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闻缘 宋局长的表情明显的和善多了:“董小姐,你爸爸拒绝给你请律师,不过我相 信你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要你与我们警方合作,很快就可以出去的。” 董芝芸抬起眼帘,轮番地望了他们一眼,似乎微微叹了一声,没有做声。 “你是从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跟他混在一起的?”宋局长问,杜玉莲和在 座的众人也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他?”董芝芸似乎怔了一怔。眼睛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们,虽然睁着却好像根 本没有望见他们,低下头慢慢的回忆起来,思绪也似乎越飞越远,脸上渐渐浮起了 一层温柔的笑意,伸出一只手缓缓地拢一拢长发,袖口便露出了一截玉白的手臂: 那是一年前,我还是一个实习记者,新闻社所有的研究追踪课题最让我感兴趣的便 是四海会了,我决定把这个作为我的毕业主攻课题。 一个纤纤弱质的富家小姐竟然会对黑社会感兴趣,这也算是社会的怪现象了, 谷玉莲想。董芝芸又继续道:经过我几个月的努力调查,明察暗访,甚至都查遍了 黑道上大大小小的几十个帮会,却始终都没有发现四海会的蛛丝马迹。于是我的毕 业论文就有啦,那就是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四海会这个组织,这只不过是人们杜撰 出来,口口相传的一个传奇故事罢了。 我的毕业论文在电视、报纸、电台都播出了,在论文里面,我证据确凿的证明 了四海会的虚假性和人们流言的不可靠度。这篇优秀的论文费时三个月但并没有使 我的心血白废,顺利的毕了业,而且一夜之间成了名。 于是我收到了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信件和电话,其中的一封来信引起了我的注 意。那是一个名叫顺德的小酒店老板写来的,对我的论文进行了严厉的反驳,并说 明在他的酒馆里经常会受到四海会的骚扰。为了表示真实性,他还邀请我到他酒楼 里去亲自‘体验’一下。 对这一个不利于我三个月辛苦成就的邀请我当时就立刻同意了。收拾好简单的 行李,我便来到了他所在的一个小镇。有一个人来火车站接我。 “一个什么样的人?请你说详细一点。”宋远志也不知是调查案情或是被她故 事本身吸引住了,打断了她的话,董芝芸似乎惊醒了过来,温柔的笑一笑:“该说 的我都会说的。”杜玉莲却只恨宋远志打断了她的话,眼看着董芝芸的神思慢慢的 又飞到了远处,接下去轻轻的说道:当时他便帮我提了行李箱,我便问他:“你就 是顺德酒楼的张老板么?” 他说:“我是伙计,代我们老板来接你。”然后又用很大胆的眼光打量着我, 说道:“你很年轻漂亮。” 我觉得他的神态语气根本就不象是个做伙计的,不过我对这种小地方的服务员 可是不甚了解,也许他们都是这样的呢。跟着他上了车,我还记得他把车开得飞快, 两边的树木跑得就象我以前玩的电动游戏,我说:“你的车技可真不错。” 他说:“放大胆了就什么都不怕。” 车停在了小镇上的一栋有两个尖顶的房子前,小镇是较为偏僻的,所以街道上 的人并不多。 可显然我眼前的这所房子是这镇上人群最集中、最热闹的地方。房子就只有一 层,写着顺德酒店几个字的招牌也并不显眼。‘这里就是四海会经常出没的地方么? ’说实话,当时我的心里充满了好奇,跟着那伙计走进店内,这是一个最平常不过 的小镇酒店,顾客大多是镇上的村民,有些粗鲁的大声嚷嚷,大口喝着啤酒。有的 吃着简单的饭食。 我尽量绕开那些卷起裤腿,远远伸出来的光脚,也尽量不听他们那些大声的、 粗俗的玩笑,伙计侧身帮我挡住他们肆无忌悼的目光。我当时就害怕了,浑身直发 抖,拉着那伙计:“你带我离开吧,我不去啦。” “怎么?”他揄挪地望我一眼:“你这就想走啦。”一边果然带我往回走。 我连忙点头,说实话,以前我可还从没有经过这样的场面。只是跟着伙计匆匆 的往前走,一边望到站在柜台里的一个中年男人正用失神的眼光打量着我们。这个 人的样貌可真让我吃了一惊,──他以前可能是颇健壮福态的,可又因为什么原因 骤然瘦了下来,因此眼皮、嘴角、脸颊的皮都松驰搭拉了下来。脸色是没有血色的 灰青色。双眼就象是鱼的眼睛似的,呆呆的、木然的望着前面。 “那就是我们的张老板。”伙计的口气中似乎有一丝不屑的意味。 我突然又改变主意了,这个老板已经引起我的好奇心来啦,况且,不知为了什 么原因,我觉得身边的这个伙计完全可以保护好我。我说:“我又不想走啦。” 伙计的眉头轻微皱了一皱,声音也冷了一些:“不改了。” “不改了。” 我们便又朝里走去,我原以为张老板会走过来迎接我,可是他并没有动,只是 远远的站在那里,眼珠似乎动了动,看看我又看看我身旁的伙计,根本就没有要过 来的意思。 伙计似乎觉得他老板这个样子很好笑,便不由得笑出声来,自言自语地说道: “老板被他的‘黑社会’简直都吓傻了,让我来带你到你的住处吧。” 我跟着伙计往后走,却一脚踩在一个坑里拔不出来,“在我们这个地方穿高跟 鞋可不合适。” 伙计有些不耐烦地说。然后不由分说,把我两只鞋的鞋跟都用手一掰,鞋跟便 脱落下来,我穿在脚上试了试,觉得舒服多了。 我跟着伙计来到一间半旧的空房,那间房子很大,显得空荡荡的。我正惊疑地 望着这陌生地方,他掉过头来问:“你会不会害怕?”问这句话时,他笑了,笑得 眼睛都成了一条缝,仿佛我若回答害怕,便会使他很高兴,而我若回答不怕,那他 就会更高兴,因为他知道那是撒谎。 天哪,竟有这么可恶的伙计,我当时心里暗暗地想:我若是老板,一定要马上 炒掉他,还要罚没他的全部薪水。勉强使自己显得坚强起来,然后又用变得冷漠的 口气对他说道:“谢谢,我想以后的事我自己完全可以应付了。” 听了我这句逐客令,伙计倒识时务地马上转身离开了,我一个人站在那陌生空 旷的大屋里,暗暗地反思起我这次到这里来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了。想了一会儿, 勉强镇定住自己的心跳,‘即来之,则安之。’我连人们闻声色变的四海会都敢调 查,还怕了这些山村野夫不成? 我首先想到的是我的清洁问题,衣袖和裤腿上似乎都沾上了泥污,而且只觉得 身上也是脏得可以了。又走出门去在附近稍稍打量了一下周围,别的房间我也不敢 去看,但显然,在这种破旧简陋的地方是没有什么卫生间之类的设备可言了。但我 马上发现我房间角落上有一个巨大的木桶,我用水把木桶仔仔细细洗刷了一遍,放 上水,脱了衣服舒舒服服的钻了进去。 董芝芸稍稍停顿了一下,宋远志皱起了眉头,他似乎不明白董芝芸为什么要说 这些,但杜玉莲却是一心想听下去的,“然后呢?”她问道。 董芝芸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问话,她已经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面,眼里的柔情 和嘴角的微笑都更浓了,她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道:我听到门口传来那伙计的声音 :“董小姐,我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忘了告诉你了。”然后,我还来不及吃惊和开口 阻止,门就已经被推开了。那门栓可真要命,我怎么从来没想过门栓会腐烂到这种 程度?竟然让人一推就开?我只能尽量把自己的身子往水下面缩,一面睁着受惊的 眼睛望着他,张着嘴就要惊叫出来。 那伙计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我一眼,反正很快的就转过身去往外走,这就使得我 并没有尖叫出来。尽管他这样做倒好象我没有一点吸引力似的。然而他只把头探出 去望了一眼又极快地缩了回来,顺手关上了门。 “你要干什么?”我惊声问。 “嘘,”他轻嘘了一声,仍然背对着我,轻声说道:“声音小点,外面有人。” “我不怕,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让他们去说闲话好了。”我当时都快急哭了, 只希望这个男人能够快点出去。 “他们倒不会说闲话,”虽然背对着我,可我还是感觉到他笑了,他说:“不 过他们会一拥而上,你怕不怕?”说完,他就用手去拉门,看样子准备听从我的话 而出去了。 我当时简直都吓昏了,幸好他并没有出去,只是转过头来远远的朝我瞟了一眼 又背过去,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一边赶快穿好衣物。一边却不由得泪流满面了,想 我从小到大,谁不是把我当作千金宝贝?又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你本来就不该来,”他说,倒好像这完全是我的错一般:“我明早就送你走。” 然后,想了一下,他又说:“我来是告诉你一件事,晚上千万不要出门。”一边朝 外走,一边又停下来补充一句道:“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