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作者:jzw77 (上) 一。 昨天回家以后,我发现自己病了。 先是头痛得厉害,接着四肢发冷,钻进被窝里浑身都往外冒虚汗。第二天一 量体温,居然有四十度!看着我妈脸上的焦急和忧虑,我心里一阵阵地犯酸。我 说,妈我对不起你,你儿子我没出息。妈妈用毛巾擦掉我脑门上的汗珠说,傻孩 子,说什么傻话?你真是个傻小子。 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我妈最了解我。真的,只用了三个字就给我二十多 年来的全部人生作了一个彻底总结。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傻小子! 昨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就叫上口香糖和瘦肉猪一起去我们学校后 门的排挡喝酒。 口香糖和瘦肉猪是我的大学的死党,同一个校篮球队的。他们一边给我倒酒 一边问我你丫是不是心情不好?我说叫你们来喝酒哪来那么多废话?口香糖说嘿 嘿你小子还在想她吧?我说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就在我一瓶接一瓶地朝肚子里灌啤酒的时候,老板提着一篓螃蟹笑眯眯地问 我们要不要来几只。我看着竹篓里那几只张牙舞爪的螃蟹,争先恐后地拼命想往 外爬,却最终一次次地跌倒,只能无助地吐着白色的泡沫!我忽然一拍桌子直嚷, 不要不要,你他妈的快拿走。老板被骂得莫名其妙,半天没缓过神来。 口香糖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他喝醉了。我说我没醉。心里说你们懂个屁!我 觉得自己就象那几只螃蟹,明明有一肚子的话,面对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空 有一身硬壳,只能咧着嘴吐泡沫! 我说你们他妈的别吃了,去走走吧。口香糖说,那好我们去外滩看漂亮小妞。 现在想想,当时我真不应该听那小子的馊主意去什么外滩! 滨江大道上半夜里还满是成双成对的情侣,个个勾肩搭背走得东倒西歪。我 看见有一个背影真的象极了你,让一个穿银色紧身衣一头金毛的男人搂着腰。要 不是他们一转眼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真想上去给那小白脸一拳! 我真不明白现今的女孩子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象这种纯粹街边小混混的 主,居然也能眠花宿柳。我都22岁了,恋爱记录却至今还是一片真空。瘦肉猪说, 咱哥们好歹也算不差,为什么就是无人问津呢? 看着满街都是一张张洋溢着幸福的脸,就好象是一团团火烧得我的脑袋嗡嗡 作响。我突然一把撕掉我胸前的衬衣,纽扣弹落了一地。 我对着黄浦江大叫一声。黑沉沉的江水,忽然就起了波涛,象是对我歇斯底 里的叫喊的一种回应。 我不知道当时口香糖和瘦肉猪吃惊的嘴张得有多大,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停下 脚步来看我,我根本不在乎。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叫一下,说不定真的立刻就 会象充过了气的篮球一样爆掉了! 接着老天爷就没头没脑地下起雨来。瘦肉猪和口香糖一边找地方躲雨一边拉 着我要一起跑。 我说,急什么?你跑得再快,前面不也在下雨? 瘦肉猪和口香糖都摇摇头,看着我的眼神就象在看一个傻瓜。我也不去理他 们,自顾自朝大雨里慢慢走去。我决定一个人就这么淋着雨走回家。瘦肉猪和口 香糖还要来拉我,我说你们谁也不许跟着我,谁跟着我我揍谁! 人在淋雨的时候,思绪仿佛会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当时我真的一点没有想 你,脑子里空空荡荡的,象被这雨水洗了一遍似的。我觉得这是我这几个月以来 心里面最最平静的时候。 雨水爬过发梢,爬过脸颊,爬过胸膛。我忽然拉开嗓子就唱: 我没那种命啊!轮也不会轮到我。她像个天仙/ 她太美了/ 我那么平凡/ 我 开不了口/ 心里面晓得/ 追她的结果/ 幸运的/ 不是我/ 我没那种命啊,轮也不 会轮到我…… 我从人行道走到马路中央,身旁不时有急驶而过的车辆,溅了我一身的泥水。 我在雨中走着,叫着,唱着,感觉自己就象一匹在荒漠嚎叫的独狼。 等我走到家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我身上也早已经干透了。我一躺到床上, 头就开始拼命痛起来了。 二。 我的床现在就对着窗口,不用抬头也能看见此时屋外的景色。也许是昨晚的 那一场大雨,冲散了所有的阴霾,今天终于有一个入秋以来难得的好天气。湛蓝 的天空中飘浮着一朵朵洁白的云。 我从小就喜欢这样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天,有时候胡思乱想,有时候什么也不 想。妈妈只要一看见我发呆的样子,总是笑着说我是个傻小子。我说我的确是个 傻小子啊! 认识我的哥们都知道我一喝酒就容易脸红。这倒没错,哪怕只喝上一滴,我 一张脸也立刻会红得象块猪肝。然而很少有人知道,我一看见女孩子也会脸红, 而且从脸上一直红到脚底。 说出来真没人相信,象我这么一个魁梧结实的大个子,居然看见女孩还害羞!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一看见有女孩子迎面走来就尽量远远地避开。 大家都说我这人太沉默。我只是觉得有些话大家都明白,不需要说;有些话 说了也没用,还不如不说。何况一个人说话的时间多了,思考的时间就少了。所 以除了瘦肉猪和口香糖以及篮球队的几个队友,在学校里我就没什么别的好朋友 了。 我觉得自己真的平凡极了,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特长,想想也就是打篮球了。 倒不是因为我的球技有多么高超,也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喜欢篮球这玩意儿。 说心里话,这么多年我的全部业余时间就是篮球篮球,甚至让我有点厌烦了。 我始终没有放弃篮球是因为在比赛的时候,女孩们的目光会追随着我。 虽然我知道她们追随的其实仅仅是赛场上的那股力量和结实的肌肉,并不是 穿三十六号球衣的这个我,但我不介意。 其实我内心是非常渴望女孩子的目光的。不仅我,相信每个男孩子都有类似 的虚荣,只是很少有人敢承认。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不觉得害羞,女孩们的 欢呼和尖叫声能象潮汐一样一波一波地推着我可以有无穷的力量向前冲。 从小学到大学,我大大小小参加过的比赛不计其数,但是恐怕我一辈子也忘 不了的还是那一场球。那也许是我表现最糟糕的一次;也是在那一天,我第一次 见到了你。 那次是我们系和留学生进行的一场友谊比赛。对方居然有一半是人高马大的 黑人!就我将近一米八五的个头,站在他们跟前还是显得有点不起眼。看来这是 一场几乎不用比试就胜负已定的比赛。 为了鼓舞士气,套句一些电视体育评论员老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要赛出水平 赛出风格,我们系里特意从外语系挑选了几个女生,临时组织了一支拉拉队。 这几个女孩特疯,一会扯开嗓子叫着我们每个队员的名字替我们加油,一会 叽里呱啦地对着洋鬼子喊几句洋文。虽然我听不太懂,但从她们疯疯癫癫的表情 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然而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却不一样,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时而探头关注 一下比赛,时而挥挥手里的彩带,时而因为一个好球而轻轻地鼓掌。 对,那就是你。 看来荷尔蒙的作用确实是无法估量的。上半场结束时我们居然还以两分的优 势领先,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我们一走下赛场,拉拉队员们就拿着矿泉水蝴蝶 一样地围拢上来,到处都是她们嘁嘁喳喳的笑声。 口香糖之所以叫口香糖顾名思义就是嘴甜,一遇见女孩子嘴巴自然而然就象 涂了一层蜜糖。 这次能一下子同时跟这么多外语系的女生近距离接触,用他的话说是走过路 过绝对不能错过。 早就吹得口沫横飞,仿佛整个上半场全靠这家伙一个人给扛下来的。 瘦肉猪平时嬉皮笑脸,一有比赛劲头比谁都足,对胜负看得也重,一下场就 独自一人坐到一边,闭目养神。 我今天本来就有点感冒,经过剧烈运动后,出了一身的臭汗,在隆起的肌肉 之间流成了一道道河。我看着蒸发的汗水形成了一股股白色的烟,袅袅地围绕自 己,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 这时候你走了过来,微笑着递给我一块手绢。 我一楞。你向我眨眨眼,把手绢塞到我的手里。我红着脸,慌里慌张地赶紧 擦汗,洁白的手绢上立刻黑乎乎地脏了一片,我的脸于是更红了,引得你噗嗤一 下笑出声来。 你笑的时候会不自禁地侧过头去,伸手捂住嘴,只露出弯弯的眉和眼,以及 微微皱起的鼻子。 看着你的笑容,我几乎连手脚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我只能呵呵地傻笑 几声,心里忽然生起一股模模糊糊的感觉来。 我偷偷地把眼光瞟向你,你身上穿着一件及踝的长裙,颜色很素;脚上穿一 双平跟的鞋子,但仍然显得很高挑;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有几绺发 丝不经意地散落到额前,被你轻轻地拢到了耳后。 说实话以前我一直顶讨厌樱木花道那种哗众取宠的作风,但那一瞬间我忽然 有股冲动,想把自己的一头板刷立刻给染成红色,好牵住你的目光…… 下半场刚一开始,我就象一只冲下山的猛虎,从块头最大的那个黑人手中抢 到皮球,迅速带到前场,一个三步上篮,皮球应声入网!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流 畅无比。等我站稳身子,发现赛场上每个人都满脸惊愕的表情望着我。 整个操场起先一片寂静,突然哄地一声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瘦肉猪跑过来 推了我一把说,你他妈干什么呢?这边是咱们自己的篮筐!有病啊你?我当时就 傻了,说,这两分算吗?瘦肉猪这回连理都懒得理我,从我手里夺过皮球就走。 我茫然地去看口香糖,口香糖说,现在平啦!我心里又急又恨,拼命地跺脚, 好象要踩出个地缝好让我能一头钻进去。 我想从人群中找你,却发现每个人的脸在哈哈大笑时都几乎成了一个模样。 那几个有点人来疯的女孩更是笑得稀里哗啦,然后我就看见了你飘拂的黑发,在 炙烈的阳光下显得有些眩目。 你左手遮着嘴,露出弯弯的眉和眼,以及微微皱起的鼻子…… 随后的比赛我就仿佛是在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梦游着。直到后来自己究竟 是什么时候被教练换下场的,这场比赛结果到底是输是赢,也想不起来了。 然而这一个掩嘴而笑的动作伴着你的眉目,伴着你的黑发,伴着我在这场比 赛中糟糕透顶的表现一直深深刻进了我的记忆里。 三。 如果想要刻意去留意一个人,她就好象随时都会突然出现在视野里。 从此我就总可以在校园里见到你。在餐厅,在礼堂,在图书馆,在操场,在 林荫小径…… 仿佛到处都有你的黑发飘扬的轨迹。 凡有你出现的地方,其他人在我看来都定格成了一个虚像,和一棵树,一座 假山,一张凳子没什么分别。整个校园里唯一生动的风景就是你的一举一动,一 笑一颦。我恨不能把自己的一双眼睛寄生在你的背上。 自从那次比赛以后口香糖有事没事就往外语系蹭,常常是一整天连个人影也 找不着。一次瘦肉猪问他你小子到底看上哪个了?口香糖神秘兮兮地笑笑说,这 个问题很难。 我装着不经意的样子说,我觉得那个长头发的不错。你还有印象吗?其实这 句话迹近于废话,这家伙天生对每一个女孩无论美丑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口香 糖点点头说,我也注意了,很有气质。不过她太文静,我们不合适……嘿嘿你小 子是不是……?我说去你的,别瞎说。 男生觉得一个女生美丽与否多半需要从别人的品评及承认中才能得以确定的。 也许美丽本身就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如果人人都异口同声地夸赞一个女生,她 就被定义成了美丽。尤其自己爱慕的对象一旦从旁人的口中得到认同,便会越发 爱得义无返顾。 于是我拼命收集有关你的一切信息,然而又小心翼翼地不敢让别人发现。这 期间我仿佛小孩子一样会兴奋得彻夜难眠。 我终于知道了你的名字,冬妮。 同时知道了你是眼镜蛇的女朋友。 眼镜蛇是校学生会的红人,文学社的才子,脑袋上的各种头衔多得就象蜈蚣 的脚趾头。我对自己说才子配佳人,呵呵,不错。心底却象有个正在翻江倒海的 哪咤。 你所在的那栋寝室楼极具特色。底层是小卖部兼门房,二三层是男寝,四五 六层是女寝。 男生们颇具创意地把各自刚洗完的内衣裤象联合国总部前的国旗一样高高悬 挂在最靠近楼梯口的走廊上,仿佛列队欢迎每天从这里上上下下的女生们。 在三楼通向四楼的过道则被金属栏杆一圈一圈围得象动物园的笼子,反而使 人生出窥探的欲望,只差没树一块:欢迎参观请勿动手之类的牌子了。更叫人啼 笑皆非的是小卖部最显眼的墙上赫然安装着一台安全套自动发售机!门房的老太 太手里更是随时都叮叮当当地晃着一大把以备兑换的硬币。都说大学是个小社会, 一点没错,象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如今在社会中倒真随处可见。 你寝室的窗口正对着篮球操场,于是我每天夜里都会去那里练上几个小时的 球。 你每天都有去图书馆自习的习惯,而且准时会在9 点回来。眼镜蛇几乎每次 都来送你,你们两会手挽手从操场前经过。这时候我都会拼命地投篮,以免让你 发觉我在看你。可我总还是忍不住偷偷地要看你,结果球常常是投得不知所踪, 好几次险些找不着了。 我不知道那段日子天空里是不是有月亮,反正我是没看见。你走过时,晚风 伸出手托住你漆黑的长发和洁白的长裙,那条从篮球场通往寝室楼大门的弯弯曲 曲的小路,刹时变得明亮起来。 眼镜蛇走在你身边,看上去比你还要矮了一截。走路时摇摇晃晃地迈着两条 罗圈腿,仿佛随时都会跌倒。鼻梁上的眼镜随着颠簸的步子跳跃着。这家伙偏偏 还喜欢搭着你的肩膀,活象一只吊在树上荡秋千的猴子。 每当这时,我就觉得胃里有股酸酸的液体在涌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咧开 嘴笑。却不知道是该笑他还是笑我自己抑或是笑这一整个世界。 然后我痴痴地看着你的窗帘映出的灯光亮了,暗了,熄了。我才拾起皮球, 拾起满脑子的幻想,回去睡觉。 读大学而不经历一次恋爱,这种缺憾相当于没有拿到毕业证书。我对自己说 象我这样暗恋一把,也算选修过了这门课程,好给自己一个交代。 我曾经也想过给你打电话,念着你的号码,又怕自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种 种情景种种对白在我的脑海里酝酿了无数遍,象个不合格的演员,没等最终成型 就被导演否决掉了。 有一次我甚至事先把要说的话统统都写到纸上,结果拿起电话才发现那张本 已皱得不成模样的纸,竟被手心的汗水浸透了,连一个字也看不见了。我努力想 回忆出纸上的内容,结果等到清晨的时候,仅仅是在脚边多了一堆烟蒂。 我一边捶着自己的脑袋骂自己没用,一边对自己说算了,你不是属于我的。 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已经是我极大的满足了。 暗恋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一直地恋下去,无须担心被拒绝的尴尬,也不必害 怕分离的痛楚。 如果不是那件事情的发生,我想我大概可以一直这么就在我自己小小的幸福 中继续满足着。 (下) 四。 我的头现在很痛,伸手摸了摸前额,冰凉的手指与滚烫的额头形成了强烈的 温差。我想这次我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啊。 我知道自己是为什么生的病,人在最空虚的时候,疾病往往也容易趁虚而入。 我也知道这是一场早晚注定要生下的病,就象那件事早晚注定要发生一样。 我们学校后门聚集了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夜排挡。每到夜晚,灯火通明, 形形色色的叫卖声,叮叮当当的炒菜声,吆五喝六划拳声,把整条马路渲染得热 闹非凡。 当代大学生们苦于走出国门吃一份意大利空心粉的愿望难以实现,因此只能 退而求其次,走出校门吃一碗重油炒面,也算聊以自慰。因此这些排挡的火爆场 面同学校餐厅的冷冷清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老板们更是笑得油光满面。我常常 怀疑,他们用来炒菜的油会不会就是从自己的脸上直接挤下来的。 老板们的笑是有道理的。他们接待了一届又一届的莘莘学子,没等看见我们 这些中国的未来一个个成为跨世纪的人才,他们自己先一个个发了跨世纪的横财。 那天晚上有比赛。我和口香糖,瘦肉猪赛后又一起去喝酒。 口香糖往四面环顾一圈说,哟,糟了!眼镜蛇也在。然后不怀好意朝我嘿嘿 一笑。 我看见身后一张桌子上正是眼镜蛇和另外几个家伙在频频碰杯。眼镜蛇在学 校里颇有势力,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一大帮子马屁精屁颠屁颠地跟着。我说,关 我什么事? 口香糖伸过脸来说,你每天晚上抱着球去哪儿?我吓了一跳,支吾着说,我 ……我去练球啊。 口香糖说算了吧,你小子天天跑人窗口底下偷窥,以为我不知道?说着从怀 里掏出一个军用望远镜,在我面前晃了晃,一脸死相地说,嘿嘿你小子要不要这 个?我说你他妈地去死吧。 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望远镜,心里通通地乱跳。 瘦肉猪说,呵呵。是谁啊?你既然喜欢她,干吗不上? 我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说,人家已经名花有主,有男朋友了。说着偷偷朝眼 镜蛇那一桌上看了一眼。 口香糖一听急了,扯开嗓门就嚷有男朋友怎么啦?有男朋友又怎么啦? 我看见周围几桌的人都抬头看向我们,眼镜蛇那一桌更是恶狠狠地瞪着口香 糖。我说你他妈轻点! 口香糖仿佛没听见,大声说,别纯情啦,我的小男生。现在的女孩子都虚荣 透了!越是外表高傲冷漠的女生,内心越是座狂野之城,都巴不得屁股后头能尾 巴似的跟着一长串! 瘦肉猪说,虽然夸张了一点,不过一般女孩子绝对不会讨厌一个真心喜欢她 的男生,这一点倒是真的。 口香糖说,追女孩子有个' 三要三不要' 的十五字方针。想不想兄弟我教你 几招? 瘦肉猪说点点头说,我们的口香糖同志在泡妞的伟大实践中,虽然屡败屡战, 但始终有股不屈不挠永不服输的大无畏革命精神,并且积累总结了大量用金钱与 口水换来的宝贵经验,确实值得我们学习,再学习!哈哈哈!口香糖说,去你的。 我说哈哈,你说说看。 口香糖得意地晃着脑袋说,来来来记住了!三要:要敢,要韧,要狠;三不 要:不要怕,不要脸,不要命! 瘦肉猪哈哈大笑,连连说有道理,有道理。 口香糖眉飞色舞地说,象她这种文文静静的女生,一般会喜欢比较野一点的 男孩。你完全不必什么颜什么膝的,真情外露主动出击会很有吸引力的。 她有男朋友对吗?没关系!你完全可以和她先以纯友谊的方式存在啊。到她 经常去的自习室、图书馆,最好再设计几次' 偶遇' 加深印象,呵呵。开始她可 能对你不屑一顾,这时你千万不能气馁,一定要坚持不懈,甚至死皮赖脸!总之 一定要多找机会展现真你的风采。了解她喜欢什么,争取能在短时间培养出和她 共有的爱好来。而在这期间,你的幽默、豁达是很重要的,千万不要逼她在你们 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每次行动你都可以挑一个没你帅没你强的朋友护驾,比如… ………说着朝瘦肉猪眨眨眼。 瘦肉猪挥舞拳头说,哈哈。你敢乱说?信不信我扁你? 口香糖忙说不敢,不敢。瘦肉猪说,嗯?什么叫不敢? 口香糖说,哈哈,不是不敢,根本没说你! 他喝一口酒,继续开始演讲,这次干脆蹲在了椅子上。平时呢多看点心理学 方面的书。一定要多多培养能读懂女孩心思的能力。。对她身边的室友同学,别 忘了多加贿赂。。她们会告诉你好多有用的信息的。这一点非常重要。只要她想 要的,你都要毫不犹豫地去尽力弄到。复习时的一份小资料,无聊时的一包小零 食,生病时的一粒小药片,更是细微处见精神,威力绝对不亚于一枚广岛原子弹。 还有…… 他停下来从头到脚地打量了我一番,撇撇嘴说,还有你自己的打扮则千万要 多多琢磨,不要整天土里土气的!没事就去华亭路多逛逛。至于追到手以后,你 就可以放心大胆地露出本来面目了,天天穿睡衣拖鞋也没关系,因为在她眼里你 已经不土了。 在你最后袒露心迹之前,可以在平日的闲聊接触中就有意无意地流露一点, 经常说一些你男朋友真幸福,他真幸运之类的话,但切记不要用言语去贬低你情 敌,这样反而会适得其反。 你要细心观察,在他俩闹矛盾,有误会的时候,刚开始要极力劝她和好,让 她深刻体会到你的伟大无私,是真心诚意地为她好。这么一来二去几次以后,你 就可以抓紧时机一鼓作气说出你最想说的那句话了。时间么最好选在晚上,通常 夜里人的防范能力比较弱,让她在回去后也可以有一晚上的时间来想着你。哈哈。 口香糖这一通长篇大论,说得一口气险些接不上来,举起酒杯喝了半天也没 有喝到一滴,原来过于得意忘了杯子里早已空空如也,忙敲着桌子大叫,老板, 酒,酒!来酒! 我目瞪口呆说,我开始有点崇拜你了。 瘦肉猪说,别听他胡说八道,追女孩子其实关键的一个字:诚。 口香糖说,有道理,就算不诚,至少也要装出诚的样子。 瘦肉猪说,哈哈,你小子狗嘴里就是吐不出象牙! 我说,我……我……我还是担心……口香糖说,担心你个头啊!别太天真了, 又不是找老婆,大学里的爱情从来没有善始善终的。 瘦肉猪说,去试试吧。试了还能有两种结果,你连试都不试,只能是失败。 我说,能行吗? 口香糖拍着我的肩膀说,准行。你缺的是信心,怕什么?佛曰我不入地狱, 谁入地狱?我们之所以上大学就是为了要剥开广大女同胞们伪善的面具,在水深 火热之中拯救她们孤独的灵魂! 瘦肉猪说,去吧,兄弟们都支持你。 我感到一阵酒意上涌,眼前浮现起了你飞扬的长发和素色长裙,以及你掩嘴 而笑的样子: 左手遮着嘴,露出弯弯的眉和眼,以及微微皱起的鼻子…… 我喝光了杯子里的酒,仿佛喝下去的是无穷的勇气,说,好!明天我就去找 她!口香糖说,这样才象个男人。来,干一杯!瘦肉猪说,干杯! 忽然从身后响起一声冷笑,靠!没想到木头们也知道要泡妞? 我们回头循笑声看去,只见眼镜蛇正眯缝着眼睛说,哈哈,你当他们是雌雄 同体啊?旁边几个人献媚似的围着他阴阴地笑着。 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家伙说,真不明白我们学校要这群人渣干什么? 另一个脑袋后扎一根马尾辫子的家伙说,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要不 是靠体育加分,也想进我们学校? 眼镜蛇显然有了几分醉意,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摇头晃脑地说,非也非也, 我们学校要建成一流的大学,就必须从全局着眼,就需要这些体育健将,好比大 上海的建设同样离不开民工。自从组建了篮球队,你们有没有发现食堂每天的剩 饭是不是少了很多?哈哈哈。 哈哈哈哈!一桌子人仿佛游泳呛到了水,一个个前仰后合地哆嗦着。 口香糖猛地从凳子上跳起,借着酒性,咣啷一声掀翻了他们面前的桌子,杯 盆四溅。眼镜蛇等人闪避不及,被菜汁油渍淋淋沥沥地溅了一身,显得狼狈不堪。 惊户声从四面响起。 眼镜蛇大叫,你干什么? 口香糖说,干什么?我他妈揍你!不等说完,已一拳击中眼镜蛇的下巴,眼 镜顿时飞得不知去向。他抡拳还想再打,被边上的青春痘和马尾巴一把掀翻在地。 瘦肉猪说,要糟!我和他几乎同时跳起身,想去拉口香糖。却被旁边一桌里 又冲出来的三个家伙拦住了去路。 眼镜蛇捂着下巴,指手画脚地乱嚷,别打他脸,踢他肚子!踢他肚子! 我忽然觉得这家伙的脸简直丑陋极了,五官亢奋得扭曲变形,脸上的青筋象 一条条蠕动的蛔虫纠结在一起。我大吼一声,抡起一只啤酒瓶,冲上去对准他的 脑门就是一下。眼镜蛇立刻抱住头象滩稀泥一样瘫在地上。 看见殷红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缓缓流出,所有人都傻了。 瘦肉猪叫了一声,快走。我和他架起已经鼻青脸肿的口香糖,转身就跑。然 而刚一回头,就看见了你! 你站在路灯柱下,脚下是一圈晕黄的光。这感觉就象是在舞台的中央,四周 全是黑暗,惟独你被一束光亮笼罩着。你身子一动不动地站着,显得裙角随风舞 动的幅度大到有点夸张。 你显然目睹了刚才的殴斗。你紧紧地咬着唇,漠然地盯着我,眼睛里满是鄙 夷的神气。我只觉得手脚冰凉,仿佛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全部涌到了头上。 瘦肉猪见我还在发呆,急得破口大骂,你他妈发什么愣?还不快走?! 我忽然一把将口香糖整个扛到肩上,没命似地狂奔。我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 也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只想尽快离开这里,逃得越远越好。 我的眼前时而闪现出你飘拂的裙摆,时而闪现出你掩嘴而笑的样子,时而闪 现出你冰冷鄙夷的眼神……我感到一颗心在不停地往下沉、往下沉,仿佛随着两 旁向后倒退的整个世界一同沉入了地底。 五。 两个警察第二天就把我从家里带走了,我妈站在门口呆住了。我想我一辈子 也忘不了当时她的眼神,震惊,狐疑,失望,气愤,伤心……各种情绪混合在一 起,象一把刀割着我的心。 瘦肉猪和口香糖来看我的时候,一边骂娘一边告诉我,那晚在场的所有人都 证明是由于我们主动挑衅大打出手,才引起的争端,而眼镜蛇从头到尾都没有还 过手,反而极力劝架。谁又会去怀疑一个品学兼优的才子而相信几个头脑容易发 热的篮球队员的申诉呢,更何况是众口一词? 结果口香糖被课以留校查看,瘦肉猪被记了一次大过。我问,我呢?瘦肉猪 摇摇头说,还没定。 等我一个星期后从警署回来。才知道我已经被学校除名了。口香糖说,我们 怕告诉你会……所以就……他妈的! 我笑笑说,我早猜到了。 今年秋天似乎雨水特别多,往年南方秋高气爽的气候仿佛成了历史,就象现 在我的学生时代也成了历史一样。 接连几天的绵绵细雨,使得操场遍地泥泞。空荡荡的场地上,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我抱着球坐在中央。 我对树说,别了,树;对草说,别了,草;拍拍手里的皮球说,别了,篮球; 对高高的球框说,别了,操场;深深吸一口混合着泥土味的雨后的空气说,别了, 校园…… 天不知不觉早就暗了,我抬头看看你的窗口,窗帘半开着,隐隐有一层灯光 透出来。 你在么?你现在正在做什么?是不是又去图书馆自习了?会不会仍然从这条 由操场通向宿舍楼的小路前经过?是不是依然有眼镜蛇跟在你的身边? 我看看手表,已经九点半了,按惯例你应该早就回来了。可是,小路上依然 静悄悄的,只有一汪一汪的积水在晃动着两旁路灯投射下来的光。 是梦就终究有苏醒的时候,我想我的梦是到了醒来的时候了。 我……我究竟梦想要的是什么呢?我努力回忆着。 我要的真的很简单。只想你在快乐的时候,能在你身边痴痴地看着你傻笑, 让你因为看见我蠢蠢的模样而更开心;只想你在愤懑的时候,用力在我胸口锤上 一拳,然后忍住痛对你露出虽然有点难看却很真诚的笑,说:再来一拳;只想在 你悲伤的时候,拍着你的肩让你靠着我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用你的泪水也沾湿我 的心;只想在你迷茫的时候,牵住你的手告诉你不管在何时不管在何地,我都会 永远牵住你的手不放,让你能平稳地跨出每一步;只想你在孤独的时候,我会默 默地站在你的窗下,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我只想……只 想能好好的爱一个人,好好被一个人爱。 不过既然是梦,那么还是适合留在心里,不要说出来的好。也许只有这样, 它才永远会是美好的。你说呢? 我发现你的窗口离我是那么遥远,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不知何时,我悄悄爬上了楼顶。我就站在那幢二十四层的教学大楼楼顶边沿, 鸟瞰全校。 每一个透出光亮的窗口里都有一个个青春的生命,和一个个属于他们自己并 且只有他们自己才感动的故事。我跨前半步,让一只脚悬空荡着,感觉着自己紧 张的心跳,听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忽然有一种想飞的冲动。 我忽然用尽全身的力气,仰天大叫。 我爱你! 我爱你! 我记得已经许久不曾看见有闪烁的繁星了,似乎是很久以前的童年的记忆, 然而刚才我一抬头,居然又看见了。 我的耳边忽然又响起了那首歌:我没那种命呀!轮也不会轮到我…… 我一边数着星星,一边试图找寻着其中最明亮的那一颗。妈妈却在桌子上摆 开了碗筷,她说,快起来吃饭。 我说妈,我没胃口,我不饿。 妈妈坐到床前,抚摸我的额头,轻轻地说,谁不会生病?可是病总是要好的, 人不可能一辈子躺着。我的傻小子,你给我站起来! 我说,妈…… 泪水沿着脸颊缓缓而下,不知不觉地沾湿了一大片枕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