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昭 金庸是新时代的人,写的却是旧时代的故事,只不过这个”旧时代”中的人常 常带有新时代的特征,因为这个时代是江湖。从现实意义上说,小昭是金学里刻画 地最为成功的女性。她深深得爱着张无忌,毫无私利的为张着想,最后却为了母亲 和张的明教伤心地泣别了自己最心爱的人。我们看到,她的这种思想感情,是任何 一个屈服于父母,和”人之多言”中国传统女性(这样的女子在任何一个时代中都 是大多数的)都具有的。 任何个体所产生的爱情,都必有某种严格的限制。《诗经。郑风。将仲子》里 的女性要求自己所爱的男子不要再越过墙来找她(”无逾我里,无折我树”),只 因”岂敢爱之,畏我父母”。同小昭一样,这是一个个体屈服于群体的典型例子。 小昭屈服于群体的压力而驯服得牺牲了自己的爱情,即使她爱的是那么深,那么投 入,这是中国传统女性的一个悲剧,也是金学爱情观的一大悲剧,但却是最具现实 意义的,我不能对此再有任何的感叹,中国的女性。 温庭筠在《更漏子》下半阕里说”捂桐树,三更雨,不道离别正苦。一叶叶, 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正写出了小昭那种凄寒入心,绵绵不绝的相思,但小昭 却未能”滴到明”教教主张无忌的心上。 张是一个毫无主见的人,特别是在私人的感情问题上,远不如他在武学上得心 应手。他对小昭更多的是一种怜惜,而不是爱(虽然他在与四女同舟时是有过此等 的幻想)。即使是在海上同小昭别离的那一刻,他想到的也只是小昭的不幸,也许 更多的是小昭刚刚译过来的乾坤大挪移的第七层心法,而不是去挽留小昭。从这种 爱情的意义上,小昭的爱也更只是一种个体单方面的相思,或者说她仅仅是去爱, 而不是被爱,也许金庸在创作这样一个形象时还仅仅只是作为一个花瓶式的陪衬, 但这个陪衬已经在不经营间有了自己的生命,从而能给众多的读者某些不同的感想 (我们看到这种不经意在文学创作中有着众多的例子,小的角色有时往往具有更深 层的魅力)。 ”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蔼沉沉, 楚天阙……便纵有万种风情,更与谁人说。”这本是一段经典的爱情别离的场景, 如果让我来演绎这一段,小昭绝不会是《郑风。将仲子》中那屈服的女子,也不应 是《牡丹亭》中的杜十娘(杜的爱情只是一种强烈的渴望和深层的痛苦),而要是 《拍案惊奇》里的罗惜惜。”而今已定下日子,我与你就是无夜不会,也只得两个 月,有限的了,当与你极尽欢娱而死,无所遗恨。”如此,过了半个月张无忌”有 些胆怯了”,怕被人发现。小昭却是”我此身早晚拼是死了,切尽着快活,就败露, 也只是一死,怕他什么?” 小昭应该是个性的小昭,虽然张无甚个性。 当个体对群体极为驯服,一切以群体的意志为归依时,其个性的真正特色也就 随之消失了,只剩下些姓名、武功和身世派别的差别,小昭应该闪现出其个性的火 花,在个人的感情问题上敢于从个体的要求出发对群体的固执规范进行反抗,使她 截然有别于绝大多数臣服于群体压力下而毫无价值的牺牲自己幸福的女性,而且, 这种反抗既然纯粹属于个人的性质,也就必然具有个人的独特方式:活着就要获得 自身爱情的愉快,而当这种爱情不能再继续下去时,就要”无所遗恨”的走向死亡。 这种爱情是否会带来严重的后果根本不在她的考虑之中,因为爱情被终止时她的生 命也随之结束,任何后果对她都已不再能产生影响,正如《寻梦》中唱道的:”这 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生也罢,死也罢,一 切由着自己的意愿。 我们大可把小昭和张的这段海上别离刻画的比TITANIC还TITANIC,但最后还是 只好让他们分离了,因为小昭这个形象在出现以前就已经注定了她的命运,就如同 金学中的大多数女性一样,也许人生的道路会有所不同,最终的结局却早已是安排 好的了。 我们常常无奈于下面的一点:在某种程度上,人物的性格必须为故事的情节服 务,但我们在情节的背后看到的宁愿是我们的矛盾:我们不希望这样,但我们同样 也不祈求那样,因为我们在自己的感情和经历的理解中阅读,作者塑造情节,我们 塑造形象。我们和作者一样的无奈。 一个人总是在自己的幻想和过去中阅读现在和将来,我们对于某个形象的爱和 憎决不是因为他那么的可爱或可恨,而是我们或我们身边的人有过此等的经历,让 我们联想到自己,我们总是在大的是非上有相同的意见,是因为我们多年的人生总 是告诉我们什么是是和非,难道我们都要有相同的爱憎吗? 所以改写一个注定了命运的角色(特别是当她是中国传统里的女性时),只会 令她和作者更痛苦,而不会给读者带来任何的欢娱。 所以,这段话也只能在网络里说说而已,但不管结局如何,我还是一如既往的 爱着小昭的。 在这里我只是想谈一些个人的看法,想说一点自己的感想,我爱小昭,因为我 们遇到了太多的现实世界的小昭了。我个人认为中国古代文学中最具个性的女性都 集中在《红楼梦》、《金瓶梅》、《拍案惊奇》这三部小说里。想了解中国传统女 性,只要读一下这三部小说即可。有一部木刻版的《三十三剑客图》图画,当年在 民间颇有流传。其中的几个女性在武侠小说包括古典小说里都极有地位和影响,像 红线,聂隐娘,赵处女都刻画的极为的形象和逼真,对后来的写作也有很大的影响。 我个人认为,读这样的传奇类的小说,最好是读一下原文,再好的白话文都不能表 现其古典的汁骨风韵。 金学里的绝大多数女性都很呆板,远没有同时代的男子那样风光,但还是有几 个可圈可点的,小昭就是其中最具代表的一个。写一个人一定要写一类人,小昭如 果脱离了她的时代和当时的背景,背驶她的类别,小昭也就不再是小昭了。但在谈 到她时我还是很痛苦,我爱小昭,但不包括她那种角色。 由小昭我经常想到仪琳,仪琳对令狐冲的爱也许更甚于小昭,更无私于小昭, 但仪琳这种角色我不愿谈,因为她太不现实了,太虚构了,我们可以虚构角色,但 我们无法虚构现实。脱离了现实的仪琳只是一个伟大的爱情之神,而不是痛苦与挣 扎于爱情的小昭,所以我最终选择了小昭。如果说可以选择痛苦的角色的话,我宁 愿选择小昭,因为我爱她和她这种形象,即使我很无奈。我们选择生活,只是因为 我们爱她,即使我们有时会很痛苦。 任何一个有个性的人在经历了一段痛苦或是刻骨铭心的爱情后,如果她还没有 被此而击倒,必将更坚定的面对以后的人生,但愿小昭是这样的人。 我衷心的希望金老在以后塑造这样的人物和形象时,首先想到—— 个体在追求自由的爱情时,如果曾对自己的要求作过理性的思考,这种觉醒就 无法避免:既然我无权支配自己,不能对自己负责,我又凭什么去追求自由的爱恋 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