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凶猛 清晨,手机在响。以为是昨夜定时的闹钟,孰料竟不是。 接起,那边传来沉懒的声音,如春风在十里桃花林间低啸而过,“Joy ……” “嗯?” “你醒了吗?” “……嗯。”没醒也让他吵醒了,这厮总说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话。 “昨天忘记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你今天都做些什么?” “今天啊……上午上半天班,然后回家休息。” “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下了班我让阿昌去接你。” “噢。” 电话那头似传来欣慰一笑,“那我睡了。” 顿时哑口无言。这人啊,还总做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挂断电话,带着一脸憋 不住的笑意起床。 窗外,和风,丽日,一两只啾啾的啼鸟,三五枝新抽的嫩芽,枝头春意正好。 回到公司,跟一众同事们阔别一月,久未谋面,乍见了自然免不了一场嘘寒问 暖,大家纷纷拥上前来询问她的伤势,她也怡然含笑,一一作答。死党Julie 与她 素来交情甚笃,此番见了面更是热情似火,一把攀上她的脖子,挟持到电梯角落里 叙旧情去了。 脸上带着阴侧侧的笑,爬上她肩头的手上也使了暗劲,一字一字唤她的名字, “鲁半半,你干的好事!” 同事之间,等闲不会连名带姓地称呼中文名,今天Julie 开口就直呼其名,还 咬着银牙从牙缝里挤出来,事情大有蹊跷。鲁半半笑道,“好说好说,助人为乐, 举手之劳。不知您说的是哪一桩?” “还能有哪一桩?那个医生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的?” 噢,原来如此。她耸一耸肩膀,“唐僧动了凡心嘛,很是让人动容,就把你的 电话号码给了他。我想你追求者众多,不差这一个两个,实在不喜欢的话打发了就 是,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但是看你今日这副嘴脸么……倒像是在此人身上 栽了大跟头,非常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此一言貌似戳中了Julie 的痛处,虽然鼓起了腮帮子恶狠狠地瞪她,钳制住她 的胳膊却是松了。 电梯正要关门上行,门缝里突然出现一个纤细的身影,匆匆而来。“等一下, 等等我!” 有同事眼疾手快地把电梯门打开,让那女孩子闪身进来。 鲁半半见了,低声问Julie ,“面生的很,不是我们公司的吧?” Julie 勾唇一笑,面有得色,“你们很快就会熟悉的,这是Vincent 招进来的 新人,接替你的工作,叫Carrot。” “Carrot?好别出心裁的名字。” “知道她的中文名字叫什么吗?”Julie 笑意更深,“萝卜。” “……呵,好别出心裁的爸妈。”鲁半半嘴角的肌肉有些抽搐。 “想知道她姓什么吗?”Julie 脸上的笑已不能称之为笑,处处透着诡异, “胡。” “噗——”她终于喷了。不过细想一下,倒也可以理解,能起个这样的名字, 若非姓胡,那就定然姓白了。 胡萝卜小姐名字不同凡响,行事也颇不拘一格。 办公室里坐定还不到一个小时,就见她急冲冲抱着砖头厚的一本大书进了玻璃 隔断的主管室。 那边的Julie 看好戏看得正热烈,挂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伸长了脖子探头过 来跟鲁半半悄声低语。“牛津语法大辞典,专门拿来对付Vincent 的。怕是刚才又 被V 头儿从邮件里挑了什么毛病,现在抱着书进去跟他切磋去了。” 鲁半半瞥见那纤细身影昂头挺胸地从里面凯旋而出,心下无比感慨,不禁对她 多看了几眼。眉目清澈,淡色头发,一张干干净净的脸。甚好,甚好。 萝卜小姐个性简单且执著,所谓得理必不饶人,上司的命令她若觉得不妥会开 口质疑,上司说的话若错了她也毫不客气地反驳。公司里的老前辈们带着点善意殷 殷地劝导,你才来一个月,试用期还没过,小心得罪了他饭碗不保。她无畏地撇一 撇唇角,上司有错也要一视同仁,明明他说得不对,干嘛要忍?如果他真是那么小 肚鸡肠挟私报复的人,本姑娘还不愿意跟他干了呢。 年轻无禁忌,胸中有对错,甚好,甚好。 其实鲁半半胸中也有对错,只不过向来顺从,向来漠然,久而久之,自己所谓 的对错也就越来越淡了。总觉得跟人争一时之短长,实在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更 何况是跟自己的上司呢。但此时见到萝卜小姐凯歌高奏的模样,竟觉得,一人一个 活法,此般亦有此般的精彩。 毕竟是要接手自己工作的人,少不得要抽点时间去探探上司的口风。 进了主管室,轻轻在椅子上坐下。“Vincent ,这段时间我不在,Carrot她适 应得还好吧?” 他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一手摩挲着下巴,细细地想。“嗯……做事倒利落, 还算细心,两三个月之内上手,应该不成问题。” 看来上司是胸襟广大的君子,并没有挟私报复的打算。她心怀稍宽慰,可以放 心地开始交接工作了。 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出门,却被他叫住。 “Joy ,下个月巴塞罗那的展览会,我们一起去吧。”他淡淡地低下头继续看 文件。 鲁半半有些怔,快要离职的人,居然还能得到出国的机会,似乎不同寻常。 “不如让Carrot代替我去吧。” “……那就一起去,她对产品对客户都不熟,你也好带着点她。” “哦,好啊。”上司的话,质疑一次即可,两次就嫌太多了,不是她所信奉的 为人下属之道。年轻人的百无禁忌,她终究学不来。 忙忙碌碌之中,四个小时的时间,也不过是一弹指的功夫。公司有一个小时的 中午休息时间,同事们吃饭的吃饭,散步的散步,极为惬意。 鲁半半带伤未愈,上司特别批准她可以一天只上上半天班,半天工作做完,就 可以走人了。正收拾提包,突然看见门外跌跌撞撞地进来一个人,奔着她的方向而 来。眉目清澈,干干净净的脸,赫然就是刚刚去下楼吃饭的萝卜小姐。 “Joy ,楼下有人找!”说出的话虽平常,脸上的表情却活像见了动物园里跑 出来的恐龙,震撼到有些痴傻。 “嗯,知道了,这就下去。谢谢。”她淡淡点一点头,笑道。 萝卜见她应了,转身回头莲步轻移,没走上两步,又站在了当场,转回身来再 看她一眼,干干净净的脸垮作一堆,半咬着下唇,眼里透着些幽怨。“Joy 姐,我 恨你。”语毕,又回头继续走,这次步子却快了不少,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才结识半日就让人家心生恨意,鲁半半不胜惶恐。 出了写字楼的正门,一眼就看见高高的台阶下停着一辆闪闪发亮的黑色汽车。 天很蓝,云很淡,风儿轻柔,阳光晴好,立在车旁的人黑衣黑发刀削般的脸,黑色 的墨镜反射着阳光,无比安详,无比俊朗,轻易就能让人心生向往。 开门上车的时候,余光不经意瞥见写字楼大门后一抹纤细身影一闪而过。 窝在宽大的沙发座椅里用力地用力地想,往事淡的只剩个模糊的影子,已经记 不起自己少女怀春时的模样了。 岁月蹉跎到如今,见了条件相当的适婚男子,她也常常会问一句,“不如我们 交往试试看?”心思还是那个心思,话还是那句话,只不过两下里比较起来,早已 失却了那种朦胧的粉红色的梦幻调调。 Julie 见过她那种“求婚配”的嘴脸,不屑一顾地埋汰过她,“真服了你,带 着那种毫无情绪的脸说这种话,会有人相信你是诚心的才怪!” 天地可鉴,她的心24K 足赤,比金子还诚。但Julie 从来不信,她认为,鲁半 半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自始自终只有一种表达方式——我对你没兴趣。她还说, 那种故作深沉若无其事的表情更适合说这句——“对不起,你的拉链开了。” 伴着几年的沉冤不得昭雪,她便云英未嫁地蹉跎到现在。 黑衣黑发的人为她拉开车门。鲁半半下了车,站在大厦门口,抬着头艰难地仰 视,向四十八楼遥遥望去,缥缈高远,如在云端。 “走,上去吧,乔先生在等着。”阿昌催促道。 “哦。” 四十八楼,没有人带领,她是上不去的。大厦有一个不对外开放的专用电梯, 来来往往几次,她都见他们拿张门禁卡在电梯里的感应器上刷过,才能按下四十八 楼的按钮。对她来说,那是只能出不能入的禁地。 站在公寓门口,颇思量了多时。虽然大家已经亲密如此,不复当初的疏远,她 觉得还是应该顾及一下礼貌,于是便抬手敲了敲门。 然后门便开了,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有事吗?” 她没有愣太久,垂眼看看自己身上的西装和短裙,镇定地微笑,“您好,我是 楼下餐厅的职员,想问问乔先生他今晚想吃什么,好提前准备。” “他在卫生间。”一样慵懒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打量她。 “哦,那我等一下再打电话上来吧。谢谢您!” 她并不经常撒谎,偶尔逼不得已撒个小谎也不容易被识破。以前是为了哄别人 开心,今日呢……也是为了哄别人开心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