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入梦 赵娅娅的回信中又是一如既往的大骂她,杜玉莲苦笑着看着那一句句:身在福 中不知福,不知好歹等话语。看完再提起笔,竟不知从何说起。草草地写一封连自 己也不满意的信,就信步走了出去。她本来可以将信交给秘书或张婶,可是她愿意 出去透透气,何况邮局并不远。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杜玉莲回过去,是两个不认识的年轻女人。穿着很随便, 说话也很随便,她们用带着浓重方言的口音说找个地方找不到啦,请你指点一下。 这地方就在附近,杜玉莲给她们说了一会儿,可她们还是不明白,杜玉莲便带她们 走过去。然后,杜玉莲的脑子便是一片空白,仿佛渐渐的不是自己带她们,倒象是 跟着她们到哪里去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杜玉莲的头脑中有了一些意识,似乎觉得头是昏沉的,迷迷糊 糊中听到一阵粗鲁而倭琐的笑声越传越近,杜玉莲睁开眼睛,眼前是一间陈设简陋 的房间,而自己躺在一张同样简陋的床上,此外四周是新刷的雪白的墙壁,再无他 物。坐起来摇了摇头。那片令人厌恶的笑声就传到了门外。然后门开了,四个带着 狞笑的男人鱼贯而入。杜玉莲惊恐的望着他们,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两步。 “怎么这么快就醒来了?”头一个进来的有着一片暗青色胡渣的人嘿嘿笑着说。 额头上长着一个包的人说了一句下流话,引得其他三个人都会意的笑了起来。 “妈野,原来有这么正点。”最后进来的那个睁大了眼睛。 “蔡十二不是说了嘛,只要留着她一条命对付龙家,随我们……”后面的话又 被淹没一片令杜玉莲毛骨耸然的笑声里。她已经被逼到了窗边,但她的心安定了, 窗子是大开的。“站住,否则我就跳下去。” 四个人都被镇住了,目瞪口呆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个长包的人似乎不甘 心,正待向前扑过去。杜玉莲见他的身子动了一动,便带了那个尚有些昏沉的头从 窗口翻落出去。在坠落过程中,杜玉莲的头脑突然变清醒了,“原来有这么高,” 她还闪过这么一个念头,然后全身一震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杜玉莲再一次恢复意识,对自己竟然还活着也敢到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周 身连一点疼痛都没有,根本就未曾受伤。睁开眼睛,同样是简陋的,但显然已经换 了的房间。窗边一张高高的凳子上还坐着一个女孩子,穿着酱红色的茄克衫,灰白 色的牛仔裤,脑后扎着一个麻雀尾巴。 杜玉莲坐起身来不相信的再检查检查自己,真是一点伤都没有,是怎么回事?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可能不受伤的呀? 窗边的女孩子似乎觉察到她醒了,掉过头来。一张圆圆的、红彤彤的脸,还相 当年轻呢。口里嚼着口香糖:“嗨,醒过来了?你命大呀你。” 杜玉莲觉得她挺和善,便朝她笑了一笑,起来走动走动,一切如常。她有些弄 不清楚自己这是在哪里,到底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但她也没有问:“在这种地方, 也许死了倒比活着好。” “我觉得我们这地方没什么不好呀,”女孩子头一偏,很利落:“再说,你已 经赢了头一局了,把蔡十二都吓坏了,要是你出了人命,连他也担待不起呢。你放 心,上面发话了,以后谁都不敢动你一根头发。” 如果这是四海会的话,那么他们所说的蔡十二一定就是那个什么干爹的十二义 子了,杜玉莲心想。又说:“那不如让我走,你们拿我是威胁不到慰祖的。”说着, 杜玉莲望一眼那并不朝她关闭的房门:“我可以走出去么?” “当然,只要你不走出花园,随你到哪里都行。”女孩子跟着她走:“我叫小 美,以后就由我跟着你,你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你们到底要拿我怎么样?” “不知道”,小美坦白的笑。 走出房间,只下了一级台阶就到了一个五彩缤纷的大坪里,现在杜玉莲显然已 经住到了一楼,回头看一看那栋半旧的楼房。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他们的大本营。杜 玉莲又向前走去,两边有两个大的花坛,稍有些凌乱的种着各式花草,最令杜玉莲 惊讶的是,这里的花草树木并不象现在所流行的那样修理成欧式的规则几何图形, 而是显著的东方式的自然美。 “好久没有看到长得这么自然的花草了。”杜玉莲说一句,才发现小美并没有 跟上来,回头一看,小美显然并没有听见自己的话,正呆呆的站在那里,脸上的表 情也宁静了,眼光有些痴的望着前方。 杜玉莲微觉奇怪,便也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只见在一片花草丛中,一个身材修 长挺拔的青年正站在那里,他面前摆着画架,手上端着颜料盘,看样子正在作画。 一脸专注的神情望望花草,又落到笔端上。 世上有些事就是奇怪,一个人凭着毫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一个笑容,甚至不动 不笑的一个专注神情,就完全能使得另一个人的心动一动,然后迅速被一片柔情包 围而软下来。 杜玉莲显然也呆了一呆,几线斜斜的夕阳照过来,可能因为同样是英俊的关系, 作画人那闪着夕阳光辉的眉峰、鼻梁、下巴和脸型竟然与龙氏父子有几分相似,只 是没有他们白皙的皮肤。 “他是谁?”杜玉莲问怔着的小美。 “你的救命恩人,”小美笑笑:“你掉下来时他正好在底下,便伸手托了你一 下,用巧劲卸掉了你大部分的冲力,最后你落到地下时毫发无伤。” “我好像是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 “6 楼而已。” “这份冲力一定不是很小了,而他竟能让我没受一点儿伤?” 小美笑了:“他柔道八段。” 杜玉莲吃惊不小,四海会能够成为黑道的老大,能够令白道头痛,看来果真是 藏龙卧虎,非同寻常。杜玉莲知道,四海会的隐秘功夫做得极好,凡是比较重要的 人物都是不会让外人知道他们的本来面目的。而眼前这么一个小小的人物就已经是 不简单了。 “这些花都是他种的,他还喜欢画画。”小美说。 原来只是个花匠而已,杜玉莲想,有些好奇地朝那边走了过去。“我不去了, 天哥不喜欢有人打搅他绘画。”小美停下脚步说,见杜玉莲也停了下来,又说: “你去吧,他虽然是个画家,但也是个男人,男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讨厌漂亮女 人的打搅的。” 杜玉莲便走了过去,他显然已经有所发觉,侧过头看她,眼睛眯缝起来上下打 量,杜玉莲便也静静的回望着他。 “你为什么要跳楼?”他好奇地仍然望着她,古铜色的皮肤映出了一口整齐的 白牙。 杜玉莲语塞,摇摇头。走过去,他的画恰好画完了,画得很好,花草就像是真 的一样。“真好,”杜玉莲问:“你在哪学的?” “就在这里,小时候没东西玩,一闲下来就喜欢画两笔。”他说,已经不再打 量她了。 他从小就在这里?虽然一走近他便感觉到一股迫人的气势,可怎么看他也不象 是黑社会的人呀。杜玉莲现在真不知道四海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你不象 是这种帮会人物,跟这里的人有什么关系?” “是吗?”他把画具都收拾起来,朝杜玉莲挥挥手,领头拂开花草走出来。 “你是这里的花匠吧?”杜玉莲猜测说。 “应该称园艺员。他们都叫我阿天。”阿天显然想把话聊下去,有丝想从孤独 中解脱出来的感觉。 “我是杜玉莲,是被你们……嗯,骗来的。” “我知道,跳楼的那个,现在这样的傻子可不多。”阿天说着,用脚踩住一丛 长刺的小草,让杜玉莲走过去。 傻子?这又跟现在和过去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认为这跟时间有什么关系。” “时间?”阿天有些心不在焉,显然已经不记得自己刚说过的话了:“你要自 杀就是没有找对时间,”阿天悻悻地说:“差点没把我砸死。” 杜玉莲笑了,虽然阿天并不像是在开玩笑:“我还要谢谢你呢。” “如果我不是恰巧在底下,是不会伸手的。”阿天说。 杜玉莲偷偷望一眼他,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且显然正在想另外一件跟他们 现在所谈的毫不相关的事情,既然不用谢他,自己可不要忘了他是四海会的人呢, 还是少打一些交道的好,杜玉莲想着。转身离开他,朝前面走去,顺着这条并不是 很平的水泥路,看看周围一切都像是临时新建的,简陋而随便。走过这两个花坛, 前面是一片开阔地带,已经没有阻碍。 “哎,你不要往前走。” “为什么?”杜玉莲看看前面平整的地,问。 “有地雷。”那青年指指地下,做了个手势,脸上是笑笑的,不知是真话还是 玩笑话。见杜玉莲不做声了,又把画夹在自己身边的台阶上平放着:“坐下吧。” 杜玉莲好奇了,这个人是不是平常没有人跟他说话?但她的心却软了,被他脸 上那一丝难以觉察的落莫所感化了。在画夹上坐下来。 夕阳更浓了,传来了阵阵淡淡的花草幽香。天边一抹漂亮的深红色隔着花坛透 过来。一阵阵的微风吹过,杜玉莲又坐了一会儿,但阿天似乎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 默默地坐在那儿陷入了沉思。 杜玉莲偷偷的打量他,他的侧影可真像龙慰祖,连那丝成熟和沉思的神态都像, 还有几份与龙超逸相似的俊雅,更显得潇洒一些。可此刻从那垂下去的眼里透露出 来了什么?对了,是痛苦,是什么如此烦扰着他,让他痛苦呢?“你有心事,是吗?” 杜玉莲轻声问道。 阿天有些吃惊的抬起头来看她,目光却深深的让杜玉莲看不懂,指了指远方: “那里有片草地,在很多年前的一天,那时候我还很小,因为一些事故,那天我的 心情很糟,就跟现在一样。我一个人孤单单的坐在楼顶上,望着那片空荡荡的草地。 然后一个小姑娘出现了,她穿着很鲜艳的一套红衣服,头发是披肩垂着。远远的就 只能看到这些,她拿了一个风筝在那里放。一个形状象小鸟的风筝,她试了好多次 风筝也飞不起来,可她仍然很高兴,蹦蹦跳跳的举着风筝跑来跑去。她是那么兴高 采烈,我的心情也突然好了起来。”杜玉莲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什么跟她说这 些,可阿天的话还没完:“我觉得你很像她。” “所以你就让我在这里陪着你,是不是?”杜玉莲终于明白过来。究竟有什么 烦恼呢?杜玉莲望着他,这么年青,又能够画得一笔好画,对了,还是柔道高手呢。 “明天我们去放风筝吧。”杜玉莲说,这个念头突然闻入了她的脑海,她就脱口而 出了。 她没想到,第二天他们就真的来到了那个大草坪上。阿天手里举着一个巨大的 老鹰风筝,两个人商量着该怎么放。杜玉莲从谈话中渐渐知道,原来阿天也是个孤 儿,从小到大唯一的玩具便是画具。而自己不也从小就是孤僻而封闭的吗?于是, 两个不再是小孩的大孩子嘻嘻哈哈的放起那个大老鹰来。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清风 徐徐,天高气爽。可那只大老鹰摇摇摆摆的就是不肯上天。阿天和玉莲欢快地在草 坪上跑来跑去,一直到跑累了,累得一头栽倒在草地上,那风筝却顺着风势轱辘辘 只往天边飘去。“快,快放线”杜玉莲被这意外之福逗笑了,笑得都歇不过气来, 一边还要不间断的去帮手忙脚乱的阿天,阿天把线轱辘递给她,她笑得都把不住, 任凭它象风车似的飞快转动,“慢一点,慢一点。”阿天反过来指挥她,脸上也满 是笑意,“你看,好高啊。” 杜玉莲从未想过自己也能这么开怀大笑,也能有如此欢快的心情,一直回到她 那间简陋的小屋里时,她还哼着轻快的歌曲,‘对了,他还答应明天帮我画一张画 呢。’杜玉莲想着,心底里都是笑,望着窗外,不知那断线的风筝飘到那里去了, 而当风筝飘走时,他们两个人是多么着急地跟着去追,又是怎么样摔倒在草地上笑 作一堆呀,在那时候,他们可从没想过是昨天才认识的,那么自然的笑在一起。 很放心地把窗户打开,这样能让明月和花香都流满一屋,认识阿天以后,这周 围似乎就完全没有了危险,阿天是那种能让人安心的男孩。‘明天他还要帮我画幅 画呢。’杜玉莲睡着时还想着这件事,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垂下了那对长睫毛。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