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萧唯在班车上咣当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到公司的时候屁股都坐得发木了。 “知足吧,你!” 和她一个部门,每天同坐一趟班车的同事小陈对她说。 “好歹咱们公司还有班车,每天早上只要是上了班车就算是开始上班了,赶上 了班车就不存在什么迟到不迟到的问题了,象我们家老公那才叫惨呢,每天上班要 倒四趟车,一不留神就得迟到,上个月光为这,就扣了小二百块钱。这个月他每天 提前二十分钟出门,琢磨着怎么着时间也该富裕了吧,可你猜怎么着?昨天他坐320, 刚过木樨地,车就抛了,急着慌忙地换了辆小公共,没开出两站去又把一个骑自行 车的给刮了,司机和售票员忙着跟骑自行车的吵架,扔下一车人没人管,最后到单 位的时候都快十点了,他们头儿二话没说,脸一抹挲,张嘴就扣了我老公全月的奖 金,你说气人不气人?” 萧唯现在真的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了。 “多亏了柳树林子给我找了这么个有班车的公司。” 萧唯充满感激地对江河说,同时也象江河他们那样把柳林叫做了“柳树林子”。 “上了班车就算是开始上班了,真的不错。” 萧唯上大学的时候学的是计算机应用。 “这一科今后一定是前途无量的!” 父亲以他一个工科教授特有的对学科发展前景的敏锐断言着,赢得了母亲真诚 的附和,只有在有关学业问题的讨论上,母亲才会比较虚心地接受父亲的意见,毕 竟她还多少有一些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只上过戏校的经历,要在学业上指导女儿 是不太现实的。 “听你爸爸的,没错!” 母亲戴上花镜,仔细地研读着招生简章上的专业介绍。 自打高中文理分科时遵从父母的意愿读了理科以后,萧唯对自己学业上的选择 已经看得很淡了,她知道,在这方面自己已经是没有任何发言权了。放弃了对文学 的爱好,对于她来说,学计算机或者其它什么专业都没有任何区别,都不过是为了 完美父母的期望,既然如此,与其违背他们的意愿,招惹出他们的不快,还不如老 老实实地顺从于他们,至少还能落得个耳根清净。 “随你们吧,我没意见。” 萧唯懒懒地说,看见父母满意地把笑堆在了脸上。 在理工科的学习方面,萧唯自认从来就不是个天才,至多也就是平平常常随大 流。高考复习的时候,她也不能不说是认真努力了,但终于还是没有如父母所愿, 考上什么复旦、交大之类上海人心目中的顶尖学校,进了一所二流大学。 “唉,” 父亲叹了口气。 “至少专业还不错!” 然后他象是在安慰萧唯,其实更多地是在安慰母亲和自己。 萧唯父母当初为她选择的专业,如今却给了她一个不坏的职业。 萧唯上大学的时候不是顶尖的好学生,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还“过得去”而已。 大一的时候,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她,虽然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但心思还是自觉不自 觉地往文学上跑,一有空余时间就横穿上海城,跑到复旦去听人家中文系的课,用 在这上面的时间几乎不比她在学校学习的时间少,好在那时她是在学校住读,父母 不再能够象她上中学时那样处处紧逼她了。不过,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对 文学的那份执著终于让她在大一第一个学期的期末考试中尝到了苦头,有三门课程 差一点就开了红灯。 不明就里的父母还以为萧唯的成绩不佳是因为在从中学到大学的过渡期内,还 没有掌握新的学习方法,适应新的学习环境所致,在严肃地教导过她要端正学习态 度之后,父亲又开始掰开了揉碎了地给她讲解了一番他自以为先进的学习方法。等 到萧唯在大一的下半学期渐渐地对文学丧失了兴趣,把精力多放了一些在本专业的 课程上以后,学习成绩因而大幅度提高了的时候,父母笑逐颜开地把这一切全都归 结于她那个做教授的父亲教诲有方。萧唯自然不会去反驳父母,不是不愿意扫他们 的兴,而是实在是因为怕过多的解释反而会引来无休无止的唠叨和纠缠。 大二的时候,萧唯开始把兴趣转向了英文,这回她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自己 的偏好展示在父母面前了,自从她进了大学,父母替她做的留洋梦就一天比一天强 烈起来。 “你看看,现在的大学毕业生满大街都是,想找份好工作都那么困难,你要是 只拿这么个二流大学的文凭,将来在国内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 父亲语重心长地说。 萧唯知道,对于文凭,父亲一向是在心中有太多的遗憾。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 候,父亲正在大学里读研究生,革命骤起,革掉了他的读书深造梦,最终让他带着 遗憾离开了学校,下放到工厂劳动。等到文革结束,恢复了高等教育原先的体制, 父亲落实了政策,回到大学教书,却最终没有圆满自己当初的梦想。 “七八年的时候,我原想再去读研究生,可那时候已经有了你,你妈妈当时的 演出任务又很重,家里家外全靠我一个人操持,哪里还能抽出身来去读书呢?” 父亲经常背了母亲,给萧唯讲述自己心中的憾事。 萧唯很同情父亲,一向任劳任怨,担负着他们这个家庭几乎全部重担的父亲, 实际上为了妻子和孩子付出了太多太多的牺牲,即使在他调侃着说,除了生小孩, 自己无所不能的时候,萧唯也会从他那自豪的微笑中品出些许的苦涩来。 “上海男人真可怜!” 江河在刚开始和萧唯恋爱的时候,听她讲述过父亲的经历后,摇着头,悲天悯 人地说。 其实萧唯倒不觉得这和什么地方的男人有关,或许诸如北京或者其它北方城市 的男人们不似父亲这样操持着太多的日常家庭琐事,但作为同龄人,他们也有同样 的精神上的烦恼和生活上的负担,不过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江河对此倒也有同感, 他那已经过世的父亲当年还不是也为了能给他的五个孩子在过年的时候添置上一身 新衣裳,在工余时间跑去给人家干私活,累地回到家里连咳嗽带喘的,让人看了不 由得不顿生怜惜。 “比其他们这一代,我们幸福多了。” 萧唯很由衷地感慨,江河这次竟然没有嘲笑她的多愁善感。 萧唯的英语水平在她们全学校都是数一数二的,大三的时候学校举行英语演讲 比赛,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的萧唯禁不住同学们的怂恿,又加上班主任很肯定的支 持,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报名参加了比赛,没想到一鸣惊人地获得了全校第一。学校 的美国外教给她的评价很高,说如果闭上眼睛去听,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个中国人 在讲英语,多半会以为是一个好莱坞上流社会的小姐在莺声燕语的侃侃而谈呢。 江河的英文很糟糕,糟糕到如果走进某个大饭店,不去看门上标志着的男女图 像,就分辨不清男女厕所的英文单词来。 “北京人说的英文都带着儿话音。” 背地里萧唯和凌萱、赵婉伊们谈论起江河的英文水平来,这样说。 “就你们上海人讲的好!” 江河会在萧唯指摘他带北京口音的英语发音时这样不服气地反击,其实心里还 是不得不承认,萧唯的英语水平确实很高,或许真如她自己说的那样,上海人有学 英语的天赋,难怪上海人那么热衷于出国呢,感情是骨子里就有这份基因。 大四的时候,休了一年学,重新回到学校的萧唯的学习成绩又忽而一落千丈了, 这回她父母确实明白无误地抓住了其中的原因,她开始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