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 海边的餐馆里共吃一盘黑乎乎的墨鱼汁海鲜拌饭,灯光下互相看对方沾了黑色 汁液的唇,开怀大笑。 品尝本地产的美酒,透过金橙色的酒液和玻璃杯看对面的人脸上变了形的眉眼, 喜不自胜。 良辰美景,心情也飘飘然了起来。让人无限欢喜的,是所谓良辰,所谓美景, 还是所谓身边的佳客? 坐在海边相依偎,耳畔是他的心跳的节律。绕了半个地球两人还能聚在一处, 莫名有些感怀。 他沉声低唤:“Joy ,你怎么了?” 她定了定神,“没怎么呀。” “那这是哪里来的?”他抬起手来,举到她脸前,手背上中指和食指的指骨相 连处,一滴晶莹的水滴,映着路灯的光。指尖摸上去,还带着点温度。 “不知道。”她看着他微锁的眉和不太相信的表情,觉得有些冤枉。委实不知, 这滴泪是哪时哪刻滚落,是出自她的左眼,还是右眼。 心跳假不了,眼泪假不了,身边的人假不了,这所有假不了的真实加在一起, 被微凉的海风那么一吹,却有些让人觉得不是那么那么的真。 “George,能在这里见到你,我很开心……开心极了。” 一字一字,被海风吹得凌乱。 那夜回去得有些晚,刚进酒店,大堂里就匆匆走来一个人,满面忧色。“Joy ,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哦,在海边走了走,不知不觉就晚了。对不起,害你担心了,Vincent 。上 去休息吧。”她悄悄挣开被他握住的手臂,转身向电梯里走。 借着电梯里的镜子看自己,故作平静的表情里,其实藏着点幸福。 不得不说,Vincent 是一个颇为仁义的上司。展会结束之后,还给她们留了一 天休息的时间,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养足了精神再上飞机。 乔治自那日别后说是要去英国料理些公务,及至三月过了一半,仍未有归来的 讯息。 某日在公交车站和Julie 一起等车,百无聊赖时翻出手机看里面的照片。同事 们,朋友们的脸,一张一张灿烂无比。 突然Julie 一声尖叫,抢过她的手机翻看。“呀,这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 她伸着脑袋看了看,道,“哦,去年的今天,杨不凡生日的时候,那家伙的生 日是情人节呢,每年总是缠着朋友抛下各自的爱人跑来给她祝贺生日,真是过分的 家伙!……也不知道这家伙去哪里了,这么久没个下落。” 一个人怎么会凭空消失,消失得这么干净?匪夷所思。想想那人犹在眼前的笑 脸,生鲜如故。没来由地相信,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存在了,她也一定活得好好的。 随后有人轻声道,“她现在过得很好。” 她诧异地看了看旁边,一位少年正立在身侧,高中生的年纪,干净的白衬衫, 干净的脸。他是在跟她们说话? “真的很好,很幸福。”少年淡淡扔下几个字,不再多言,拉着一个女生的手, 匆匆而去。 Julie 皱起了眉头,口里念念有词,“哦呀,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小小年纪就 开始谈恋爱……” 鲁半半没吭声,目光追着那少年的背影而去。心里有一种直觉,很愿意相信, 杨不凡还在,还幸福。 幸福,是无法体现造化之主公平性的东西。有时候一下子给很多,有时,竭力 抓也抓不到一些。 逛街时时常路过莲花大厦,玻璃上飘着云朵,通身散射着银灿灿的光,巍峨矗 立,像要把天捅个窟窿。 大厦下的人碌碌如蝼蚁,大厦上的人又是怎样居高临下地看? 没有通行的磁卡,上不了四十八层。何况,她想见的人在海的那边,隔的是广 袤的陆地和海洋,不是一张卡片的距离。 一个人久了,早就已经习惯,本不该寂寞。又为何腿脚不听使唤地向上走? 飘着咖啡香气的房间,吧台边清秀如流川枫的侍者还在,用心地烹煮一壶咖啡。 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如洪钟大吕,“你进来吧。” 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微笑道,“乔老先生,您好。我只是顺便路过而已, 打扰您了。” 老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很老吗?” “喔,对不起,乔先生。” 侍者送上一壶新煮的咖啡,倒了一杯,轻放在她面前。多放奶精少放糖,难为 他还记得。她笑看他俊俏的眉眼,轻吐谢语。 老人盯着她,炯炯的目光有些迫人。“听说这些日子你跟阿治在一起。” “嗯。”她垂下眼,啜了口咖啡。听说?听谁说?这整栋楼上下,不知埋了多 少耳目? “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老人眯了眼看她,“上次我见你时,你不是小楚的 女朋友么?怎么,见到我们家阿治英俊有有钱,就抛舍旧爱,另寻新欢了?阿治还 年轻,识不破女人的手段,轻易就被你唬弄过去,我老人家可不同。你这种女人, 我这辈子见多了。” 经年累月在江湖上历练的老人,自有一双凌厉的眼。 “哦,是么……”她放下杯子,靠在沙发里饶有兴味地听。 “女孩子趁着还年轻,又有正当的职业,不如踏踏实实地工作,找个男人嫁了 好好过日子。为什么老是想着贪图舒适走捷径呢?耍花招的女人,我老人家一眼就 看破了。到头来自取其辱,反倒没什么意思。” 鲁半半从桌上装着冰块和柠檬片的水壶里倒出一杯柠檬水,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老人家话说多了会气喘,要经常喝点水润润喉。其实红枣茶是最好,养肝养胃,可 惜这里没有。 乔老爷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我看你这女孩子是读过点书的,料想还识趣。 就好心劝你一句,做人不怕做错事,贵在迷途知返。万一撕破了脸,大家面子上都 不好看。” “哦,依您老人家看,我该如何才算得上迷途知返呢?”她支起下巴轻声问。 “你跟阿治分开吧,以后不要见面了。” 她看着对面的老人,不动声色,“哦,好啊。”听起来口气似乎颇为轻快。 “那就听您的,分开吧。” 别人怎样看她不重要,为什么会让别人这么看她才重要。打从一开始,她和乔 治就不是在一条水平线上的。现在她和他站在一处,别人眼中,还是不择手段,还 是不义之财。 没有结果的事,是浪费时间,她向来不做的。如今不知不觉竟浪费了这么久, 太过荒唐,不如收手。收手时还有人无偿提供一个收手的理由,算得上圆满。 乔老爷子嘴角噙了点得意的笑,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柠檬水。料想是她迷途知返 的模样取悦了他,心情快慰。 三月份的最后一天,隔了山之遥海之远的那人终于回来了。 出写字楼大门的时候,她拎着一袋私人物品,Vincent 在她身边轻轻地说, “Joy ,不论何时,如果你想回来,这里永远都有你的位置。”有些东西在眼神里 沉淀。 “谢谢Vincent ,我想,不必了。” 正笑得甜美的时候,鲁半半听见楼下一声尖厉的汽车喇叭响。金灿灿的夕阳里, 黑色的汽车锃光瓦亮。车门开启,半个多月没见的眉目,竟有些看不分明。 恍惚间被人拉住了手,恍惚间被人塞进了车里,恍惚间觉得汽车发动,恍惚间 听见被人质责,气势有些汹汹。 “你都没有想我吗?妈咪说两个人分开一段时间才会更想念,但是我走了这么 久,你从来没打过电话给我,也没有发过短信。这半个多月来我一直在等,却一直 等不到。以前也没有,认识你以来,你一次都没有主动打过电话找我。” 哦,原来是这样的么?她竟然从来都没有主动打电话给他?看来她还有得救。 她看着他笑,“今天领了好多钱,请你吃饭吧,给你接风。” 他疑惑地皱着眉头看她。 “伤残赔偿金啊,好大一笔呢。”她得意地摇了摇手里的文件。 他接过来看,劳动能力鉴定结论通知书,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鲁半半,女, 评定残废等级十级。 之前的种种,她的不想他,不联系他的种种,全被这一张纸掩盖得不见了。眉 头皱得死紧,他盯着她,脸色有些发白。 “噗……这样的表情,仿佛我真成了废人一样。十级而已,连手指头上划破了 皮留个疤痕也能被评为十级的,干吗看的这么严重?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月,我的伤 早就好了,不骗你,看我不是活蹦乱跳地在你面前?” 他不说话,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车里的气氛依然有些沉闷。 她埋首在他胸前,“喂,我真的请你吃饭,机会难得喔,错过了这次就没下次 了。我向来很小气的,很少请客。” “……好,你说的。”这几个字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后来,他果真无比坚定地吃了,吃的却不是饭,是她。 初时躺在四十八楼的公寓里,昏黄的灯下有一阵晕眩。这样好吗?不好吧?当 断则断,拖泥带水怕是不甚妥当。可是,世间让人最难为之事,恐怕只是那两个字 ——舍得。 那时,那刻,那人,那令人贪恋不休的缠绵滋味,让她没舍得推拒。一步错, 步步错,错得一塌糊涂,昏天黑地。 错到离谱得不行,心里还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就算死,也要做个撑死鬼。把钱 袋子里的不义之财,换一张大大的支票,等将来可以藏在枕头下面,晚上睡不着时 细细地看反复地赏,这可是一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 只是,下次见了Julie ,于脸面上怕是有些折损。她全身上下唯一的卖点,过 了今夜,便再也找不见了。不知那时Julie ,又会是怎生一副洋洋得意幸灾乐祸的 嘴脸,笑她鲁半半今后无人问津呢? 呃……这些都是后事,不该此刻担忧。此刻暂行一时之乐,明日再去计较千古 笑名吧。 (就……呃就……那啥……半半就酱紫被扑倒了……前面这几章有些闷,后面 就会回到轻松有爱的情节。)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