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伏击 高青青,“神农药堂”掌柜高神医的续弦妻子。家住东门清水巷。芳龄二十三 岁,相貌美丽,生性风流。去年九月十三,雨夜,被人奸杀于东门耗儿巷里。 杜若茹,北门进升街“翠烟楼”的红妓。芳龄二十岁。相貌美丽,生性风流。 去年十一月三十,雷雨夜,被人奸杀于东门耗儿巷附近。 西门碧玉,寡妇。年龄二十三岁。家住老城容光街。相貌美丽,生性风流。去 年腊月二十三,雷雨夜,被人奸杀于东门烂泥巷里。 陶静,梅花山庄庄主陶克小妾。芳龄一十九岁。相貌美丽,生性风流。今年正 月一十,雨夜,被人奸杀于东门古井巷附近。 杨君,十里香茶庄大老板杨天适夫人。芳龄二十五岁。相貌美丽,生性风流。 今年二月二十三,雨夜,被人奸杀于东门古井巷附近。 田香香,“好好喝”酒楼掌柜田不俗情妇。芳龄二十一岁。相貌美丽。生性风 流。今年三月初五,雷雨夜,被人奸杀于东门烂泥巷里。 从去年九月至今,这样恐怖的事件在成都城中就已经发生过六起了!(假如把 唐家堡二小姐唐蓉也算在内的话,就是七起了。) 这些女子死时的情景几乎完全相同:全身无异状,但内脏却被人用催心掌之类 的重手法震碎。尸体全身赤裸,死前有被奸污的痕迹。从种种迹象看来:凶手是一 个人,是一个神秘、凶残而又武功极强的采花大盗! 因为这个采花大盗连连作案,在成都武林中引起公愤,于是各派联手,推唐家 堡堡主唐凹林为盟主,进行了几次大规模的搜查行动,镇西镖局作为成都武林界一 支重要力量,自然也参与了该行动。但因为线索太少,那采花大盗又十分机灵,所 以大家的努力只是徒劳。折腾了大半年,也没查到更多的线索。 万年镖局女总管文妲从早上起床开始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寝室里,默默地研究着 床前几案上自己写的这六名遇害女子的基本资料。 还差九天,她就满二十七岁了,二十七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已经不太年轻。 而对于一个尚未出嫁的女人来说,则显得有些老了。 虽然她的皮肤远看还光滑白腻,并不比十八岁的少女逊色半分。甚至反比少女 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但只要走近观察,却不难发现:她的脸蛋因为常年化妆的缘 故,有不少说不出名目的瑕疵。不过,她的身材还是保养得相当地好!该隆起的地 方毫不含糊地隆起,该瘦的地方也瘦得恰到好处。大腿雪白、结实、圆润。臀部丰 美诱人。走路时还会适度地扭来扭去,不知有多少男人被“挑逗”得垂诞三尺! 但,这身美丽还能保持多久呢?为什么不乘着自己还有资本的时候把自己嫁出 去呢? 难道,就因为她是女总管?就因为她是总镖头的小姨妹?所以别人高攀不起? 不是的。真正的原因其实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因为她的心里已经装进了一个 男人。所以别人根本没法走进去。 没有人敢走进去。因为没有人敢跟总镖头郭万山比。虽然她在郭万山身边已经 整整一十二年了,还是没有代替她死去的姐姐,成为郭万山的夫人,但在每个人的 心里,她永远只属于郭万山。 不过,每个人也很清楚:她,永远不会成为郭夫人。甚至连小妾也做不成。 ——因为郭万山的心里,也跟她一样:只装着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他的原配夫人文秀。也就是文妲的大姐。 自从十八年前文秀不幸失足落水死去后,郭万山就再也没有碰过女人——甚至 连正眼也没看过女人。 所以他看不到文妲脉脉含情的眼睛,也听不到文妲轻轻的叹息。 文妲并非一个笨女人,相反,她的聪明与才干让大多数男人都觉汗颜。不然, 郭万山也不会让她做副总管。所以,以她的聪明,应该能明白姐夫是一个什么样的 男人。那她为什么还不为自己的归宿另做打算呢? 难道她真的打算就这样一直等下去? 她能等到她想要的东西吗? 她不知道。也没有信心。 她对什么事情都有信心。但,就是这件事,她没有信心。 ——因为她的美丽,姐夫根本看不见。 砰砰砰,三声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是小翠吗?你去跟老爷说:我不想吃早饭。”她没有去开门,只对着门吩咐 道。 但门外传来的不是侍女小翠的声音。而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小姨,是我。” 是郭旒。 文妲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将桌子上的那张纸藏到了枕头下,然后才走过去无声 地开了房门。郭旒神秘兮兮地先回头看了看走廊,确信外面无人后,才闪身进了屋。 并自作主张地轻轻关上了门! 文妲俊脸微微一红,问道:“你说要给我看几样东西,不知拿来了没有?”郭 旒淡淡一笑,讨好地道:“小姨要的东西,我敢马虎?东西我拿到了!” 边说边 从怀内取出一个黑色的布袋。放到文妲的书案上。 文妲纳闷地看了一眼那只黑色布袋,道:“里面是什么?” 郭旒面无表情地道:“你自己看吧。” 文妲迟疑了一下,才打开那只黑色布袋,只看了一眼,便俊脸绯红! 原来里面装着的竟是几条女子贴肉穿的肚兜! 文妲深吸口气,星眼怒视郭旒,低声道:“你……不要脸!” 郭旒毫不动容,道:“确实不要脸。但不要脸的人不是我。” “那是谁?” “是你怀疑的那个人。” 他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文妲却明白他的意思,“那个人”就是她的 姐夫郭万山。 她怔了一小会,故意愠道:“我怀疑的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郭旒,你不 要以为自己是郭万山的儿子,就可以在我跟前放肆!你说话清楚点,不要说半头话!” “小姨明明是明白人,为何要装糊涂呢?你刚才不是在偷偷地研究那六名女子 之死吗?巧得很:我这只布袋里也恰好装着六条肚兜!而且更巧的是:这六条肚兜 原来就穿在那六名女子身上。所以,我的意思你该明白。” 文妲闻言不禁语塞,她当然明白他的潜台词:郭万山就是在成都城连连作案的 那个可怕的采花大盗! 呆了好一会,文妲才说道:“我怎么知道这几条……几条内衣是那六个人的?” “这几条内衣是不是那六个死者的,我也不敢打包票。只是数字上吻合而已。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我是从那个人的书房的暗门里搜出来的。” 文妲脸色阵红阵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郭旒微笑一下,走近一步,小声道:“其实,没有这六条肚兜,你也在悄悄怀 疑老爷子。因为你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那六名女子遇害的时间,恰好是老爷 子六次失踪的时间!所以,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文妲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难道逼走了小峰还不甘心,还想逼走你 的老子?” 郭旒道:“话不要说得这样难听。其实你内心的秘密我也多少知道一些……” “你——知道什么?!” “是小姨自己逼我说了:十八年前,你的大姐文秀不慎落水而死。老爷子也从 此没有续弦。每个人都称颂老爷子是个有情有意的人,只有你一直在怀疑姐夫,怀 疑他杀害了你的大姐!十八年来,你一直住在郭家,而不愿意搬到唐家堡二姐夫家, 别人都以为是因为你在暗恋老爷子,想取代大姐的地位。但真正的原因却是:你是 想潜伏在府里,好查出你需要的证据!” 文妲冷笑,道:“你刚进郭家几天,就知道这么多秘密!恐怕你的背景也不简 单。” 郭旒道:“小姨这句话倒说到了点子上!我也确实没有那样神通广大,进郭家 几天就什么也知道了,不瞒小姨说:这些情报都是别人查出来的。” 文妲心里一动,不动声色道:“是谁?” 郭旒沉默。好一会才道:“这个你不用知道。” 文妲道:“就算你的情报来源很可靠。这些女人确实是你老子杀的,但又怎么 证明我姐姐是他杀害的?” 郭旒道:“我当然有办法能给你证据。不过,这是有代价的……” “代价?什么代价?” 郭旒不答,只看着她露在黑色抹胸上的一痕雪脯。 文妲俊脸一红,这个“代价”并不出她意外——他走进郭家第一天,她就从他 眼神里看到了他的这个秘密。怒道:“你虽然不是我大姐生的,但我总算是你小姨! 你竟敢……!” “我敢什么?我可没说。”郭旒微笑道:“你查了十八年,也没查出个结果。 如果不和我合作,恐怕查到八十岁,也查不出来。你这样下去,只能带着自己的疑 问进棺材。而且……” 他又近前一步,将嘴巴凑到她耳朵边,道:“你真的想到了进棺材那天还是一 个处子?” 文妲气得粉拳握紧,想要给他一拳,但终于忍住不发。转过身去,道:“那你 什么时候能找到证据?” “不会很久。”他说这四个字时,一只手已经伸到她的后腰上。 文妲全身触电般一颤,却没有制止。于是他的手更大胆,慢慢下滑,滑过她的 臀,她的大腿…… 文妲闭上眼睛,樱唇微张,娇喘微微。全身发软,似乎已经站立不住。 郭旒显然在这方面经验丰富,知道火候已到,于是将手移到她的前腰,去解她 的腰带。 但他却失算了——他的手摸到她的腰带时,文妲忽然受惊般睁开了眼睛,并猛 地一把推开他,喘了几口气,道:“你出去!……该怎么办,我想你是明白人。” 郭旒心里叹息一声,道:“我明白。” 听见房门咿呀一声关上后,文妲才稍稍镇定下来。坐在床头发了一会神,然后 才从枕头下取出自己写的那份被害人“资料”,将它放入袖中。又对着镜子整了整 头发后,方才开门出屋,向姐夫郭万山的书房方向走去。 只要是男人,都不会看不见文妲的美丽。 郭万山当然是男人,而且是男人中的男人。所以,他怎么看不见呢? 他当然看得见。只是,他不愿意看见。 所以他就看不见。 无论文妲穿多么漂亮的衣裙,他都不会正眼看她一眼。 但,他可以不看,却没法不闻。他不能把自己的鼻子每时每刻都用手蒙住。 现在他就在闻着文妲身上的气息。 那是一种淡淡的夜来香的气息。混合着一股清幽的成熟女人的体香。 郭万山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甚至连眼皮也不抬一下,继续看着案头上的书, 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你这么早来见我,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文妲没有回答, 只是静静地站在书案旁。 这是郭万山的书房,也是他秘密会客的场所,本来除了儿子外,任何人都不敢 贸然进入。但,文妲却好象故意要撒娇,经常不经允许就自行进出。郭万山也没有 说过什么。久而久之,就好象成了她的特权。所以,他不用抬头看人,也知道进屋 的是她。 见她不作答,郭万山不禁皱皱眉,纳闷地抬起脸来——于是他就看见了她的星 目和露在黑色抹胸上的雪白的胸脯,郭万山无声地倒吸口凉气,忙又低下头,去看 案上的书。 他虽神色很镇定,但文妲还是看见他的喉咙动了一下。 她的嘴角闪过一丝胜利的笑意。然后说道:“姐夫,我发现了一些关于那个采 花大盗的秘密。” “哦——?” 郭万山肩头微微一颤,但仍然没有抬起头来看 文妲。 他的目光还是在书本上。但文妲却知道他已经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姐夫,我是这样想的:要了解凶手是怎样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走进凶手 的心理世界。”郭万山神色微微一动。沉吟了一下才说道:“嗯,有道理。你…… 是怎样走进他的心里的呢?” “姐夫,这份资料虽然很简单,但却是我花了不少 的时间换来的。你先看看,然后听我讲。”说完,她从袖子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那 份资料,把它放到郭万山的书上,挡住了本来摊开的书。 只有她,才敢这样放肆。换了别人,不管有多么重要的卷宗,也不敢未经允许 就放到郭万山正在看的书本上。 女人,总是喜欢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撒撒娇。郭万山也好象一直在默认她的 这种权利。 是因为他也在暗暗喜欢她?还是因为她是文秀的妹妹?他自己也有点说不清。 郭万山紧张而认真地看完后,才迟疑地问道:“你从这些遇害者身上发现了什 么线索呢?” “姐夫,你没看出,是因为你只是在看,而没有分析。其实,这里 面可以看出很多东西。”郭万山没有问。于是文妲就自己讲下去:“一:遇害者年 龄在一十九岁至二十五岁之间。二:相貌美丽,生性风流,且都是少妇。”讲到这 儿,她停顿下来,看着面无表情的郭万山。 郭万山不置可否。好象没什么意见,也没什么感想。但文妲却看见他的胸膛明 显地起伏了一次。 文妲轻叹口气,接着讲道:“姐夫,我在猜这个凶手比较偏爱年龄在二十三岁 左右的女子?而且可能其性格有点独特,似乎特别喜欢生性风流的少妇?姐夫,你 认为这是什么原因? ”郭万山不答反问:“那么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我… …就是想不明白这点,才想问姐夫的意见嘛。”见郭万山沉思不答,于是她又说道 :“我还发现两个更重要的规律……” “哦——?你说。”郭万山神情已有些激 动。 “第一,这几名遇害女子都是在风雨之夜被害的。这说明凶手很可能特别喜欢 在雨夜杀人?至于原因嘛,还不能确定。也许雷雨之夜能使他产生杀人的冲动和欲 望?也许是雷雨夜能让他回忆起什么特别的事情?”郭万山沉默。过了很久,他才 回过神来,并发现文妲已经停下了说话。他虽然没有抬起脸来看她,但从眼睛的余 光,他感到她正在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脸。 一向老成持重的郭万山反而首先撑不住了!他假咳两声,问道:“怎么不说下 去?第二点呢?”文妲轻轻叹口气,道:“第二点也很有意思:姐夫,你难道没从 这资料里发现一个重要规律:就是这几个遇害女子住址并不在一处,甚至有的相隔 还很远。老城,东门、北门都有,可是最后却都死于东门一带!而且都是一些贫民 区。这不是更有趣更奇怪吗?这些死去的女子几乎个个是有身份的人,怎么会在雨 夜独自去东门一带走动?她们本来要去东门什么地方?要去干什么?还有,那个凶 手既然对少妇好象特别有……有侵犯的欲望,为何会到那里去伏击她们?难道他本 来也知道她们会到东门去?所以,我觉得他和她们之间也许存在一个共同的秘密? 或者说是存在一个连接点,至于这个连接点是什么?现在还很难判断……”郭万山 听后长久无语。文妲也没问他意见。一时两人都不开口,似乎都在思索这个奇怪的 连接点。 又过了很久,郭万山才喃喃地道:“你说的这些线索很重要。只是你说的这个 ‘连接点’也许只是你的想象。”文妲无声地透了口气,道:“关于这一点,我也 想到了……” “想到了什么?”郭万山眉头微微颤动了一下。 文妲道:“我怀疑在那一带,一定有一个神秘的地点,是他和那些少妇喜欢去 的地方。”郭万山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惊讶地抬起脸来看文妲。 文妲也迎视着他的目光。第一次,两人的目光长久地重叠在一起。 夜雨潇潇。虽当暑日,但因为连日下雨的缘故,成都城这几日的气温竟骤然降 低,仿佛秋天要提前来到似的。此时已过二更,古井巷外的各种夜宵摊子都已收摊 走人。刚才还热闹喧嚣灯火通明的夜市现在只留下一片凄清和狼籍。长达三里的古 井巷,看不见半个人影。除了巷口墙头上放着的那盏白纸糊的灯笼还亮着惨白的光 外,其他的所有地方都已经被黑暗吞噬。 万籁俱寂中,巷子深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传出一个女子低低的声音:“喂,我 们等好久了!他到底来不来呀!” 右前方十步远处院墙下一个男子声音嘘了一声,低斥道:“别大声说话!他随 时会来!” “大哥,我只是有点怀疑!” “哎!你这胆小鬼!根本就不配做杀手!” 院墙上一个男子声音低笑了两声,道:“九妹,你一个人呆在最后面害怕,是 不是?所以故意说话!要不要三哥我跳下墙来给你壮胆?” “呸!我只是试探一下你们还在不在!一个个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我好象觉得 自己是一个人藏在黑洞洞的角落里一样!” 说话的三人分别是“快乐杀手”中的蒋九妹和言东风、韦好色三人。今晚,言 东风等人得到可靠情报:郭万山已经“失踪”!所以他们立即按照拟订的计划,于 子夜时分,到古井巷来伏击郭万山。七杀手在巷子里一个最狭窄最黑暗且又有两道 转折的地段埋伏好后,由于目标迟迟不现身,而大家又不敢发出声响,所以胆子最 小的蒋九妹首先沉不住气了,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言东风道:“你每次行动时都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刚才叫你埋伏到前 面那个转拐处,你又没胆子!要躲到最后面来!现在又觉得和大家离得远了,心里 害怕了!等这次行动成功后,你就找一个如意郎君嫁了吧!杀人,不是你这样胆小 鬼能做的!” “呸!我是怀疑嘛!哪儿是害怕了!”蒋九妹吃吃低笑道。 韦好色道:“你现在小跑上前,蹲到那个转拐处,跟连樱桃一起,藏在墙角那 堆垃圾后面!虽然那垃圾里有一股尿臭味,但前面有花淋溪温人坚他们,后面有大 哥和我给你罩着,上面又有阮小琴给你望风,可说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不去不去!你自己喜欢闻垃圾味,就去吧!我才不喜欢过去呢!” “我想过去和连小妹蹲在一处呀,她闻不惯垃圾臭味的话保不定会躲到我怀里!” 韦好色嬉嬉低笑道。 “喂!你们又把我扯进去做什么?!韦三哥,你别过来呀!我宁愿闻这垃圾臭 味,也不敢闻你身上的臭味!”藏身在前面二十步远处巷子转折处的连樱桃听见了 他们的对话,立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蒋九妹吃吃笑道:“就是!韦好色那样的色狼,身上大股色狼骚气!谁不怕他 呀!” 韦好色道:“别说得这样难听嘛,其实……嘘!”突然噤声,显是听到了异样 的动静。 蒋九妹心里一紧,竖耳以听,可是哪儿有别的声响? 但想韦好色内功了得,听力显然也远较自己为高,他既突然示警,说不定真有 异常情况,所以心里虽纳闷,还是没敢出声。 又过了好一会,忽听寂静的巷子出口那端响起了一个脚步声。 “溻溻,溻溻……”水鞋踩着地上的积水,不紧不慢地往这边传来。在静夜里 听来既清晰又有些恐怖。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走进了这条漆黑的巷子! “溻溻,溻溻……”脚步声比先前更慢,也更恐怖。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快乐杀 手们的心房。 蒋九妹紧张得缩做一团。手心里沁出冷汗,手中暗扣的一把“九花针”也有好 几根不知觉地从指缝间失落在地上。 ——虽然她入道已近两年,但胆子仍然和杀第一个人时一样小。而且,两年中 他们也从来没杀过武功如郭万山般的高手,所以难免比以前还要紧张。 她只希望前面的花淋溪和上面的韦好色两人能对付得了郭万山!否则,后果实 在不敢想象。 但她却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花淋溪其实比她还要紧张! “他竟然来了!难道他没看见我偷偷放到他书房里的那张示警的纸条?” 花淋溪蹲在巷子里左边院墙下一户人家的后门门洞里,心里不安地想道。 快乐杀手们拟定好了行刺郭万山的计划后,可说已经万事齐备,只欠东风了— —只要郭万山敢深夜独自走进这条深巷,那么他就死定了! 但大家却万万没想到:作为“快乐杀手”的主力成员,花淋溪这次却背叛了大 家!于三天前深夜独自潜入镇西镖局,在郭万山的书房留下了一张示警的纸条! (至于他为何要这样做,当然有他自己的理由。这在后文自会揭谜,这里先卖个关 子。) 所以在大哥言东风声称已经得到郭万山“失踪”的“可靠情报”后,他还将信 将疑。但现在,他听到这个脚步声后,才开始怀疑自己“示警”的作用。 听到这个脚步声,其他杀手们都又紧张又兴奋,因为他们已经事前策划得非常 精细,除非发生奇迹,否则谁也没法将郭万山从死神手里把他夺回去! 只有花淋溪一人看法却正好相反:如果这个正一步步走进巷中的人真的是郭万 山的话,那么危险大的一方反而是快乐七杀手! ——来着不善,善者不来。郭万山既然敢来,就一定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是我害了大家!”花淋溪痛苦地闭上眼睛。他虽然不想亲手刺杀郭万山,但 他更不想因为自己的行动,而让情如手足的兄弟姐妹们…… 他只希望走进伏击圈子的不是郭万山,而是另一个夜行者! 就在这时,那个脚步声停了下来!杀手们正自惊疑不定,忽然听到了让他们不 安的声音:杂沓的脚步声!听起来好象是十余个人发出的脚步声!在前面和两边高 墙上同时响起,在这些杂沓的脚步声里,还不时传出另一些更可怕的声音! ——刀剑出鞘的声音! “不好!”言东风大声说道。 蒋九妹颤声道:“怎么办?他们……是什么人?”同伴们都没作答。但心里都 明白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今晚被伏击的不是郭万山,而是他们自己! 花淋溪心里暗暗叫苦。这一段巷子院墙特别地高,估计不下四丈。虽然自己飞 上去没有问题,但其余人…… 他要单独逃命也许还有一丁点希望,但要想救人,恐怕没有半分可能。 快乐杀手们正不知如何是好,敌人已经发动了攻击! 几十种暗器从前面和两边高墙上分三个方向同时射向他们! 砰砰两声,墙头上摔下了两人!因为小巷里一片漆黑,所以无法确定掉下来的 两人是不是埋伏在上面的阮小琴和韦好色,不过这当口人人自危,又哪有余力去管 别人的死活? “叮叮叮叮叮……”一阵惊心动魄的金属碰击声响过后,四下又归于沉寂。 攻向他们的暗器虽然有一小半被花淋溪的无情剑打落下地,但其他人能不能无 恙? 他本想出声呼唤或者问询同伴们,但又害怕一出声就暴露了自己的所在位置, 使敌人的暗器会更凶猛地攻向自己。 他把身子紧贴住门洞,竖耳以听其他人的动静。 但黑暗的巷子里没有丁点声息! 是害怕发出声音会暴露自己位置,还是已经全部死于非命?实在不好说。 花淋溪紧张痛苦得冷汗直流,终于不顾危险,一边严防着敌人的再一次攻击, 一边焦急地呼唤道:“喂,你们怎样了?!”没有声音。连哼都没哼一声! 花淋溪正欲再问,却听前边黑暗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冷地道:“别幻想了。我 们的人全都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里用暗器射杀蚊子!除你之外,其他人已经全 部死去了!”花淋溪心里一沉,呆了一小会才喝问:“镇西镖局里可没有这么多暗 器高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低沉的声音道:“我们跟你们一样,杀人不要理 由。谁给我们钱,我们就替谁杀人。”杀手也会遭遇杀手的狙杀! “你们……是郭万山雇佣的杀手?” “怎么内行问出外行话?!”那人冷笑 了一声,接道:“雇主的名字是可以出卖的吗?你们这些杀手真没行业道德!”花 淋溪只有苦笑。 现在后悔已晚,别说自己已成瓮中之鳖,就是还能突围出去,他又有什么面目 独自活下去? 那人又道:“不过,为了让你们死能瞑目,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是谁。听好, 我们是‘冷血十三杀’,你们这几个后辈杀手死在我们这些前辈杀手手里,并不冤 枉!”冷血十三杀?只要是杀手,就一定听过这个恐怖的名字。因为他们是当今杀 手行业中身价最高的杀手组织之一! 据说他们原先一共有十四人,在十六年杀人生涯中,他们只失手过两次。其中 一次就死了他们的老大。所以冷血十四杀就变成了冷血十三杀。 如果对方确实是冷血十三杀,那么快乐七杀手中即使现在还有人没死,那么也 是无望突围的了!换句话说:他们今晚已经注定要在这条死胡同里全军覆没。因为 他们中武功最强的花淋溪和韦好色两人也不敢说自己的武功能在十三杀中排名到前 三名。 花淋溪在心里痛苦地叹息一声,然后大声喝问道:“喂!还有没有活着的!? 韦好色!你今晚也这样不经打?给人一下子就了帐了!?” 无人答应。看来同伴们没死也昏迷了。 花淋溪哈哈大笑,不再以门洞为掩体,走到了无处遮身的道路当中! 几乎同时,几十种暗器疯狂般向他射去! “冷血十三杀”离去后,古井巷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小雨淅淅沥沥的声 音。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清凉的气息。只是在这种清凉的气息中混合了另一种气息。 ——死亡的气息。 小巷里寂然良久,忽然从巷口方向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不慢不快,听起来非常沉着。看来行路的人一点也不知道这里刚刚发生 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屠杀。 这人虽然走得不快,但这条小巷总有尽头,所以这人终于走到了事发地点,走 到了言东风的尸首旁。 这人没有带灯笼或者马灯之类的照明物。但却好象长着一双夜视眼,能一眼就 看到地上的尸首。所以恰好在尸首旁停了下来。 这人在尸首边悄立良久,才轻轻叹息一声,喃喃低语道:“老大,对不住了! 是我害死了你和你的朋友。”是一个青年的声音。声音很平静,甚至隐隐有一点伤 感味道。仿佛他不是在跟尸体说话,而是在和朋友聊天似的。 虽然他明知尸首既听不见他说话,也无法陪他说话,但他并不在乎——因为他 这些话,本来就只能说给死人听。 只听他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以为你的谎话真的骗过了我?其实, 你只是自以为骗过了你的雇主。我不但知道你的真实名字,也知道你的真实来历。 你们七个人的名字,我都叫得出!甚至你们每个人的专长是什么,我们都知道得一 清二楚。”他好象很惋惜似的,长长叹了口气。接道:“说实话:我很佩服你们! 凭你们这点本事也敢到江湖里混饭吃!而且还好象混得很不错!出道不过两年,就 已经干了六笔生意。而且每一笔生意都是你们自己拉来的。这一次你们更是够大胆 的,居然敢接这个生意!居然敢杀郭万山!敢杀别人不敢杀也不忍心杀的‘君子’! “说实话,你们差一点就成功了!如果不是那个现在改名叫花淋溪的家伙那晚 突然摸进郭万山书房留纸条的话,现在郭万山说不定已经被你们杀死!你们已经拿 到了我答应你们的五万两银子!哎!可惜呀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你们做梦也想不到你们会从猎杀者变成被猎杀者!我想你们一定也很奇 怪,一定死难瞑目。一定很想知道你们到底错在哪儿。是吧?”原来这人不是别人, 正是雇请快乐七杀手要杀他老子郭万山的郭旒!——也就是刚刚代替郭小峰成为镇 西镖局少镖头的郭旒。 郭旒顿了一下,又道:“我真的很佩服你的口才!也很欣赏你的胆子!说实话 :若非我们的组织很强大,我们的情报很准确的话,我可能真的会信你的谎言!真 的以为你们是最出色的杀手!真的以为崆峒派掌门李烟渠是你们杀的!可惜呀可惜, 你犯了一个滑稽的错误:你不该跟我的联络人说你们是杀李烟渠的杀手!因为杀死 他的人不是你们,而是我们!”这确实是一个非常讽刺非常滑稽又非常可悲的错误! 可惜时光无法倒流,所以这个错误已无法弥补了。 “说了这么多,还没自我介绍一下。实不相瞒:我们这个组织的名字叫‘女儿 会’。‘女儿会’这个名字老大你应该听说过吧?以你的见识,总该知道这么赫赫 有名的秘密帮会吧?可是女儿会总舵在什么地方?女儿会的会主是谁?你就不知道 了吧?其实非但是你,就连我们自己的人,也没几个答得出这两个问题。不怕大哥 你笑话:本人从十三岁起就加入了这个秘密而强大的地下组织。至今日已经整整八 年了!但我到现在也没见过我们的老大一次!甚至连她的真实名字叫什么也不清楚! 不过,我可以毫无愧惶地告诉你:我们才是当今最大最危险的杀手组织!杀死你们 的‘冷血十三杀’只不过是我们这个庞大组织中很小的一部分!他们的本事在我们 这个组织中想来也只能算中等水平。 “你们为我而准备杀人,而我却布下陷阱等你们来送死!实在很对不住你们! 可是你们既然也是在江湖中混饭吃的人,就该明白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人在江湖, 身不由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几个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命苦,要怪也只能怪 那个化名叫花淋溪的人加入了你们! “你们既然已经死了,我就跟你们说几句掏心的话吧:我本来也并不知道花淋 溪居然是你们中一员,但那晚他深夜潜入郭老头子的书房,要留字示警时,不幸被 我偷偷看见了!因为那个时候我正好躲在那个书房的暗门里!至于我在里面做什么? 那是我的秘密,就不用跟大哥你汇报了。反正我看清楚摸进书房里的人是谁时,我 确实大吃了一惊!:因为我本来以为他已经死于三年前了!哪晓得他不但大难没死, 而且还改名成了花淋溪,成了你们快乐杀手中一员!等他留下纸条走后,我就出来 收起了他的纸条,并决定了要杀死你们!因为……他才是郭万山的私生子郭旒!而 我不是。” 他说到这里,深长叹了口气,似乎不胜哀惋。最后喃喃说道:“好了,我的话 已经说得太多。我该走了,你们好好安息罢。”说完小心地绕过尸首,返身离去。 他的步伐还是不紧不慢,但听起来明显比来时要轻松许多。因为他已经说出了 许多心里的话。 但经过花淋溪身旁时,他还是有点不安似的,尽量离尸身远了一些,仿佛生怕 他的冤魂会突然缠住他似的! 也正因为他心里发虚,所以他才没有发现一个可怕的秘密:他从花淋溪身旁走 过时,花淋溪紧闭的眼睛里忽然滑下两行热泪…… -------- 天空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