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城纪事 1999年4月30日深夜。 贝尔格莱德市西格弗里德大街,一栋沿街的公寓。 他和她紧紧相拥,这是两个人的房间。因为断电,房间里一片漆黑。时断时续 的警报声和爆炸声像幽灵在空中的街头抽泣,不时地把窗玻璃震得嗡嗡作响。 他也许是孑留贝城的唯一的一个美国人。此刻,他紧紧地拥着她。为了她,他 没有尊从官方的再三警告,留在了这座与自己的国家对抗的城市。 危城时刻,国难当头,她不能弃家而去。他也只有留下。因为他爱她。 "你为什么不走?你真的不怕炸弹?"女孩的声音贴着枕边,傻傻的问道。 "我怕,可让你一个人在这儿,我更怕。"他说,"如果炸弹飞来,我宁愿就这样 抱紧你,和你一起死去。"他说的时候,是真的这么在想。 在幸福中死去,是不是会使幸福在刹生刹灭中变得永恒?他翻转身,抱紧了她 娇弱而妩媚的胴体,透过她的呼吸,他甚至可以听见她心脏中血流的声音,清晰可 闻。让他感受到幸福变得如同实体一般的质感。 窗外,传来了形同飞机紧贴地面高速飞行时的那种呼啸声,由远及近。女孩的 手不由自主地勒紧了他的臂膀。 "我去看看。"他轻轻宽抚着她。 他披上睡衣,走到阳台,一片的月朗星稀,空气里依然有着硫磺的气味。他深 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听到了一阵剧然的爆炸,爆炸声沉闷得仿佛发自遥远的地心, 把他一下子拽入了深渊。 他被震飞了起来,摔倒在阳台上,阳台的金属栏杆挡住了他的身体,被他下意 识地伸手抓住,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粘湿,在火光的映射下,他看见了身上粘湿的东 西竟然是血。 他往房间里爬,火光中,他看见她僵直地站在那里,神色一片茫然。她的半头 秀发已然不见,鲜血从额间流下,头颅的形状因为怪异而变得分外可怖──他看见 了她的后脑,被弹片削去了半边的后脑。 "亲爱的,我怎么了?"她问完这句话,就向前倒了下来。倒在了他的边上。 他禁不住浑身抽搐,蜷缩在一起,所有的内脏似乎都要从喉咙口喷出。 不知过了多久,他双手撑地,眼前除了一片通红,已看不出任何东西。 "Fuck you!America!"他喃喃自语着,就这么死死地抱紧了她,像抱着一段枯 萎的木头。 停火半年后,我在图书馆的美国《新闻周刊》上看到了关于他的故事。他在那 次爆炸中失去了左腿,照片中的他坐在轮椅上,脸上透着伤愈后的憔悴。新闻周刊 称他为"南联盟的英雄",大字标题是"Fuck you!America!"。 "《新闻周刊》疯了。"我合上杂志后想。 作于1999年4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