子,刚要入口,却劈头被别人夺去了。 惋惜归惋惜,一顿饭还是要吃完的。伸手夹起一块脆皮烧鹅,没有鸭子,就拿 鹅凑数吧。刚要入口,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真真是气势如虹。 “小楚啊!怎么是你?!哈哈,真巧真巧!” 一群人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向他们的座位方向移动。 对面的医生已经从容地从座位上起身,转向来人,折腰为礼:“乔先生,您好。” 一口烧鹅停在嘴边送不进去,她木然地转头,见来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身 边几个黑衣黑发黑色墨镜的人随伺在侧,身后,一人浓眉深目,疏淡的脸上凝着千 年冰霜,隔着面皮都能看见里头紧咬的牙关,却不是乔治是谁? 那一块外焦里嫩的上好烧鹅就啪唧掉在了桌上,金灿灿的台布上无端印出一块 油渍。 “小楚啊,很久没见你了,你爷爷还好吧?”老者笑得爽朗,边笑边大踏步地 走上前来,靠着苏医师身边坐下。 靠窗的卡座,堪堪只能坐四个人,餐桌左右各坐两个,看起来显得颇为拥挤。 偏偏有不嫌挤的,硬是要挨着她坐下。抬起眼角偷看他凝霜的脸,目不斜视,正襟 危坐,看着眼前正在寒暄的两人。 “我爷爷身体好得很,还经常提起您呢,记挂着您当年的旧伤,不知道这么多 年过去有没有痊愈。” “唉呀,当年要不是你爷爷及时出现呀,我恐怕现在只能坐在轮椅上了。他那 身医术啊,真是好得没话说,还好你现在继承祖业,不至于让他的本事后继无人。 怎么,今天有空来金玉轩吃饭啊?” 医生转头看了看鲁半半,笑道,“是啊,跟朋友一起吃个饭。” 老者也紧随着他的目光看过来,眼中一片了然,“噢……女朋友吧!哈哈哈, 年轻人莫要辜负大好光阴,该浪漫的时候就要浪漫一下,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不 要像我这个外孙乔治一样,这么大个人了,连个女孩子都不带回家!” 鲁半半只觉腕上一紧,右手手腕已被人钳住,压迫的力道透体而入。 老者聊得兴起,冲着乔治说,“难得遇见小楚,我们就一起坐吧。” 旁边有餐厅的经理连忙上前道,“乔先生,四楼的房间都已经预备好了,不如 大家一起移步去四楼吧,这里人来人往,恐怕太嘈杂,扰了您说话。” 老者摆摆手,“在哪里吃不是吃?一顿饭而已,没那么多讲究。” 经理点头称是,匆匆下去吩咐。不一会儿,就有新的菜肴端上桌来。 老者指着其中的一道,诧异地问,“咦,这个是什么点心?怎么以前没见过的?” “哦,这是香煎馒头片儿,小乔先生最爱吃的。”餐厅的经理在一旁解惑。 “这馒头片儿煎得金黄金黄的,看起来还算有趣。”老者拾起筷子,夹了一片 送进嘴里,“嗯,外焦里软,味道还可以。阿治啊,怎么这里有好吃的点心你都不 告诉我?” 乔治面无波澜,淡淡回道,“做的人不同,吃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老者不以为意,热情地招呼大家,“小楚,你也尝尝……唉,小楚的那个女朋 友,你怎么不动筷子啊?我老人家很随和的,不要紧张……” 鲁半半心里苦笑,右手落在别人掌中,叫她怎么拿筷子?用左手可是万万夹不 住的。“……我刚刚已经吃饱了,您随意,不用管我……” “阿治啊,你怎么也不吃啊?” “早饭吃得晚,现在还不饿。”他淡淡说着,拿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未进食而先进酒,这一杯空心酒进了肚,叫人看着都觉得惊心。 餐桌两侧,气象万千。那边相谈尽欢,其乐融融,这边暗潮汹涌,千里冰封。 好不容易等这顿饭吃完,老者起身要离去,乔治却说,“外公您自己回家吧, 我等一下就直接回公寓了。” 待老者走后,他便从座位上扯起她,冷冷向医生看了一眼:“苏医生,不好意 思,这个女人我要先带回去了。” 嘴里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却没有半分歉疚的表情。鲁半半连忙抓起座位上的游 泳圈,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 扯着她的腕子进了车,又扯着她的腕子上了楼,一路上默默无语。进了门又再 重重地关上,门板摔在门框上的声音震得她心里一惊。 甫一进门,耐性就已耗尽,多走一步都是煎熬。 他倏地转身,一把把她压在玄关的墙上,盛满怒意的眼猛然向她逼近,只一恍 神儿的功夫,那点温软就落在了唇上。 脑中如一道霹雳闪过,全身顿时起了一阵惊悸。 他带着几分霸道,几分决绝,几分义无反顾的勇气,在她唇上辗转吮吻。幽深 的眼黯得像黑漆漆的夜,一眼望不到尽头,眼帘愈垂愈低,终至盖住了那两汪幽黯。 两只健臂从她胁下穿到背后,有力的掌托起她的背狠狠地向自己的怀抱里送。 她生生地被箍到胸腔里空气用尽,无法呼吸。 几番温柔的包覆,几番带着怒意的啃咬,几番软濡的舔舐,几番强势不容反抗 的恣意翻搅,迷乱的气息充塞了她的耳畔,颊上和唇边,整个人一寸一寸地向下沉 陷。 她如遇浮木般攀住了他的臂膀,勉强地支撑起有些虚软的身子,努力地呼吸。 想退,却退不出他怀中一方天地,想推,却推不脱他的唇舌勾缠。 梦里头都不敢亵渎的人啊,如今竟自己送上门来给她大占便宜。 心里正凌乱不知所措,差点就要溃不成军举旗投降,却感到身子被突然往后一 推,他的唇和身体倏然撤离,一手遮在口上,转身急匆匆地向盥洗室里跑。 方才席间眼睁睁地看着他饮下一杯又一杯的空心酒,现今,终于发作了。 听着盥洗室里传来的阵阵难抑的声音,鲁半半又暗自苦笑。平生第一个吻,却 吻到对方呕吐,古今中外,她怕也是第一人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