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的兄弟 这是一片真正的原始森林,站在任何一个高点向任何一个方向都不会看到边缘。 盘根错节的大树和低矮的灌木,加上纠缠不清的野藤,令任何一个人前进一公里都 要付出惊人的体力和时间。傍晚的时候,瘴气渐渐升起,缓缓流动,蚊子和其它的 小虫在空中乱撞,发出让人烦躁的嗡嗡声。远处偶尔传来野兽低沉的吼叫。 他爬上一棵看上去很舒服的树,在比较平稳的两个枝桠上躺了下来。蚊子就象 轰炸机一般,成群结队,盘旋,俯冲,在他的皮肤上轮番轰炸。但他一动也不动。 刚才爬树的时候他已经耗尽了全部的体力,现在抬一下手臂也成了一种奢望。他用 空洞的眼睛望着暗淡的夜空,想:完了。一切都将结束了。 二十天前,他从一个悬崖上摔下来,折断了肋骨。更可怕的是,联络工具摔坏 了,他和考察队失散了。他试着求救和爬出森林,但不久就发现这是毫无意义的。 有两次他隐约听到队友的呼喊声,甚至有一架救援飞机从头上飞过,但森林太 茂盛了,以至于最终他没有被发现。他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和绝望。 现在,他想起了他的“兄弟”。 那是一条退役军犬,和他共同生活了四年多。他爱它,把他称为“兄弟”。它 也极聪明,善解人意,曾给了性格孤僻的他不少欢乐。他对它很好,它也把他当作 唯一的朋友,在他从悬崖上摔下来的一瞬,它扑过去想拉住他,咬住了他的衣角, 却被他一起带了下去,摔断了一条后腿。那天他在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它正伏在他 身旁,用粗糙的舌头一下一下舔他的脸。他忽然就哭了。他抱着宁愿与他共患难的 它说:你这个傻家伙…… 可是现在它离开了他。他无奈地笑了一下。这一笑牵动了颈部的一处伤口,疼 痛的感觉象一根犀利的冰柱,冰冷地刺尽他的心脏。 他并不恨它,他想。事实上,不是它抛弃了他,而是他背叛了它。 那是他落崖后的第十几天,他们被饥饿煎熬的精疲力尽。他打开了最后一瓶果 酱。是的,一瓶,也许比墨水瓶稍大一点。这是他们忍受了六天的饥饿仅存的最后 一点食物了。它爬在他的面前,下巴搭在他的膝盖上,可怜巴巴的望着主人,舔着 嘴。他紧握着那瓶果酱,指结发白。他真的不愿和它分享。食物太少了。对于一个 在原始森林中挣扎了十几天的人来说,食物的珍贵超出了世上所有可以用金钱来衡 量的价值。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独吞那瓶宝贵的、能够延续生命的东西。在这 一刻他甚至开始恨起它来。它毕竟没能救他,并且,它毫不客气地享用了现在想来 是那么多的美味!……果酱……他想。他直直地盯着它,足有一刻钟的时间。它忽 然就低下了头,慢慢的转过身去。它蜷在地上,把头埋在胸前。也许,它不愿看到 这个它曾舍命相救的人。它是那么聪明,明白了一切。他的心里泛起一阵难过,他 说:兄弟,对不起…… 他飞快地吃完了果酱,就象做了一次贼。他把瓶子放在它的面前,想让它去舔 残存的一点果酱。它一下子变得怒不可遏。它抬起头,双眼射出愤怒的目光,冲着 他低低的咆哮。他不知所措,伸手想要抚摸它以示意友好,但它躲开了。它转身走 了,拖着一条瘸腿,带着一身伤痛,忍着饥饿一步步艰难的走了。它的背影里写满 了不解,委屈,辛酸,无奈……它没有回头,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慢慢却决然地走 了,消失在森林里。他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想哭。他明白,他失去了它— —他唯一的伙伴和朋友——永远,他想。 瓶子里残存的果酱早已被他舔得干干净净。现在没有任何食物了,他昏昏沉沉 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他莫名地想起了许多事,故去的父母,孩童时的伙伴,少年 时的梦想,初恋的女友,还有曾出现在梦中的、现在看来并不遥远的天堂。在若有 若无的幻觉中夜渐渐深了。树下的灌木丛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他的背上仿佛 掠过一种针刺般的战栗。艰难的转过头,他看到那丛灌木的后面,有两团绿火一闪 一闪地烧灼着他。 是狼!他脑中一片空白,血液停止了流动,全身的神经同时收紧,下意识的往 后一缩,身体就从树上重重地摔了下来。就在他即将落地的一瞬,他听到那头狼发 出了极为奇怪的一声嚎叫。然后,他后脑着地,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第三天中午的时候,他醒来了,在救援队的帐篷里。他忍着浑身欲裂的疼痛, 听他的一名队友讲述了一个传奇故事。考察队快要走出原始森林的时候,一条浑身 是伤的狗追上了他们。在它的指引下,救援小组找到了他所在的那个地区。在分散 搜索的时候,它忽然变的异常暴躁,箭一般射向密林深处,完全不象受伤的样子。 后来人们发现他的时候,它就在不远的地方,嘴紧紧地咬住一头狼的咽喉,那头狼 的利爪刺进了它的腹腔,它们死在了一起…… 他默默地哭了,泪水一滴一滴渗透了洁白的被子。眼前依稀浮现出一幅画面: 朝阳渐渐升起,林间雾气渐散,它轻快地向他跑来,昂着头,咧着嘴,粗大的尾巴 有节奏地摇摆着…… 他闭上双眼,轻轻地说:兄弟……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