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走进辅导员办公室的时候我正在因为低血糖而头晕脑涨,辅导员正襟危坐在 办公桌前,手里翻一本大概是叫什么什么通讯的杂志。窗外的夕阳斜射进来,正 好照在她的身上。因为她坐着,我只能看见她的上半身。她的上半身沉浸在堇色 的阳光里,熠熠生辉,脸上的细小绒毛栩栩如生。她穿了一件衬衣,透过领口可 以看见一点点乳沟。这幅画面让我目瞪口呆。 “来了?坐。”刚开始她还是挺客气。我说了,因为低血糖的原因,我的反 应比较迟钝,加上一进来受到的震撼,看上去有点色迷迷的,其实不是这样,我 不是一个好色之徒。可是没办法,事情就是这样。不信,你哪一天不吃饭试试? 辅导员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把桌上的杂志翻来翻去,敲敲打打,鼻子不是 鼻子脸不是脸。估计她不好明说我色迷迷的,只好把气撒在别的事情上。 “你就是拎壶冲?挺有名啊,还没来你的名字就如雷贯耳了。” “哪里哪里,”我还没回过神来,一如既往地充满微笑:“全是朋友们抬爱, 哪能跟你比。象您这样的美女,走到哪里都是鹤立鸡群,一看就是超凡脱俗之辈。 米粒之光,不敢乱放,不敢乱放。”我一个劲瞎掰,自以为在恭维她,实在没注 意到她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啪!”她往桌上一拍,吓我一哆嗦。她丰满美丽的嘴唇在颤抖:“好你个 拎壶冲,请你放庄重一点。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告诉你, 这是系总支办公室,我是你的辅导员,你的政治前途就在我的手上,我不是你们 那些社会上的朋友。” 我被训懵了,血液一个劲往胃里去。没有食物的胃开始蠕动,就象一台空转 的发动机,让我异常难受。 她站起来,这样我可以看到她的全身,身材很好,让人眼前一亮,有种吃到 冰激凌的感觉。 辅导员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仪态万方。她还在生气:“什么系学生会主席, 什么尖子学生,我看火生土说得一点不错,你们这个班已经坏掉了,歪风邪气占 了上风,早就应该整顿。” 我总算清醒一点,开始争辩:“没有啊老师,哦,对不起,请问您贵姓?” “舒。” “舒老师,我认为您应该看到积极的一面,虽然我们班有毛病,但是总体是 好的。我们班比别的班团结,同学之间关系很好。尤其是男女同学之间。” “哼,”她嗤之以鼻:“那怎么会有同学不断向我反应情况?还就是你们班 的。” “您说火生土吧?这种同学是特例,甭理他。而且我觉得吧,我们班思想活 跃,什么竞赛的奖我们班拉下了?也算为系争光吧?” 她靠在办公桌上,双手抱在胸前。我发现她衬衣第一粒扣子快掉了。她不发 脾气了,用嘲弄的眼神看我:“你说吧,说。” 我觉得她和蔼可亲起来,低血糖和美女降低了我的智力和警惕性,平时不敢 说的话滔滔不绝:“那我就说了啊?我觉得,学校有些规定不太合理,比如男生 不能进女生寝室。舒老师,咱们年龄差不多吧?您应该理解,我们这个年龄的男 女之间需要正常的交往。现在学校这么做,对青春期生理和心理健康都没有好处。 感情的洪水是防不住的,大禹治水的时候——知道大禹吗?您知道啊?大禹治水 的时候用的就是疏通的办法,而不是堵。再说了,现在不培养男女之间正常交往 的能力,以后到社会上,大学生都是一些性压抑和性**,咱们国家还怎么建设? 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谁去搞?四个现代化怎么实现?” “说完了?” “没呢。” “说啊。” 我犹豫半天:“报告老师,我不敢说。” “恕你无罪,说!” “老师,您领口的扣子快掉了。” 辅导员飞快地地瞥一眼领口,脸绯红,用手捂住领口:“好你个拎壶冲。你, 你……” “报告!”火生土在门口探头探脑。 “进来。” 火生土手里拿着那本《被绑架的爱情》冲进来:“报告老师,拎壶冲在女生 寝室看黄色小说。” “拿过来。” “是!”火生土得意洋洋地把书双手呈上,我在心里把他的祖宗八代骂了个 遍。 辅导员铁青着脸,随手在我面前翻:“拎壶冲啊拎壶冲,你还有什么……” 她突然不说话了,书里掉下一样东西,我们三个都瞪大了眼睛:书里落下一个避 孕套。 辅导员抬眼看我,我给搞得瞠目结舌。火生土也吓坏了,用手扶着眼镜,愣 愣看着这个仿佛从外太空飘来的劳什子。 天色暗了,太阳就要落到远山的后面,一刹那,我心里充满了命运的啼笑皆 非感。 我是一个快乐的人,也是一个幸运的人。但是,我从来都是因为快乐而得到 了运气,而从不因为自己的幸运而感到快乐,相反,我很不安。有一个道理我是 很明白的:人总会有不幸的时候,永远幸运的人是没有的。我的身体从小就不好, 大人老说我有肝炎,可我就是不得肝炎,气死他们。老妈老爸抗不住舆论的压力, 带我去医院检查,医生给出的结论是:我曾经是一个肝炎病毒携带者,但是我没 有犯病,现在已经自己好了。1987年高考,我的成绩非常一般。当年高考竞争很 激烈,基本上四个里面录取一个,25%的中奖率。我的预考成绩仅仅三百多,但 是我考上了。我的英语考了48分,没有一道题目是我会的,全是用钢笔转答案转 出来的。 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有幸运的事情,也有不幸的事情。我携带了肝炎病毒 却自我痊愈,高考能蒙上,都是幸运的事情;而被我携带的病毒所传染的同学, 以及成绩比我好却没有考上大学的同学,他们碰到的都是不幸的事情。但是幸运 和不幸都是中奖,按照科学的说法,都是小概率事件。我的理解:小概率事件就 是看上去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它发生了。小概率事件让我们的生活充满 戏剧性,使它看上去不那么单调。 在89年夏天的那个夏日午后以前,我认为我是个幸运的人。但是,一个总是 很幸运的人是最不幸的,这就象给魔鬼当保姆,魔鬼总有长大的一天,你却只能 眼睁睁看着它一天天长大,等待那个不幸时刻的到来。换一种具有哲学意味的说 法:我们这辈子只有一件事情是唯一确定的:那就是死亡;我们这辈子也只有一 件事情是不确定的,那就是什么时候死。所以,当一个避孕套从《被绑架的爱情》 里飘然而出的时候,我心里反而一派宁静。最多觉得有一点点荒唐。 避孕套掉下来的时候,辅导员和火生土都惊呆了。我当时没有想别的,就希 望能够早点弄完好回去吃饭。尤其是喂替我打好饭在寝室里等我,这让我对这顿 饭有一点和平时不同的期待。 辅导员和火生土看着掉在地上的这个东西,有点象两个做谋杀推理游戏的游 戏者弄出了一具真的尸体,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们两个让我想起冯巩牛群的一 个相声,其中一句有名的台词是:“倒啊倒啊,倒出一头驴来。”他们两个现在 倒出一头驴来,却不知道怎么处理了。 辅导员和火生土对视一眼,辅导员有些怨恨地看了我和火生土一眼,对火生 土说:“把它捡起来。” 火生土小心翼翼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把这个惹祸的东西捡起来,结结巴巴说不 出囫囵话:“这这这……” “这什么?”辅导员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认识?” 辅导员心中的窝火可想而知,本来不过把我训训,杀杀我的嚣张气焰,让我 对她俯首帖耳就算了。我的看法:对美女俯首帖耳是我愿意干的事情,可是第一: 美女不能不讲道理,就象柏拉图说的:吾爱吾师,但更爱真理。我爱美女,但更 爱讲道理;第二:美女要让我俯首帖耳一定要有代价,没有代价的事情我是不干 的。现在出现这么一个问题,在美女看来,看看黄色小说就算了,现在弄这么个 玩意出来,给她出了大难题;另外火生土也太多事,所以辅导员现在心情极其恶 劣。这让我知道:所有美女在面对性爱的时候,总是有些奇怪的表现。 火生土被辅导员问得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回答认得,不打自 招说明这厮用过这玩意。如果说不认得,被我出去一宣扬,他在班上将永远抬不 起头来。其实我没有象他想的这么坏。可他就是这么看我的,没有办法。按照佛 家的观点,境由心生。他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把我也看成这样的人,事情就是这 样。 更让辅导员生气的,是我没有一点惊慌失措。她看见一个眼神迷离的五短身 材帅哥在她面前摇摇晃晃,这让她对我有种“朽木不可雕”的感觉。她给我说的 第一句话是:“恬不知耻!” 需要说明的是:五短身材不是我的错,长得帅就更不是我的错了。在学院念 书的时候,我浓眉大眼,眉清目秀,笑起来一边一个酒窝,特帅。不象现在,脸 也圆了,肚子也凸出了,整个一文学中年。再说,眼神迷离是因为饿的,摇摇晃 晃是因为站不住——昨夜我几乎一夜没有睡觉。更重要的,我不认为避孕套与恬 不知耻有什么必然联系。这是因为:第一:如果两个人情投意合,是正常的事情。 如果作爱的话,用避孕套比不用避孕套要好。因为我们都是学生,学习时间多么 宝贵啊!如果不用避孕套,一旦怀上孩子,多么耽误学习啊。而且我们经济还没 有独立,怀了孕就得人流,人流就得变着法管家里要钱,不但增加家里的经济负 担,还容易养成说谎的坏习惯;第二:带着避孕套并不表明一定要用它,或者一 定要作爱。它有可能是替别人买的,也有可能是用来当气球玩的。我就这样向辅 导员阐述我的观点,在阐述观点的时候,我有一个前提:就是这个避孕套不是我 的,而是喂她们寝室某个人的。无论是谁,都是我的知心妹妹,我想帮她们减轻 罪责。我没有想到的是,辅导员已经认定这个东西就是我的。她的理由是:一、 只有我这么恬不知耻的人才会用这种东西;二、按照我的丑恶程度,如果不是我 的东西,我没有必要长篇大论替别人辩护。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后来 没有人承认这个东西是谁的,一个也没有,甚至那本《被绑架的爱情》也没有人 认帐。巧合的是,那本书上没有任何体现主人个性的东西,也没有任何一个读过 它的人在上面留下线索。尽管它已经快要被翻烂了,而且有很多可疑的污渍。 这件事情看上去就象命运的一个恶作剧。命运将那本书放在那个地方,等着 我去把我的厄运捡起来。反正,我的幸运到头了。我说过,我是因为幸运而快乐, 现在,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快乐。对我来说,快乐比幸运重要,如果我因为这 件事情而失去快乐,这才是我最大的不幸。 辅导员在第一时间通知系总支和学生科,喜欢我的老太太也保不了我。1989 年的时候,男女关系错误还是高校的一个很严重的错误,加上正好遇到学校狠抓 校风建设,就象布雷德利说的:“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对手打 一场错误的战争。”其实布雷德利的原话是:“如果总统按照麦克阿瑟的建议进 攻红色中国,那我们不得不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对手打一场错 误的战争。”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传来传去就传走了样,这和我的困境倒有几分相 似。 后来的一段时间在我看来有些疯狂:系总支、校团委、学生科、保卫科、院 学生会的各色人加上美女辅导员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无论是谁,无论问我什么问 题,我只有一个回答:“让我吃饭!”后来院长知道这件事情以后,来现场视察, 给他们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让他吃饭。”我听到院长的话,眼泪差点下来了, 上前拉住他的手,想说一些感谢的话。他拍着我的手:“什么也不要说了,对犯 人还要讲人道主义嘛,何况你呢?吃完以后认真交代问题。”火生土知道自己闯 了大祸,早就逃之夭夭。他们最后的结论是:我和喂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我带 着那本该死的《被绑架的爱情》和一个避孕套,趁女生寝室没有人的时候(当然 事先得到了喂为我传递的情报),到那里去准备和喂苟且。由于火生土同学保持 着高度的警惕性,及时向辅导员做了汇报,我的阴谋没有得逞。调查组在一个问 题上有分歧;一种意见认为,喂和我早有预谋,是我的同谋;另一种意见认为, 喂也是受害者,至少事先不知情,我是想去诱奸她。奇怪的是,持前一种观点的 多半是女人,包括美女辅导员;持后一种观点的多半是男人。他们谁也说服不了 谁,吵得一塌糊涂。这真是一件疯狂的事情。 昨天晚上,我和独木桥、大嘴、飘来飘去几个在寝室里喝酒,聊得很晚。两 点钟的时候,我们听见有人敲门,飘飘飞快地把电炉踢到床底下,独木桥和大嘴 藏起白酒,我去开门,结果不是值班员,而是暮孤城。这小子家在农村,生活挺 困难,不知道在哪儿找了份工作,每天深更半夜才回来。 我们让他喝酒,他拒绝了。他说忘了带钥匙,想从我们寝室的窗外翻过去。 “你敲门啊。”大嘴说。 “算了,我每天这么晚回来,已经很对不起他们了,还要把他们从床上闹起 来,过分了。” “过分什么,都是同学。是不是丫火生土欺负你?我去帮你敲,丫敢罗嗦我 把他给拆喽。”独木桥说着就站起来。暮孤城赶忙拉住他,一个劲作揖:“算了 算了哥几个,别给我添乱了。我也是闻着酒香才来开门的,估计你们几个没睡。 就让我翻过去吧,没事。” “当心点啊。”我们提醒他。他奔窗子而去。 “还喝不喝?”我问。 “随便。” “我也随便。” “我也是。” 我急了:“有你们这样的吗?有你们这样的吗?”这时我们听见轻轻“扑” 的一声,象是旧棉絮掉在地上的声音。 “到底还喝不喝?”我说。 他们三个面面相觑。“什么声音?”大嘴问。 “什么什么声音?”我问。 “暮孤城呢?”他们三个同时脱口而出,然后一起冲到窗前,探头出去。 “怎么了?”我还惦记着酒。三人同时从窗前把头收回来,向门外冲去,路 过我的时候大嘴扔下一句话:“暮孤城掉下去了。” 我们四个跑到暮孤城身边围住他,他脸冲下一动不动滩在地面上。 “死了?”我问。 “呸呸呸,乌鸦嘴。”独木桥骂我。我一指大嘴:“那是他。” “闹什么闹什么,”飘飘训斥我们:“想想怎么办吧。” “什么怎么办?先确定是死是活吧。死了直接送大营坡,活的赶紧省医啊。” 我说。 大家一起点头:“有道理。” 飘飘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根树枝,用树枝戳暮孤城:“嘿嘿,” “你嘿什么?”大嘴问他。 “看他是死是活。” 暮孤城动弹一下,大声呻吟,估计是被飘飘戳到痛处了。“活的活的。”我 们四个欢呼起来。独木桥二话不说就往外跑。“干嘛呢?” “我找车去。”话音未落,这小子已经没影了。 “赶紧赶紧,先撸起来再说,小心小心。”我说。 我们把暮孤城撸起来的时候,随着一阵轰炸机般的轰鸣,一辆中巴车在我们 面前很不雅观地刹住。独木桥从车里探头出来:“快上来。”独木桥家是开修车 铺的,从小就爱车。本来他报的是长春工大汽车专业,结果被关系挤掉,来到我 们学院。 那个时候正在修贵黄公路,从学院出来要绕道南郊公园,而且路况奇差。独 木桥这小子技术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每换一次档我们就要被晃荡一次,让他小心 点,他还振振有辞,胡说什么离合器调得太高,也就欺负我们几个不会开车。后 来我们懒得说他,晃荡我们一次就骂他一次白痴。就这样,在一片“白痴”声中, 我们一路晃荡到了省医。仿佛为了证明他是一个真正的白痴,车到医院门口他毫 不犹豫地往医院大门柱撞了上去。 “你干什么?想害死老暮啊?”我们真急了。独木桥伸个懒腰:“我停车!” 进了急救室一会,医生出来,说暮孤城需要输血,要先交800 块押金。这个 数字搞得我们晕头转向,别说800 ,我们身上能凑出80就不错。我们把所有的兜 掏遍了,竟然有760.最让人意外的是我身上竟然有500 块钱。 哥几个面色狰狞地望着我:“原来你小子平常是装穷。” “不是,”我急哧白咧解释:“那是我收的学生会经费。” 我们把钱交到医生手里,医生倒不干了,说差40. 我们要押手表和学生证, 医生斜睨着我们:“那玩意我们拿来干吗?交钱交钱。” 大嘴一把封住医生的领:“交你妈*。” 我们几个赶紧拉住,对医生竭尽威逼利诱之能事。好在那个时候进了学院就 算半个国家干部,生病住院国家都管报销。把这层意思一说,加上大嘴老在一旁 炫耀胸肌,医生同意我们先押学生证。 把暮孤城送进病房的时候已经早上七点了,几个人在病房外面歪歪倒倒,哈 欠连天,眼泪汪汪。独木桥发烟给我们抽,我们把烟点上,歪在椅子上。 “天亮了,好久没有看见这么早的阳光了。”飘飘挺诗情画意地来一句。这 倒是真的,我们好久没有这么早起床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问独木桥:“你 还不把人车还了?” “什么车?”独木桥一脸茫然。 “你老兄开来的车不会不记得吧?” “坏了!” “什么坏了?车坏了?” “不是,”他说:“这车是我在学院偷的。” “偷的?偷的你也敢这么开?”飘飘训他:“停车还往医院大门上停。你有 种!” “学院不会已经报案了吧?”我忧心忡忡地对他说。独木桥从椅子上蹦起来, 象一只屁股烧着了的猴子一样一溜烟不见了。他人不见了以后,扔下的话还在过 道里绕梁:“我去处理车的事情,剩下的哥几个费心。” 8 点的时候,我们几个实在抗不住了。昨天下午灌了一肚子酒,滴米未进, 又熬了一个滑夜,别提多难受。嘴里全是烟的味道。我们决定抓阄。写了三张纸 条,抽到“刘德华”的在医院留守;抽到“张学友”的回学院办支票;抽到“关 之琳”的回去休息。我抽到“关之琳”,就回学院休息了。一觉睡到下午醒来, 肚子里饿得难受,身上身无分文,这才决定去女生寝室混伙食。 一般来说,女生寝室是不让进的,找谁只能在下面喊。红楼前经常一片干嚎, 就是这个道理。守女生宿舍的是个中年女同志,可能到了更年期,看谁谁不顺眼, 尤其是美女。说实在话,在学院这么多年,我唯一见过的美女就是辅导员,其他 顶多算是会打扮或者有气质而已。所谓有气质更是一件说不清楚的事情,有点象 网上称呼帅哥美女,也就一称呼,不能当真的。谁说你有气质,很可能是实在在 你身上找不出可以夸奖的地方,才这么说你。但是我的师姐师妹们年青,正值豆 蔻年华,中年妇女在她们面前没有什么优势,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尤其是对于看 上去关系暧昧的男男女女,用恨之入骨形容基本不过分。这位大娘无论什么时候 都神采熠熠,两只眼睛贼亮贼亮的,与她的年龄非常不相称。没有人能逃得过她 的眼睛偷偷溜进红楼里,我们几个也不能。 大娘的爱人是我们学校的工友,姓李。李大叔在我们宿舍楼前开了一家小卖 部,专卖烟酒、榨菜、方便面、瓜子花生一类。李大叔原籍毕节乡下,直到现在 还保存着农民的淳朴和狡猾。我们经常在他那里买酒买烟,时间一长就混熟了, 于是他主动赊帐给我们。赊的时候话说得蛮好听,什么都是自己兄弟,先拿去, 到时候再说。哥几个自我感觉蛮好,以为自己真是一号人物,就敞开了拿。那时 侯喜欢喝“高粱酒”和“千杯少”,还有一种本地出的“花溪窖酒”,都不贵, 2 块左右一瓶。烟抽的是“草海”,过滤嘴,一块钱一包。其次是方便面跟榨菜。 虽然不贵,可架不住哥几个能吃会喝。到月底李大叔抱着帐本上楼来找我们,我 们一看眼都绿了——小好几百,当时对学院那个恨——要是男生寝室也有人把门, 跟他老婆一般负责,他上得来吗? “给钱给钱。”李大叔态度很好,笑容可掬,我们想发火也没地方。 “不是到时候再说吗?”我迟迟疑疑地说。我是在寝室门口让李大叔堵住的, 让他进屋他不进,就扯着我们四个在过道上说话。 “还不到时候啊,都大半个月了。” 飘飘把帐本扯过去,翻来覆去看,嘴里还嘟噜:“都是我们吃的?” “啊。这帐本上没别人,全是你们的。” 飘飘看半天,大嘴和独木桥在一旁争先恐后窥视,飘飘把帐本扔给他们: “你们自己看吧。” 周围下课的同学不知道我们几个又出什么事,纷纷围上来。李大叔依然笑容 可掬:“给不给,你们?” “给给,”我们忙不迭接说:“您小声点,晚上给您送去。” 后来我们四处凑钱,还差一点,但是也差不多了,就差一百来块,给李大叔 送去。我们发誓再不去赊帐,可赊帐跟吸毒一样,有瘾。尤其是喝高以后,想也 不想就奔李大叔的小卖部去了。结果就是,李大叔的帐我们从来没有还清过,而 且越滚越多。我们早就失去了看帐本的勇气——反正喝醉以后的事情谁也不记得, 最过分的是:有知道我们这个事情的兄弟,也去赊帐,赊完恬不知耻地报我们的 名,让记我们帐上。这是后来快毕业的时候李大叔说的。临毕业的时候李大叔请 我们吃洋芋喝包谷酒,当时外号“八七大曲”,酒到酣处大叔把这件事情给我们 说了,叹着气说:“你们哪,豪爽,好小伙子。你们这一走,怕不会再有这种生 意做喽。”我们不怨李大叔,要怨我们就怨大嘴,这小子有点三八,什么事情都 大嘴喇喇往外说。 我们和李大叔熟了以后,和李大婶也熟了,但是李大婶依然不放我们进红楼。 后来我们知道他们两口子是一对财迷,就威胁他们两口子,不准我们进红楼我们 就不还钱——不是开玩笑,真不想还。结果从此以后我们在红楼就基本上通行无 阻了。 我去红楼喂她们寝室,正是下午刚下课的时间,没有想到只有喂一个人在, 也没有想到还有一本《被绑架的爱情》和一个避孕套,我就这样中奖了。 茨威格写过一本书,叫《人类群星闪耀时刻》,选取了十二个人类历史上的 关键事件的瞬间,当然都是西方的事件,西方人有时候很不要脸,牛*烘烘的。 第一次看“独立日”看得我直打恶心:美国佬一副地球救星的鸟样,在这一点上, 他们和火生土的智力水平差不了多少。 茨威格的意思是,决定人类命运的不是社会进步规律(我也认为这是扯淡), 也不是那些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而是一些与历史事件关系不大的小人物,他们的 偶然举动影响了人类的历史。茨威格有没有道理我不知道,但是,这一次我中奖, 基本上是由一些跟我关系不大的人决定的。 比如给希拉里做美容手术的鸟医生,如果他不是一个江湖骗子,不把希拉里 的鼻子做得跟成龙的鼻子一样,希拉里她们就会在寝室里,寝室里就不会有那么 暧昧的气氛,我就不会那么稀里糊涂的。我被美女辅导员收容审查的时候,希拉 里她们几个正满世界找我——准确地说是找我们几个知心老大哥。她们几个小女 孩势单力薄,给江湖医生哄了出来,准备找我们去帮她们出头。她们一回学校就 被传到另外一个办公室隔离审查,要她们交代《被绑架的爱情》是谁的。这几个 小妹妹都是人精,一看到那阵势,就知道出事情了,一概摇头一问三不知。后来 得知事情的严重以后,就更没有谁敢承认了。 再比如暮孤城,这个家伙平常跟我们基本不说话,来无影去无踪,集体活动 不参加,酒不喝,烟也不抽,成绩一般,很少有不及格的,也很少有上70分的。 别说扔人堆里,就算站在你面前你也不一定想得起来有这么个人。可就是因为这 家伙,我一夜没有合眼,整整二十多小时没有吃饭,在辅导员面前胡说八道。现 在这个倒霉的家伙因为髋骨粉碎性骨折,躺在省医外科大楼八楼的病床上,忍受 牵引的折磨。 我是这样看的:首先,这个世界有人幸运就有人倒霉,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其次,倒霉的不是这件事情,而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干点什么的时候就被抓获了。 “没做风流事,枉担风流名”,不定替哪一个真正做了坏事的背了黑锅(一想起 这种可能,我的牙根就痒痒),这和做便宜老爸性质一样,是我所不愿意的。但 是,反过来想一想,我那年才20岁,生活里面出现了别人生活里没有的东西,不 管是正面大奖还是反面大奖,总是好的。临毕业的时候喜欢我的老太太语重心长 地送我一句话:“拎壶冲啊,毕业以后就是国家干部了,好自为知,不要再干什 么糊涂事情。”我的理解,就是让我学得狡猾一点。最后,这件事情让我和新来 的美女辅导员有了很多独处的机会。 另外,对于不放我们进女生宿舍这件事情,我是这么看的:这是对女同学的 歧视,想当然认为她们是弱势群体,需要保护,其实她们拽得很。我们在她们面 前才是真正的弱势。其次,把女同学圈养起来的前提是:只要男生跟女生在一起, 就有发生性关系的可能,要让他们之间不发生性关系,就要把他们分开。如果这 样,不如男女分校,或者戴上防毒面具算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鲁迅老先 生说的。由此可见,在男女关系问题上,中国没有什么真正的进步。最后,性交 也是人的权利,只要双方愿意,而且不妨碍其他人。我认为正确的做法,是教给 我们正确的性交姿势和避孕方法,而不是把女同学圈养起来。这么做除了增加红 楼面前的混乱和同学们脸上的青春痘以外,基本没有别的用处——一个人铁了心 要性交,是怎么拦也拦不住的。 那天院长下完给我吃饭的命令就走了,院长一走,学生科长、保卫科长,系 领导纷纷溜之大吉。也是,谁都有自己的事情,下班了跟我干耗,有病啊?老太 太走的时候看见屋里就剩我们三了:我、老太太、还有辅导员,就给辅导员下指 示:“小舒啊,这件事情暂时由你来处理吧,先给他弄点吃的,落实院领导指示 很重要。另外,今天晚上就不要让他回寝室了,你把他的问题搞清楚,让保卫科 小路过来把他领走,你再回家休息吧。辛苦啊。” “不辛苦。”辅导员眼神里有种跃跃欲试的眼神。 “还有,”老太太走到门口又折回来,“问完写个报告,等明天院里研究。” “好的,”美女回答,一副巴不得老太太赶紧滚蛋的样子,老太太皱着眉头 看我一眼,摇摇头走掉了,于是我就这样落在美女手里。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办公室的灯光惨白,美女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碗冷饭, 硬得要命,象枪子一样。饭上面胡乱盖了一些牛皮菜,发出一股猪食的馊臭。我 已经饿得没有争取自己合法权利的力气,三口两口把饭吃完,美女竟然要我付钱, 而且是两块钱。我说没有,说完就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睡着以后我做了个梦, 梦见下雨,我和美女、喂在一条破船上,荡漾在啊哈水库的中央,黑漆漆的湖面 就我们三个人。我们三个唱歌玩,我要唱《在水一方》,喂唱《水中花》,美女 不准我们唱,然后她自己唱《让我们荡起双桨》,难听得要命,我和喂不想听, 她不让,喂一气之下就跳进啊哈水库,变成一条美人鱼游走了。我也想跳湖算了, 美女死死抓住我一通狂摇,冰凉的雨点打在我的脸上,我就醒了。朦朦胧胧半梦 半醒之间发现自己还在办公室,美女左手抓住我的肩头使劲摇,右手拿着水杯往 我的脸上洒水。她没有注意到我已经醒了,正玩得起劲,高高的胸脯在我的眼前, 一摇一晃地,然后她衬衣上的第一颗扣子终于无可奈何地掉了下来,领口敞开, 让我看得清清楚楚。可惜她戴着乳罩,乳罩是红颜色的。这是我成年以后第一次 这么近看到女人的胸口,也是第一次知道乳罩可以有红颜色的。我看过的A 片里 只有黑色和白色两种。她身上散发出一股让人心襟摇动的香味,我的小腹一紧, 无可救药地跑马了。 后来我和喂谈恋爱的时候,喂问我是不是第一次跟女孩子谈恋爱。她的这种 问话方式有问题,好象除了女孩子,我还跟男孩子谈恋爱似的。我明白她的意思, 就是问我跟她是不是初恋。我当时无言以对,支支吾吾很久。她这么问的时候我 就想起那天在办公室跑马的情景。那一刻,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一股热流 从小腹喷出。我就这样爱上了辅导员。 那天喂打好饭在我的寝室等我,估计我快要到的时候,她风姿绰约地坐在窗 前,摆出一个自以为看上去风情万种的破司。我不知道她那个时候是不是已经爱 上我了,就当时的情景而言,我更愿意把她的行为理解成一种女孩子的天性。 喂等来的第一个人是脸色灰暗的独木桥,独木桥进寝室看见她的造型在喉咙 里咽了一口唾沫,然后看见桌上的饭菜,毫不犹豫就奔过去,伸手想拿,被喂用 手打开:“别动,这是给拎壶冲打的。” 随后大嘴和飘飘也回来了,每一个人都在寝室门口咽一口唾沫,咕嘟一声, 然后毫不犹豫地奔饭菜而去。这群饿鬼完全不管喂的抗议,不仅把我的那份吃了, 连喂的那份也吃了个底朝天。喂没有办法,绝望地看着他们几个,依旧摆着风情 万种的破司。 接下来进来的是火生土,火生土看见喂的这个样子没有咽唾沫,直接走到喂 的面前,痴痴地说:“孟怡,今天你好美哟。”独木桥他们几个差点把刚吃下的 东西全部吐出来。 最后进来的是保卫科小路,他直截了当地让喂到保卫科走一趟,喂挺起胸膛, 象个坚定的革命者一样跟着小路走掉了,剩下他们几个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完了完了。”火生土说完拔腿想溜,被大嘴一把揪住:“怎么回事情?” 火生土支支吾吾把事情讲了,最后说:“谁想到拎壶冲胆子这么大啊,要知 道书里有那玩意,打死我也不会这么干。”火生土说的倒是实话。他讨厌归讨厌, 但是心里倒真是为我好,希望我做一个跟他一样的上进青年,断断不会把我往死 里整。 大嘴、独木桥和飘飘面面相觑,火生土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之大吉。 按照学院原来的想法,我的行为没有构成后果,交代清楚问题,给一个处分 了事。对于喂的问题,男同志的意见占了上风,因为他们的官比女同志的官大。 他们认为喂也是受害者,叫喂到保卫科,让喂指证书是我带到女生寝室的就完了。 他们所有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其中包括大嘴、独木桥和飘飘。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事情没这么简单。 首先是我。我根本没有想到他们会一致认定书是我带去的。那天我跑马以后 就清醒了,赶紧在椅子上坐好,两腿夹得紧紧的,害怕辅导员看出什么破绽,尽 管这样我的裤裆湿漉漉地让我很难受。辅导员让我交代,我就老老实实地说书本 来是在女生寝室。辅导员问我书是谁的,我说不知道。 其次是喂。喂在保卫科坚决地说书不是我带去的,而是原来就放在桌子上。 问她是谁的,她说不知道,反正她回寝室以后书就在那个地方。 希拉里、若男、非常和蛛蛛异口同声不知道,反正书不是她们中任何一个人 的,而且她们根本不记得寝室有这么一本书。 那两天保卫科小路的头被弄得两个大,只好上交到他们科长那里,科长上交 到学生科,学生科上交到学生处,学生处上交到院里。院办公会专门开会讨论这 个事情。会上院长和院党委书记根据汇报情况,精辟地做了如下分析: 1 、寝室里确实有这么一本书,这本书不可能自己跑到寝室里去; 2 、根据第一点,一定有人把这本书带进女生寝室; 3 、根据第一点第二点和现场情况,拎壶冲具有重大嫌疑; 4 、孟怡很可能因为下列原因包庇拎壶冲: A 、受到拎壶冲的威胁 B 、出于对拎壶冲的同情和怜悯 C 、在此之前已经被拎壶冲诱奸或强奸,破罐子破摔,或者出于女性的传统 观念,不敢揭发拎壶冲 D 、拎壶冲与孟怡正在谈恋爱 院领导的分析让所有同志心悦诚服,茅塞顿开,有如醍醐灌顶,纷纷说领导 的水平就是高。保卫科长甚至提出将书和避孕套交到公安部门进行指纹鉴定。不 过这个提议被当场否决了。理由是那本书和避孕套已经有很多人摸过,其中包括 保卫科长本人,所以,检验结果没有说服力。另外,按照院长的说法,这种丢人 现眼的事情不宜向社会扩散。 根据领导的精辟分析,会议作出以下决议: 1 、撤消拎壶冲系学生会主席职务,由学生会副主席水镜同学暂时代理; 2 、事情没有搞清楚以前,拎壶冲和孟怡不准离校。 3 、拎壶冲每天向系里交代问题,具体工作由班级政治辅导员舒心同志负责; 4 、做好孟怡同学的工作,让她充分认识问题的严重性和拎壶冲的丑恶嘴脸; 5 、借此机会开展校风校纪建设活动,成立“校风校纪建设领导小组”,院 党委书记任组长,院团委书记任副组长。下设办公室,负责具体工作,办公室主 任由院团委书记担任。 6 、开展“树立正确的人生观、恋爱观大讨论”,举办“我的青春在奉献中 闪光”演讲比赛。 7 、对拎壶冲同学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尽全力挽救他。如果有违反 校规校纪的地方要严肃处理,如果发现触犯法律的行为要移交有关部门。 我对此一无所知,依然继续我的生活。办公会的事情很快在学院流传开,只 有我自己不知道。那段时间我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我到食堂打饭的时候,大多 数情况下,饭菜数量明显下降,偶尔又多得离谱。后来才知道,饭菜多的时候是 因为给我打饭菜的食堂小师傅是个性狂想者,后来练气功疯掉,给送到了鹿冲关。 一部分男同学看我的眼神里充满艳羡,而另一部分充满嫉妒和怨恨。女同学见了 我掉头就跑,除了若男她们几个,她们悲天悯人地看着我,目光里充满歉疚。李 大叔倒是继续赊东西给我,每次见我都“嘿嘿”怪笑,冲我挤眉弄眼,搞得我不 明所以。 最让我难受的是大嘴他们几个,大嘴和独木桥经常对我欲言又止,经常话说 一半就打住,不断摇头叹息,拍我的肩膀。飘飘则见我如同见仇人一般。 院里的决定是舒心向我宣布的,宣布完决定她眉呵眼笑,得意洋洋地说: “拎壶冲啊拎壶冲,现在你落到我的手里,看你有什么说的。”也是,这段时间 她不停让我交代问题,玩得兴致勃勃,估计已经玩上瘾了。她说完我起立大声说: “报告舒服,我没有什么说的。” “你叫我什么?” “舒服。因为您姓舒,是我的辅导员,所以简称舒服。” 那段时间我是这么度过的:学院派水镜同学对我在生活上进行帮助,每天清 晨7 :30准时叫我起床,我不起他就在我的床边反复背诵《学院关于开展树立正 确的人生观、恋爱观的决定》,一直背诵到我起床为止。那段时间下来,飘飘大 嘴他们几个全部都会了。水镜同学这么一闹,不仅我睡不了懒觉,他们几个也没 法睡。这让我们痛苦得要死,上课的时候两眼发直,状若梦游。起床以后水镜同 学督促我洗脸、刷牙、吃早点。洗脸刷牙也还罢了,吃早点也要强迫就太过分了。 起得太早我根本什么都吃不下,况且自从高考完了以后我就没有在10点以前起过 床,在我的生活里根本没有早餐这么回事情。最重要的,是我现在生活不宽裕, 除了李大叔的帐,还要还学生会那500 块钱,省一顿是一顿。水镜只管叫我吃早 餐,却从来不替我负钱。我每天早上只买一个馒头,趁水镜不注意偷偷扔掉—— 那玩意便宜,但是实在难吃。 到了教室以后第一排留给我和水镜。原来上课都是和几个知心妹妹坐,现在 不可能了。到晚上的时候,吃完饭水镜准时带我到学院里散步。路上碰见熟人, 都不和我打招呼,跟水镜点头微笑:“又溜拎壶冲啊?”水镜点头微笑,一脸的 怡然自得。溜完我水镜带我到图书馆晚自习。9 :00送我回寝室,看我上床睡觉, 然后在我们寝室坐到熄灯号响,把我们寝室所有的蜡烛收走,回他自己的寝室睡 觉。水镜同学是个好人,做事情认真负责。但是后来有些不明真相的同学以为我 们在搞同性恋,害得他为此落一个“水玻璃”的外号,真对不住他。 我们几个虽然不爱上课,但是并不等于不爱学习,我们有自己的学习习惯。 比如我们过一段时间就要把课本拿出来恶补一下,熬夜到天亮。现在水镜这么搞, 我们既不能晚上学习,白天又学不进去。大嘴和独木桥看见水镜就晕菜,偷偷问 我有没有什么办法。我朝他们傻笑,说没有办法。我是真的没有办法,现在我基 本上已经变成了一个白痴,学会了很多好习惯,比如按时起床,比如不逃课,比 如早睡早起,比如饭前便后洗手;当然,我也付出了一些代价。原来我不仅高数 厉害,电路也还行,拿起题目三下五除二就搞掂,现在只会冲着题目发愣,一愣 一晚上。水镜不管这些,他只管我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点。后来上自习 的时候,我开始在纸上鬼画桃符。我是一个工科学生,正宗电机专业,现在只会 写小说,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每天下午我要到辅导员办公室接受舒服的单独辅导,交代问题,水镜这个时 候才退出我的生活。一天24小时,我和舒服在一起呆4 ——5 个小时,剩下的时 间都跟水镜在一起,包括睡着的时候——一睡着我就梦见他,一睡着我就梦见他。 就算天天梦见的是个美女也受不了,何况是一大胖子——比王建还胖。 舒服对我如此称呼她很不习惯,但是她找不到反驳我的理由。她让我换一种 称呼,我就叫她舒老,或者舒师,或者舒导,或者舒员。每叫她一次,她就用手 里的东西向我飞过来。通常是书,,有时是钢笔,最离谱的一次是茶杯。她飞什 么过来我都不躲,所以我的脸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时间长了她比较好奇,问 我为什么不躲。 我从凳子上站起来,大声回答:“报告舒服,态度决定一切。挨得住挨不住 是能力问题,躲不躲是态度问题。” 舒服对我的回答很满意,说:“坐下。” 从那以后,舒服对于我称呼她什么就不管了。她拿一大摞印有学院函头的便 签给我,让我写交代材料。 “报告舒服,”我站起来大声回答:“我不知道写什么。” “坐下,以后回答问题不准站起来,老吓着我。” “是。”我坐下,“但是我还是不知道写什么。” “就写你是怎么把书带到女生寝室的,你是怎么想的,有什么写什么,写完 就完事。” “是。”于是我开始写。可惜实在没有什么写的,一张纸不到就写完了,她 手里捧的书才翻了两页。 “报告舒服,写完了。” 她皱着眉头过来:“以后回答问题也不用报告。就这么一点啊?” 我写的是实情,为了节约公家的纸,我尽量简短:“某日下午,吾违反校规, 乱窜白虎节堂,见桌上一书,翻之,未见内容,想对面女孩,心绪不宁,被舒服 抓现场。钦此。” 舒服点着我的额头,把手里我写的交代材料抖得哗哗直响:“这就是你写的 交代材料?” “是。” “白虎节堂什么意思?” “就是不应该去去了容易惹祸的地方。我个人认为,女生寝室就是这种地方。” “心绪不宁什么意思?”我看她最感兴趣就是这个。 “就是胡思乱想的意思。” “都想了些什么,写上。还有,钦此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没有什么意思,写完以后意犹未尽,顺手添上的。” “啪!”舒服把交代材料往桌上一拍:“重写,着重交代你和孟怡是什么关 系!” “我和梦遗是一种青春期正常生理现象和发生这种现象的人的关系。”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说公家的纸不能浪费,能不能先弄点废纸打打草稿?” “不用,”她挺爽快:“反正纸钱由你出。” 我每天就就对着我自己花钱买的信纸瞎琢磨。我不是一个有写作天赋的人, 学了这么多年理科,思维方式全是逻辑思维。在我看来,一件事情是怎么样就是 怎么样,就象设计变速器,不把传动比确定你就永远无法设计出符合要求的变速 器,当然,不把材料强度搞清楚,设计出来的就是一堆废物,而且容易出事故。 可是我每次写出来的东西都被舒服枪毙掉,她不断给我传授写作技巧:要写细节、 内心活动要写得生动,如此等等,我理解就是叫我瞎掰。于是我把那天下午的事 情不断重写,我的交代材料也越来越长。最后我算明白了,写小说就是鬼扯,扯 得你的读者能津津有味地看下去。 舒服对我和喂的关系好奇得要命,拼命想打听出我跟喂之间有什么,可惜我 跟喂之间真的没有什么。虽然我学会了鬼扯,但是无中生有还没有学会,这证明 我当时还不够流氓。我只好把交代材料往我的内心活动发挥。比如我写那天在女 生寝室的时候我勃起的尴尬情景。舒服看到这里哈哈大笑,拍着我的头说我很有 意思。我看不出这有什么意思,尤其是“男怕摸头,女怕摸腰”,美女摸也不行。 她现在不用东西飞我,一得意就拍我的头,我想拍她的腰,可惜我不敢。 有 一天舒服在办公室打了一下午电话,打完电话阴沉着脸,我把交代材料拿给她, 她看也不看就撕了,一边撕一边咬牙切齿:“你们这帮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提醒她,那些纸是我自己的钱买的。 “你买的怎么样,除了钱,你们男人还知道什么?”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跟舒服的关系变得有些古怪。我们之间有种对立的 亲密感,现在她的样子有点不正常,我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劝她:“别一棍子把 人打死,再说,我还不完全算男人,得算男孩吧。” 舒服差点喷出来:“男孩?别以为那天你跑马我没看见。” 她这话把我弄了一大红脸,扭扭捏捏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也是一时嘴快,瞪 我一眼:“不准胡思乱想,再这样我阉了你。” 后来我们就沉默下来,看着窗外的太阳一点点落下去。 “报告舒服。” “告诉你不用报告,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您说的,不是真的吧?” “什么不是真的?” “把我阉了这事。” 舒服乐了:“你说呢?” “难说,”我有些担心地说:“失恋的女人什么干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舒服一脸好奇。我对她说凡是女人大骂男人不是好东西的 时候,一般来说就是感情遭到重大挫折的时候。 夕阳把办公室铺上了一层金黄色,我们的呼吸轻柔起来。我对她说:“聊聊?” “聊聊。” “他干什么的?” “念书。” “长得怎么样?” 舒服警惕地看我一眼:“什么意思?” “壮实吗?” “干什么?” “我看看打得过他不。” 舒服笑着打量我,边笑边摇头。我急了,说:“别瞧不起人啊。我是瘦小了 一点,可打架讲的是不要命。没听说过吗?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你属于哪种?” “如果为你,我属于不要命的。”这话要平时说,我不落一地牙才怪,可今 天随口就说了,冲口而出。说了以后有点后悔,她手里正玩着折纸刀,我生怕她 随手给我扔过来。扔茶杯尚可忍受,要把那玩意扔过来,我的脸非开花不可。我 才20岁,还有漫长的人生路要走,我还没有正二八经谈过恋爱,就这样毁在舒服 手里,实在不甘心。我说过,现在我跟舒服的关系比较微妙,有种奇怪的亲密感, 这种感觉比较象美国跟伊拉克,或者布什跟萨达姆的感觉。谁离了谁都不自在, 尤其是在她没有弄清楚我跟喂的关系之前——她简直好奇得要命,就象布什好奇 萨达姆有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我性武器是有的,但是有没有杀伤性我就不知 道了,没有试过。 舒服干咳了一声,这个时候干咳明显有点暧昧。她说:“怎么不说话了?我 不会让你拼命的,我是你老师么。” “我不同意你是我的老师,”我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这段时间你除 了把我的脸飞得青一块紫一块,没干别的。”她正想说什么,水镜在门口探头探 脑。 “进来吧,什么事情?”舒服问。 “舒老师,到溜拎壶冲的时间了。” 舒服看我一眼,说:“今天就算了吧,交代材料还没写完。” “是系里的规定舒老师,您看是不是跟刘书记商量商量。” “商量个屁。”舒服柳眉倒竖,将水镜骂了一狗血喷头,看得我目瞪口呆, 小心脏突突乱跳。相处这么长时间,我还真没有看到她这么凶过。水镜委委曲曲 地走了,这厮活该。我跟舒服的谈话刚刚有了一点打情骂俏的意思,他就来捣乱。 “别生气了。”我假模假式地劝她,“跟这种人生气不值。” “哪种人?我告诉你拎壶冲,你的事情还没完,今天你的交代材料呢?”这 种人真真忘恩负义,要不是美女,早叫人剁了。我无可奈何地指着桌子上的一堆 纸屑:“这儿呢。” “谁撕的?” “您撕的。” 她愣愣看了半天,脸色暗淡下去,有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想去安慰安慰她,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就我一点有限的知识,安慰女性可以这么干:递杯水,拍拍 她的肩头,顺便把她拥进怀里,做一个很纯洁的拥抱,就象对付几个小妹妹一样。 可是我不敢。她陷入沉思里面,神色时而暗淡时而舒展时而咬牙切齿,这不太象 一个正常人的表情。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来,她转过脸去。我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戳她的肩 头,她的双肩颤抖了一下,猛地回过头来:“干什么你,赶紧写交代材料去,今 天写不好甭想回去睡觉。” 我知道今天我没什么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