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的城池 作者:冰雪儿 有些因果,她记不清,也不愿想,微笑时,如果有泪摇摇欲坠,不过是晨曦 刺眼,阳光血红。 ——题记 一 若池十七岁时,成了楚荞的再版。 楚荞是苏州女子,若池随了她的模样,生得玲珑标致,眉目清秀。可惜若池 的记忆里,除了几张泛黄照片,再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 八岁那年,父亲领回一个妩媚的女子,黑色长裙,十指蔻丹。 他指着女子小心翼翼的对她说,若池,叫妈妈。 若池漠然看着盛装的女子,以无声抗拒。 照片上的母亲,面容恬美,笑容温暖。眼前的女子,嘴角微微扬起,眼神冰 冷。 还在幼稚园时,若池便不止一次见她出入于父亲左右,衣着明艳,她抓住他 的胳膊,对他笑,或者说上一句什么。他们举止亲昵,表情暧昧。 她常常趴在学校的栅栏边,看着父亲抚摸她的肩膀,说说笑笑。 然后她亲吻父亲,下车翩然离去。 宜生转身,见若池瘦小的身影跑开,爸爸来接你…… 女子叫夕颜,小父亲五岁。 她叫父亲宜生。 宜生买了四居室的新房,重新给若池买了小床,还有一屋子的玩具。他说, 乖乖听话,自己睡觉,嗯? 习惯了每夜搂着父亲的脖子入睡,半夜里,若池总会光着脚爬上他和夕颜的 床,如小猫般蜷曲在他身边,眼睛牢牢闭上,洋娃娃似的睫毛上泪水莹莹。 宜生迟疑地看着夕颜,她气乎乎地扭过身去,不再理他。宜生犹豫半天,不 忍拒绝地抱紧了若池。 爸爸,我怕…… 临睡前,若池都会怯怯拽住宜生的衣角不肯离去。夕颜拉长了脸,走路故意 弄出很大的声响,若池缩在宜生怀里,始终不肯放手。 刚哄着她在小屋睡下,夕颜“啷铛”一下锁死了门。 做什么,她是我女儿!宜生眉头紧皱起来。 那我是你什么?夕颜不甘示弱。 她还是个孩子,总要有个适应过程吧。宜生强忍着怒火,你能不能对她好点? 你先想想她对我怎么样?夕颜用力把头蒙上,不再理他。 夜里似有小猫在门外轻唤,宜生辗转反侧,沉沉睡了过去。早上夕颜起来, 开门便一声尖叫。宜生从床上跳起来,只见若池穿着单薄的睡衣,静静蜷在门边。 宜生一抱,只觉她浑身滚烫,探探额头,若池在发高烧。 在医院挂了四天点滴,宜生抱着若池回家。 若池眨着黑亮的眼睛静静看着他,爸爸,你不爱我了是么? 怎么会,你永远是爸爸的乖女儿。 那我晚上要和爸爸一起睡。若池紧紧搂着宜生的脖子。 宜生亲着女儿粉红的小脸,点了点头。 若池的病让宜生对夕颜冷淡不少。 他说,夕颜想不到你这么冷血。 夕颜自觉理亏,讪讪地迎上前去,若池正眼也不看她,扭过头去趴在宜生肩 上。 她心里一震。 一直没把若池放在心上,以为只要宜生听她的,便大局在握。 未曾料到,宜生对若池的宠溺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说,爸爸,我想把妈妈的照片摆在桌上。 宜生低声说,只准摆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嗯。 她说,爸爸,你陪我玩。 宜生笑着将她举过头顶,一下一下,没完地举。若池咯咯地笑着,象只小猫 一样将柔软的小身子蜷起,在他怀里笑成一团。 夕颜被晾在一边,气得脸色发青。 这个八岁的女孩,轻易就把她拒在了门外,她有些沮丧。 夕颜在宜生面前,开始象若池一样撒娇,要他陪她逛街,购物,看亢长的泡 沫剧,说不着边际的话,象是在与若池争宠。 若池保持沉默,坐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扭怩作态,象是观看一场滑稽表 演,偶尔禁不住会咯咯笑起来。 宜生总会尴尬地推开她,别这样,若池在呢。 夕颜有一种挫败的感觉。 夕颜不会做饭,又挑剔保姆的饭少盐缺醋,请了几个保姆都被她赶走,宜生 只好忙完公司,又忙厨房。看她总是优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在卧室煲电话粥,若 池便偷偷把客厅的电话线绞成一截一截。然后在吃饭时,心安理得的把菜拨拉到 自己跟前,嘲谑地看着她滞留在空中的筷子。 夕颜赌气买回好几本菜谱,还有一支上好的长白山老参,满心欢喜的下厨给 宜生炖鸡。 宜生只喝一口便喷了出来。 自己尝尝。宜生把碗推过去。 夕颜束手立在一边,嗫嚅着不知出了何事。 这么苦,你放什么在里面了。宜生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夕颜也吐了出来,是不是假参啊? 小心中毒。若池正襟危坐,眼也不抬地说。 宜生打了个冷战,他把若池揪进书房,叱道,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谁让她笨,端出来前不先尝?我取东西时不小心把碱面 洒在汤里了而已。若池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你……看着女儿倔强的表情,他的心开始痛。 为什么这么做? 我讨厌她,她不配当我妈。若池翻着桌上的书,漫不经心地说。 宜生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十二岁的孩子,做了错事,怎么还能如此坦然。 他的心隐隐痛起来。若池,你是不是恨我给你找了后妈。 没有啊,爸爸喜欢嘛。若池笑嘻嘻地说。 那你别这么敌视阿姨好不好? 好啊。她认真地点头,挺直了身子,澈蓝的眼神里有种近似透明的冷。 二 她是恨夕颜的,父亲是她的唯一,如今什么都得一分为二,拮据的空间让她 觉得,这个女子一定下了蛊,才把父亲迷得魂魄全无。 一次若池郊游回来,采了一大束火红的山菊,推开父亲的卧室门,正好撞见 他与夕颜亲热。他搂着夕颜纤细的腰肢,将头埋进她美丽丰满的胸部,若池呆立 当场。 两人同时回头,看见若池映着火红山菊的眼中掩藏的惊恐。 出去! 父亲红着脸第一次给她发火。 她愣了,一颗眼泪掉在手背上。抬起手背擦拭,谁知越擦越多,泪流满面。 夕颜穿好衣服坐在床边晃着脚尖上挑的拖鞋,幸灾乐祸地看着若池,终于出 了口恶气。 因为宜生的袒护,若池可以不敲门就闯入他们的卧室,甚至在她洗澡时猛然 推开门,视而不见惊慌失措的她,我取个梳子。 夕颜感到深深的屈辱,她是他的妻,在若池眼里,还不如一个偷情的女子。 宜生看着若池叭嗒叭嗒掉着眼泪,顿时心软下来,他犹豫着是否上前,若池 已经屏住泪,昂起头转身离去。 她心里有种哀伤,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慌。 她对自己说,若池,你要快快长大。 若池十四岁那年,因件小事与夕颜顶嘴,夕颜举起手想打她,灭灭她的嚣张 气焰。若池毫不畏惧,把脸高高仰起,轻蔑地看着她,顾夕颜,在我爸眼里,你 是她妻子,在我眼里,你什么都不是,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夕颜气急败坏的去找宜生评理。 宜生有些愠怒,怎么可以这样和阿姨说话? 她凭什么板着脸训我,还扬手想打我,我妈死了就想欺负我,她凭什么?若 池嘤嘤哭了起来。 一提楚荞宜生就泄了气。 原来都是因为楚荞,才让本是全盘皆赢的棋,失了控制。 夕颜站在阴气沉沉的房子里,看着懦弱的宜生和阴阳怪气的若池。楚荞,这 个阴魂不散的女人始终没有离去,她站在女儿背后,告诉她如何赶走宜生身边的 女人。 原以为楚荞死了,她便从一个无身份可言的情人,成为宜生光明正大的妻子。 谁知宜生对亡妻心怀内疚,始终不能忘情,与她若即若离了八年,才勉强给自己 套上婚戒。 她给自己暗暗打气,总算胜出二局,自然不能轻言放弃。于是百般教唆宜生 送若池去私立的寄宿学校。 宜生有些不满。她只是个孩子,你何必急于扫地出门? 失望之极,夕颜愤怒起来。 在这家里我算什么?守着鬼一样的家,还有你鬼一样的女儿?我受够了! 宜生压低声音,歉意地说,这孩子是过份了些。你知道的,她始终无法接受 你代替她母亲的事实。 那你呢?你怎么想,你是不是也无法接受。夕颜觉得自己快被逼疯。 怎么会?宜生烦乱的抽着烟,连我你都不信了? 宜生。夕颜扑在他怀里痛哭流涕。跟了你十四年,为你打掉三个孩子,我不 怪你,她这样待我,我也认了。但我真的很怕,我都三十二岁了,我想要个自己 的孩子…… 好,好,我答应你,我们要个孩子,不哭了,嗯。若池就要回来了,她看见 了不好。 夕颜擦了擦红肿的眼睛,点头。 楼道里,若池紧紧握着钥匙,一言不发。 爸。吃饭时若池突然叫他。 什么事?宜生抬起头来。 我妈是怎么死的? 宜生的筷子抖了一下,你问这个干嘛? 关心嘛。谁让她是我妈呢? 突发性心力衰竭。 哦。若池埋下头吃饭。 半晌又抬起头来,爸。 嗯,又怎么了?宜生不耐起来。 她为什么会心力衰竭? 你母亲有先天性心脏病,本来医生不让她生育,可她坚持要生下你,身体始 终没能恢复。宜生忆起往事,不仅黯然神伤。 夕颜轻轻握住他的手。 心脏病会遗传吗?若池盯着夕颜紧握父亲的手,不动声色。宜生干咳了一声, 夕颜讪讪的把手拿开。 怎么会呢,傻孩子。宜生夹了块鱼到若池碗里。顿了顿也夹给夕颜。 爸,如果我死了你会再要小孩么? 说什么胡话……宜生不快地瞪她一眼。 夕颜轻轻笑了两声,她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说,若池,我们正打算给你生 个弟弟呢。 若池看看她,淡淡地说,最好别要。 为什么?夕颜和宜生同时发问。 你们在一起又不会长久。 胡说八道!宜生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狠狠瞪着若池,却被她冷冷的眼神灼 了一下。那个孩子,他的女儿,正用陌生的眼光看着他。 真的,我昨晚梦到妈妈了,她把我搂在怀里,手好冰好冰。她哀伤地看着我, 说了好多话。若池坦然地说。 她都说什么了?夕颜紧张地看着她,手攥得紧紧的,像是有些抖。 你听她瞎说。宜生故作镇静,神色却已微变。 她说爸爸不可以这样对她,说你们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宜生和夕颜跌坐在椅了上。 三 楚荞的死,真的是个意外。 却是他和夕颜把她推到了死亡的边缘。 他是爱楚荞的,一直都是。 宜生清楚记得初见楚荞,是在大四临毕业的一个下午,有风翻卷着校园绿色 的枝叶,东南边的教学大楼被阳光投影在对面的墙壁,宜生趴在寝室窗户上边摆 弄一盆石莲,边探头看天边的风云倦淡,目光回落时见到了她。 我叫楚荞,想约你看电影。她笑嘻嘻地看着宜生,白皙的皮肤,一双眼睛水 波粼粼。 我……我叫宜生。宜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大方的女孩子,有些紧张。 呵呵,我当然知道,你是校刊的主编,学生会主席,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嘛。 宜生有些窘。 走吧。她竟主动拉起他的手。 他的手心都是汗。 电影是一个缘起缘落的爱情故事,那种一看开头就知结尾的情节,她把自己 略带冰凉的手放在他手里,他小心地握着,却不敢回头看她。电影没到半场,她 竟靠着他的肩睡着了,嘴角含笑,象孩子一样乖巧。看着她,宜生有些心动。 为什么请我看电影?他突然为自己孩子气的问话赧然。 因为我喜欢你啊。楚荞顽皮地看着他,眼神明亮。 他有片刻的失神,他想自己是喜欢上了她。 毕业后,宜生与朋友合伙下海经商,楚荞进了报社。 宜生常在各地跑业务,他们的爱情无波无澜,准备结婚时却出了问题。 楚荞有先天性心脏病,婚后生子,恐怕会有生命危险。医生劝告着。 看着楚荞健康的神色,宜生难以置信。 楚荞低下头轻轻啜泣,宜生你要是怜悯我,我不会嫁给你,你要是反悔,我 也不会怪你。 宜生用力搂了搂她的肩,傻瓜,都快做新娘子了,还掉眼泪。 楚荞破涕为笑。 十二月。 下着很大的雪,大朵大朵的雪花打在脸上,软软的。宜生走着走着就莫名奇 妙地笑起来,幸福从心底泛涌上来。 他刚从外地跑业务回来,得知楚荞怀了他的孩子,又高兴又担心。顾及楚荞 的身体,他让楚荞打掉这个孩子。 楚荞却兴奋地告诉他,医院慎重期间,对她做了细致全面的检查和诊断,认 为母子都很健康,以楚荞目前的身体现状,生育应该不会有危险。 那是个温情的时刻。他站在楼下,望着灯火温暖的家,想像今后孩子的喧闹, 饭菜香香摆满一桌该是多么温馨而惬意的生活。 正准备推门而入,家里有人在争吵,宜生脚步停了下来。 你快走吧,他马上回来了,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是楚荞的声音。 当初你和他在一起,不就为了气我吗?现在我知道错了,你回到我身边好不 好?一个男子似在苦苦哀求。 宜生心里一抽,拳头很快攥紧。 不可能了,他对我这么好,我已经对不住他了,我不可以再错下去。 世界瞬间一片灰暗。宜生一脚把门踹开,眼前是惊慌失措的楚荞,还有谢子 其。 谢子其,这个在学校风流成性,劣绩出名的公子哥竟在自己家里。 宜生觉得血直往上涌。他不由分说,上前就给楚荞一记耳光。 楚荞没有躲闪,眼泪先流了下来。 谢子其怆惶的准备溜走,被他一把提住领子按在地上狠狠揍着。宜生青筋暴 起,近似疯狂。 楚荞冲上来拉他,宜生,这样会出人命的,你听我说…… 宜生一把推开她,贱人!你算对得起我!便跌跌撞撞地推门离去。 半年,宜生都没再回去,住在外面花天酒地,靠酒精麻醉自己。然后,认识 了顾夕颜。 顾夕颜在酒店做门迎小姐。 有酒客调戏她,宜生正好也喝醉了出门,上前挥手便是一拳。打落了别人三 颗牙齿,让这个十八岁的女孩死心踏地爱上了他。 出于对楚荞的报复,他和夕颜很快住到了一起。 楚荞生孩子那天,打电话给宜生,声音凄凄弱弱的,这是你的孩子啊,你都 不来看一下么? 宜生想起医生的叮嘱,犹豫了半天,还是去了医院。 楚荞终于平安地推出手术室,摸着女儿的脸,宜生手抖了一下,她一点也不 像自己。 接了楚荞回家,他继续住在外面,和顾夕颜。 楚荞抱着刚刚满月的若池来公司找他,一路打听到他住的公寓,开门的竟是 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孩。 女孩穿着很少,象是刚刚起床,她用傲慢的表情把楚荞堵在门口,你不爱他, 他不爱你,这样拖下去又是何苦? 你是谁? 看着明艳的女孩,还有身后探出的那张英俊熟悉的脸,楚荞感到一股气哽在 喉咙间,上不去,下不来,泪哗哗流下。 宜生就站在女孩的身后,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是的,再下去,也没有什么用了。 她支持着自己,不许自己倒下。只是反复说着,很好,很好…… 宜生正式向法院提出申诉,要求离婚。 他清清楚楚地说,她生的,不是我的孩子。 楚荞指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便当场晕厥。 宜生回来收拾东西,见楚荞站在阳台上,抱着若池轻轻唱,情难了,恨难了, 爱恨情仇转头空,都是空。然后低低地笑,象在自语。 宜生叫她,她抬起头,眉目怅惘。你是谁呢,到底是谁呢? 看着楚荞憔悴的面容,他的心一阵刺痛。他问自己,到底还爱她吗。 是的,他爱她。和夕颜在一起,他也只记得,楚荞细长的眼睛,面容上的梨 涡,身体的温度,以及他无法忘记的温存。 可是她,是她对不起他,是她负了他。 我是宜生,他语气里有千分寂寥,万般无奈。 她仔细的回想着,还是不记得了。不记得他的名字,不记得他的相貌。记忆 中,只有一片模糊的白影。一片白。 日光之下,人声喧闹,忙乱倾轧,这里不再是她的世界。 他冷笑,子其你还记得么。 她嘘了一下,别吵了孩子。 宜生神色凄然,我希望有一天,你后悔的时候,想想你自己的荒唐,看看到 底是谁真正爱你。 楚荞开始笑,笑得眼泪都涌出来,还在笑。 化验结果出来了,她是宜生的孩子,子其,你再缠我也没有用的。 宜生一怔,她是有些糊涂了么? 法院要求亲子鉴定时,他硬了心拒绝,却还是勉强履行了手续。 难道,他拿起桌上的报告单,脑子一片空白,究竟怎么回事? 他怔怔看着她,想说什么,终还是没说出来。 楚荞神色恍然,呆在那里没反应。 怀中的若池,突然哭了起来,小脸涨得发紫。 宜生的脸变色,你做什么。 她是孽种,干脆我掐死她。楚荞笑靥如花。 不要!宜生扑过去拉她,若池的的确确是他的骨肉。 楚荞一个杯子砸向电视,啪的一声,显示管碎了,碎片飞溅到她脸上,簌簌 的有血流下来。 若池在怀里大哭。 宜生连忙拿毛巾,楚荞不领情,随手一个玻璃烟灰缸扔过来,砸到他额头上。 宜生后退几步,你怨我,我知道,你先放下孩子。 起初跟了你,我是在气子其,因为他把我甩了。我骗你说我喜欢你,其实一 点也没有,我只是拿你作了挡箭牌。 楚荞捂着胸口哭。 后来,和你谈恋爱,我和他还见过几次,是他纠缠我,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 但是我知道,我已经不再爱他,我爱宜生,这辈子,我心里都只装你一个人。没 想到,没想到他又来纠缠我,我……我真是该死。 楚荞不再哭了,温柔地看着他,嘴角是一贯的笑容。 他记得她的笑容。温和的,无声无息的,没有任何的设防,像个孩童。 她笑着,脸色却灰灰的,好难看。他看着她轻轻软软的歪倒在冰冷的水泥地 上,怀里还抱着若池。 宜生扑上前抱起她,她悲伤地看着他,呼吸渐弱。 …… 楚荞,女,1962年4 月生,现年23岁,死亡原因:突发性心脏衰竭…… 死亡通知书从宜生手里滑落。 窗外,大雨倾盆。 四 若池走到街上,才发觉天在下雨。一滴一滴打在梧桐叶上,如流淌不尽的眼 泪。是谁在哭呢。 若池在与夕颜的对持中长大,她知道只要父亲不会淡忘母亲,自己就永远不 会败给夕颜。 每当看到夕颜眼里的挫败,她都感到万分快乐。 夕颜在若池十五岁那年怀了孕,宜生正欢天喜地的为孩子置办衣物,夕颜却 在厨房意外跌倒,孩子没有保住。医生说,夕颜流产次数过多,永远失去了生育 能力。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说是楚荞在害她,若池就是帮凶。 宜生无语,若池早几天前但和同学去了北海夏令营,根本不在家。 夕颜终于提出离婚,宜生,嫁给你这七年我受够了,楚荞,她恨我,她是不 会放过我的。 夕颜神智不太清楚地说。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站在我们中间,让我们不得安宁,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她掩面而泣。 宜生垂着头,一言不发。自始致终,这个悲剧都是自己造成的,苦果,理应 由他一人承担。 宜生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他把房子留给了夕颜,带着若池离开了这个城市。 他心力交瘁,只想把若池抚养长大,甩掉过去的阴影,健康快乐的生活。 夕颜,也可以忘掉他们,重新寻找自己的幸福。 很快,若池十七岁了。 她长得越来越象楚荞,她开始沉迷于母亲的照片,开始和她梳一样的发型, 头发分开,梳成辫子后两边挽起,穿一样的棉布长裙,清水蓝的裙摆长长地摆荡, 仿佛盛满她的欢喜,溢得到处都是。 每天晚上,她都看着镜子里娇美的自己,象是夜晚寂寞开放的花。她看着自 己小小的脸庞,眼睛里的坚定,在镜子里轻声说,若池,你长大了,你要和他在 一起。 她开始学烧各式各样的菜,甚至学着给宜生织毛衣,犹如小女人一般。 宜生看着若池超乎寻常的为他忙碌着,惊讶、窘迫、怜惜,让他的思想有些 混乱。看着她坐在阳台上,仿佛当然的楚荞,回过头对他微笑。 周末约见客商,宜生换好深灰西装准备出门。 爸,若池叫住他。你的领带没打好。 看着女儿细心为他扎着一个花样复杂的领带,居然有种久惯的熟稔。他欣慰 地笑着,你越来越象……他突然顿住,不再说下去。 像妈妈,是不是?若池悲伤地看着他。 宜生揉揉她的头,搪塞地看看表,客商还等我呢,要迟到了。 那你喝口水再走吧。若池慌乱的给他倒水,开水溅在手背上,恍若未觉。她 闻到父亲身体隐隐的汗气,象是一种强烈的诱惑,她只觉得一团滚火在耳后颊上 燃烧。 可不可以不当我是女儿。若池咬着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爸爸,我爱你。 宜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若池,你疯了,你胡说些什么! 我不再是孩子,我高中毕业了,十七岁了,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爸爸,我 要和你在一起,就象当年你和妈妈那样。 混帐!宜生恼羞成怒,恨恨一记耳光甩在她脸上。若池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你是我的女儿吗?宜生扶住桌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几乎病态的若池,感到后 背刺痛的寒,冰冷澈骨。 你不是不承认我是你女儿吗,是你和顾夕颜害死了妈妈,我一直都知道,你 们瞒不住我的。若池拿出一个破旧的硬皮本,甩在他面前,这是我十二岁时从旧 书堆里翻出来的,是妈妈的日记。 宜生的头开始痛,他强忍着一页页翻下去,顿时天旋地转。 楚荞的日记是从他离家那一天开始记的,他的不归,杜夕颜的出现,她去找 他,杜夕颜对她的污辱,以及他在法庭上说的话,她生的,不是我的孩子…… 本子跌落在地,他怔怔地看着女儿痛苦的脸,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 会这样? 爸爸,若池切切地扑过来抱着他,我不怪你,妈妈也不怪你,只要你和我在 一起,妈妈就会回到我们身边。 宜生看着若池,象是看着当年的楚荞。这个世界都疯了么?她才只有十七岁, 怎么会有如此扭曲错乱的想法,不可救药。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到她屋里,找出楚荞的照片,狠狠摔在地上。 楚荞正在照片上冲着他笑。 情难了,恨难了,爱恨情仇转头空,都是空…… 宜生瞬间变得苍老,他瘫倒在地。 这是她的女儿,曾经躺在他怀里,用她湿嘟嘟的小嘴蹭他的脸,那么可爱那 么顽皮那么那么依赖他的女儿。 眼前的她泪如雨下,跪下求他,不要离开。 楚荞和若池的脸在他眼前交叠着晃动,时而分开,时而合并,无数个声音在 说,不要离开我,我爱了你整整十七年。我怎么能逃开自己的心? 没有人能分开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