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被埋葬的记忆 这一日小江再也没有情绪练功,虽然饭后照例上了屋后山坡,但却只是坐在坡 上乱草地里发呆。想到大家的关系闹到这样尴尬和难处的地步,他一方面感到不安 和愧疚,一方面又深自后悔当初不该逃避秋舒,在洛阳城北门外那座大树林里错失 良机。否则乌弓马又如何会插入?但他自己也知道:如果时间倒流,他和秋舒再回 到那片葱郁的大树林中,他仍然不会有勇气接受秋舒!因为她那样做只不过是要报 复郭旒,而非真对自己有什么情意。别说她和郭旒的关系让自己很感别扭,就是不 为郭旒,他又如何能坦然接受一个被情人伤害后的女子因为报复目的而对自己的奉 献? 想到秋乌二人回来后,自己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和方式来和他们相处,他更心 乱如麻六神无主。正自苦恼,忽听坡下面传来藤桦的呼叫声:“小江!小江!”语 声惊惶,似乎遇见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吃了一惊,站起来往下面看时,只见藤桦已 奔到半坡,正一瘸一拐地往上赶来。看见小江的身影后,藤桦仿佛遇见了救星似的, 大声叫喊道:“小江,你快下来!家里出……出怪事了!”小江微微一惊,一边抗 声说道:“别急,上来歇口气再讲!”一边迎了下去。 两人在离坡顶不远处的一丛竹林前相会后,藤桦气喘吁吁地说道:“门上有… …有字!不知道是……是谁写的!你快……快去看吧!” 小江道:“字?什么字?” 藤桦道:“就只一……一个字!是一个……‘范’字!” 小江心里一动,道:“我们就在这路边说话。你歇口气再说,别着急。”两人 于是在竹林边的乱草丛中坐下来。藤桦剧烈喘息一阵后,说道:“刚才我去村东头 牛二家开的熟肉铺去买了一只猪耳朵回来,因为我们的屋子离熟肉铺并不太远,且 路上又并无其他人家,所以我也懒得关大门。结果没料到就这么点功夫,回家时就 发现有人来过!我看见板门上有人用烧黑的柴棍在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范’字!” 小江皱眉道:“范字?是不是草头范字?” 藤桦道:“正是。就是范围的‘ 范’字!”伸手平息了一下尚在剧烈起伏的胸膛,接道:“我想你此时还在后山坡 上练剑,所以字不可能是你留下的。而且你……你也不象是个爱恶作剧的人。我看 这个”范“字写得歪歪倒倒,完全没有间架结构,就似玩童随笔涂鸦,但我也知道 村里并无哪家小孩会写字。大字能识一箩筐的人只有一个,就是熟肉铺的老板牛二。 可是牛二明明在铺子里,还亲手给我切的猪耳朵!所以不可能分身来跟我开这个玩 笑!就是要开也不成,因为从我们租住的房屋到熟肉铺只有一条大路,我称好了猪 耳朵后就径直赶回了家,别说牛二身无武功,就是他会轻功,也不可能大白天从我 身边飞过而不叫我看见!所以我……我真的想不明白这个字是谁写的!?” 小江点点头,心里也是疑云大起。道:“那你可看到了什么可疑的人没有?” 藤桦摇摇头道:“没有!我当时非常惊奇和不安,将猪耳朵放到桌上后,立即 抓起案板上的菜刀,对着屋子里那几道虚掩着的房门,大声喝问道:”是谁!?给 我出来!‘但却没人答应。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听屋里始终没有半点动静,心想写 字的人可能已经走了,于是就大着胆子走到各个房间门口去检查,果然没有发现什 么人!心里这才稍稍安定了些,又出门到屋子周围巡查一番,结果仍然没发现人或 者别的什么异常东西。虽然如此,但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情不象是别人在跟我们 开玩笑,所以就来找你!你自己去看看吧!那个字我没檫去,现在还留在大门上! “ 小江听完这段话后,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但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说了 一句:“看看去。”便收起宝剑,大步往坡下走去。 不多工夫,两人便回到了家门口,果见大门上有个歪歪斜斜仿佛孩童涂鸦一样 的 “范”字。小江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字迹后,又在屋里屋外仔细检查了一遍。最 后才说道:“你不用害怕,如果这个留字的人真的有什么深意的话,应该是针对我? 因为我……以前在洛阳时认识一家姓范的人。” “你认识一家姓范的人?!是谁?!他们家是干什么的?” 藤桦惊异到了极 点,似乎小江不该认识姓姓范的人一样。小江犹豫了一下才答道:“那家姓范的人 是开镖局的。” “哦,是开镖局的。这家人和你有仇恨吗?” 小江苦笑道:“应该没什么吧?可能是我多想了。这件事情多半与那家人并无 关系。也许只是村里哪个孩子识得几个字,故意炫耀一下或者捣蛋吧?不用理它。” 藤桦虽然还有些担心,但见小江似乎无意深谈下去,只得闭上嘴。她和小江虽 然相处了不短时间,但因为乌弓马的关系,所以两人间总有一种微妙的距离感。有 一次,秋舒进城去了,三人在一起闲谈得还算投机,突然村头的驼子李来请乌弓马 到他家帮忙杀狗,乌弓马去后,小江就沉默下来,两人无言地在一个房间里对坐着, 都觉得有点尴尬,于是小江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出门而去。从此两人的关系便有点怪 怪的了,彼此都有意无意回避单独相处。仿佛在他们之间,横着一道看不见的高墙 一样,无论相处多长久,都始终无法亲密无间。即使在和乌弓马一起时,两人也很 少接对方的话,谈话都以乌弓马为中心。刚才因为事情有异,所以藤桦才没有想得 太多。现在话题谈到“无话可说”的份上后,那道看不见的“心墙”便又悄悄地横 在了他们之间。 “你不要多想,我想不会有事的。”小江看着窗外说道。藤桦不答,默默退出 屋去,到院子里去看晾着的衣服干没干。 对于这个神秘出现在大门上的“范”字,小江虽然表面上显得无所谓,但内心 中其实十分不安,觉得事情并非他说的那样简单。他从小到大,只认识一家姓范的 人,也就是洛阳中原镖局的范丛林和他的女儿范英。那次他不顾范丛林的栽培以及 范姑娘的芳心,在一时冲动之下,不顾一切地连夜赶回洛阳,去向另一个姑娘—— 杨萍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结果,他得到的却是一场羞辱!并在自己痛不欲生时又 遇见了秋舒,然后被迫听秋舒讲了一个又长又怪又痛苦万分的故事!当自己听完那 个悲惨的故事后,对于人生已相当绝望,意兴萧索之下,对于范丛林所托暗镖之事 也就无心再理会,明知范英一定会在路上某个地方等他,他却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就悄悄来到了长安…… 在很多个难眠的夜晚,他也会想起范家父女。想那支暗镖到底怎样了?范英在 西去的路上久等不到他的到来时,会不会赌气自己一个人去西藏?每每想到这些, 他心里都会有几分愧疚和不安。对于范家父女,他当然是有愧的。范家父女如果要 恨他,那他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可是,也不至于有天大的仇恨吧?不至于为了那一 点“辜负之罪”就来找自己麻烦吧? “难道是那支暗镖出了事?或者范小姐因为孤身保护暗镖而丢了性命?!” 小江越想越是不安,越想越觉得这两种情况都有很大的可能性。一种强烈的不 祥感悄悄袭上他的心头。他呆在自己房间里独自思考了大半天后,最后做出一个决 定:“我要秘密去洛阳一趟,打听一下范家的情况!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真的因 为我而给范家带来了什么重大后果,那我也不能逃避自己的责任!” 他虽然激动得恨不得马上就飞到洛阳,但又实在不愿带上与此事毫无关系的藤 桦。而丢下她自去,又未免太不义气。左思右想好一阵后,他又决定暂隐几日,等 乌弓马回来后自己再走。但在第二天,再次发生怪事后,他不得不决定提前行动— —翌日阳光明媚,藤桦的紧张心情也松弛了许多。她吃完中饭后到屋背后上了一趟 厕所,回来时却在自家的大门上又看见了用炭条写的一个大大的“范”字! 这下藤桦再不认为是小孩子在胡闹了!她看着那个大大的范字,只觉越看越是 恐怖,越看越觉奇怪,脑子里总觉得自己想起了什么,总觉得自己以前好象认识一 家姓范的人!但到底那家人是什么样的人?长的是什么模样?跟自己是什么关系? 却又全然没有印象!她越想越是害怕,再也不敢独处空屋,赶紧去村头找到去沽酒 的小江,将又发现“范”字的怪事向他讲了一遍。 小江听她说自己好象想起从前认识一家姓范的人时,心里一惊。暗忖:“难道 怪事并不是我想象那样,不是冲我来的,而是冲着她来的?”虽然心里也很不安, 但见藤桦十分惶恐,他于是故作轻松,淡淡问道:“你真的回忆起什么了吗?你过 去真的认识一家姓范的人?” 藤桦一听更加恐惧,惊恐地看了看四周后,说道:“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到 底认识不认识姓范的人!我……我好害怕!小江,你说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进城 去找乌大哥?!”小江摇摇头道:“我们也不知他现在在哪儿。长安那样大,怎么 找他?别紧张,我说过了,可能只是我过去得罪了那家姓范的人家。走,我们回去 看看。”于是两人急步回家,结果大出他们意外的是:又出了更新的情况――字不 是一个,而是五个!:快来洛阳。范。 藤桦大惊失色,吃吃道:“怎么回事?明明……明明刚才只写着一个‘范’字, 怎么突然变成五个字了?!” 小江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心想:“是祸躲不过。哪怕是个陷阱,也得 去走一遭!”说道:“藤桦,我想去洛阳看看!你是等乌大哥回来,还是跟我去?” 藤桦道:“我……我怕!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走!可要是乌大哥回来看不见我 们怎么办?”小江道:“这样吧:你赶快收拾东西,我们立即走!让牛二哥给回来 的乌大哥传句话,就说我们去洛阳了。”藤桦作难道:“真的不等乌大哥回来?他 本领很高,也许他在一起的话,我们有办法一些?” 小江冷笑一声,胸中登起几分豪气。道:“要等你自己等!我是要立即上路!” 说完便走进自己屋里,去收拾东西。藤桦叹息一声,跟进屋道:“好,就按你说的 办,我们一起走!” 虽然只不过才离开洛阳一年多,但中原镖局却已经变化了很多。原来应门的连 大爷已经换成了八名虎背雄腰的大汉。进进出出的镖师和趟子手也有了不少生面孔。 这些倒还不算大的变化,变化得最大的是门楣上的招牌竟也换了——“中原镖局” 变成了“武林镖局”。 小江和藤桦两人戴着斗笠坐在镖局斜对面一家专门烧烤鸡翅膀的摊子边。一边 默默地等着吃鸡翅膀,一边暗暗观察着对面镖局的动静。 和半年前相比,他已经变化了许多,不但皮肤黑了,而且也憔悴了许多。来这 儿前,他们已在下榻的客栈里作了简单的易容处理,并特意向乡下人买了两顶破旧 的大斗笠,把自己的大半张脸藏在了斗笠的阴影中,所以他们才敢大着胆子坐到镖 局对面来吃烧烤! “大哥,我记得半年前这家镖局名叫中原镖局呀,怎么现在改了名?是几时改 的?”用一张油纸包着的辣乎乎香喷喷的鸡翅膀送到手中后,小江故作随意地问烧 烤老板。 “这位兄弟很久没来过洛阳了吧?人家已经改名半年了!老板都换了,不改名 才是怪事!”矮胖白皙的烧烤老板笑哈哈地大声说道。 “老板也换了?!”小江微微变色,心里不祥的预感顿时加重。 烧烤老板道:“小兄弟看来还不知道这件大事:他们已和外省七家大镖局合并, 组成了一个全国最大的联营镖局!就是现在的‘武林镖局’,镖局的总号在四川成 都,他们的总镖头听说姓郭。” “四川成都?总镖头姓郭?”小江大惊失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哎!你不知道:为了合并的事情,这家镖局的前身‘中原镖局’内部还大搞 了一场呢!”烧烤老板坐下来,压低声音说道。 小江点点头,道:“哦,原来如此。那后来范老板又怎么同意了呢?” 烧烤老板看了眼对面镖局门前的八名彪形大汉,压低音量说道:“他人都死了! 说什么同意不同意?他当然不想被人家合并掉,所以死活不同意联合,但他手下那 三个副总镖头却都跟他对着干!结果双方大打了一场!范老板虽然当场把三个副总 镖头打死两个,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听说就在他养伤那段时间,其他几家的老板 就到了洛阳……然后范老板就不明不白地死了!所以中原镖局就顺理成章地给人家 吃掉了!现在这里的当家人就是原来的副总镖头黎修。” 小江心里一沉。呆愣了好一阵才又问道:“你怎么说范老板是不明不白死的?” 烧烤老板叹口一声,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这条街的 人都这样说!” 小江道:“他们都怎么说?你能说详细一点么?” 烧烤老板道:“谁知道怎么死的呀?反正其他几家要合并的老板来了没几天, 范老板就死了!听他们自己人说是突然得急病死的。不过没人相信!你想:前几天 还好好的,还有力气跟三个副总镖头打架!怎么就突然会得急病?十有八九是被人 害死的!”顿了顿,又道:“听小道消息说:范老板是被一个四川来的年轻人用剑 杀死的!听说那把剑非常薄,比一张纸还薄!但锋利得可以砍断世上任何兵器!至 于那个四川人叫什么,是不是总号的人,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也有人说范老板是被 活活气死的!” 小江心里隐隐作痛。心里暗忖:“一个四川年轻人?难道是郭旒?他用来杀死 范老板的那把比纸还薄的利剑,难道就是我那把伤心剑?”沉思了一阵,他又不动 声色地问道:“那范老板的家人呢?又怎样了?” 烧烤老板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哎,那还有好下场么?范老板死了,范家的 人还能怎样?只好任人宰割吧!听说被黎总镖头用几千两银子打发回了范老板的老 家!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 小江心里叹息一声,迟疑了一下终于问道:“听说范大小姐也是一个会家子, 从前还是一名女镖头,难道她……也没有什么办法?” 烧烤老板不屑地斜了小江一眼,道:“连她老爹也斗不过人家,更何况她一个 女流之辈!哎,听说当时她押送一支镖在外,所以并不晓得屋里的祸事!等到她第 二年赶回来时,大势已去,她又能怎样?听说她闹了几回后就突然失踪了。” 小江一震:“失踪了?!” 烧烤老板道:“是呀,她大闹了三次镖局后就突然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哎, 谁晓得她是心冷了不来闹了,还是被……”低低干咳两声,不再说下去。 小江重重出口气,心道:“她直到次年才赶回来,一定是独自保护暗镖去西藏 了!”想到范英姑娘一个人带着暗镖孤零零地去那遥远而又神秘的西藏,他心里又 是愧疚又是难过。 沉默了好一阵,才又问道:“大哥你可认识镖局里那个杨荣祖老镖师?我听说 他的女婿就是一个四川人?” 烧烤老板吃了一惊,道:“有这个人么?我怎么没听说过?” 小江正要说话,忽然在旁边摆水果摊子的那个小老头走过来,小声问道:“你 这小兄弟怎么晓得杨老镖师?”原来他们的谈话已经被他尖着耳朵听到了。小江笑 笑道:“我以前是做生意的,曾今托他们镖局押送过一点货,当时就是杨老镖师押 的镖,所以我对他印象比较深。” 那小老头怀疑地看了看小江背后的长剑,道:“小兄弟只怕没说实话。你不象 是个生意人。”小江苦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虽然不会经济,但我 家里在做生意。不过……现在已经不做了!”说到“家里”二字,神色登时黯然。 小老头见他神情,似隐藏着不少痛苦故事,心下便信了几分。叹息一声,说道: “哎,杨老镖师早已不在镖局了!他的女儿杨萍姑娘也是被一个四川来的年轻人杀 死的!连她两个还不懂事的弟妹也被这个凶恶的四川人杀死了!” 小江脸色微变,心跳顿时加快,语声微颤道:“杨姑娘也被一个四川来的年轻 人杀死的?!这个四川人是不是杀死范老板的年轻人?” 那小老头摇头叹息一声,道:“不是。那个四川人名字叫做……叫做郭……郭 什么?噫——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小江背心沁出冷汗,颤声道:“是不是名叫郭旒?” 那小老头不答,自顾沉 思了好一阵,忽然声音有些激动地说道:“哦,想起来了!那个害死杨姑娘的四川 人名叫郭小峰!对,就叫郭小峰!听说他在这家镖局干过两年镖师,还和杨老镖师 一家关系很好!哎,至于他为什么要杀死杨姑娘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看了 看四周,见并无别人注意他们,方道:“听说是为了儿女私情!有人说杨姑娘死后, 在他屋子里发现了一双男人的袜子!肯定就是这个狗日的郭小峰的!他害死杨姑娘 那晚,杨姑娘尖叫了一声,杨老镖师还以为是贼,连衣服都没穿好就提着一根齐眉 棍冲到了后院!结果刚好看见郭小峰从他闺女屋子里逃出来!当时杨老镖师根本没 想到他的闺女已经被他杀了,所以眼睁睁地看着这小子飞过了三丈高的院墙逃了!” 小江越听越惊,“原来杨姑娘就是那晚被害死的!不用问,凶手就是那个该死 的郭旒!他为什么要这样?难道只为了要陷害我?难道果如秋姑娘所言:他其实对 杨姑娘一点没有感情,他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要我感到痛苦?! ” 一股强烈的复 仇怒火在他心里腾地燃起。小老头接道:“后来杨老镖师发现凶手就是郭小峰后, 伤心愤怒到了极点!于是辞了镖局,去四川找郭小峰报仇去了。哎,一直没见他回 来,也不知是不是死在了四川?” 小江多历折难,性情早已大变,比从前已经深沉得多。但陡闻杨家变故,想到 过去杨老镖师一家待自己的情意,还是不由怒火中烧,难于抑制。不愿再多听下去, 便要招呼藤桦离去。不料回头看藤桦时,却惊奇地发现藤桦竟不在自己身边! 那小老头看他神情,已然知道他的意思,道:“小兄弟是在找跟你同来的那个 姑娘么?”小江道:“是呀!老人家,你看见她去哪儿了么?”那小老头伸手朝东 首二十余丈远处一条胡同一指,说道:“刚才我看见她不声不响地进了那条胡同! 还以为你知道呢!” 小江一惊,道:“我没看见呀!她去那儿做什么?”匆匆会了帐,急忙往那条 胡同奔去。 狭长的胡同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青石板铺成的道路高低不平,石板的 缝隙间长满了台藓和杂草。从两边高墙内冒出的树叶浓密得好似胡同的天然“屋顶”, 几乎把阳光完全遮住,使这条已经荒废多年的胡同更添了几分神秘和幽静。虽是大 白天,也有点阴森森叫人害怕。 小江以前在中原镖局呆过两年,而这条胡同又离镖局很近,所以并非头一回看 见过这条胡同,但却是从来也没有进入过。因为这条胡同本来就是一条死胡同,里 面又早已没有住人家。小江以前听别人说起过这条胡同的故事:这条胡同两边高墙 内原来住着两个大族,这条胡同就是两家共有的作为出入后门的通道。这两家一家 姓胡,一家姓白,乃是世交,据说二十年前曾有人在外省做过官,现在虽然没人做 官了,但毕竟都是诗书之家,虽然未免清高了些,与邻居从不往来,但也从不拿大 欺人,更与武林人物没什么瓜葛,但不知何故,在八年前一个雷雨之夜,却忽然同 时被一群来历不明的蒙面武林高手杀了个干净!就连鸡犬也未能得免!案情惊动了 整个河南!河南巡抚十分重视,将它作为当年头号巨案,限期侦破。但一连解雇了 十一名捕快后,仍然半点线索也没查到,结果最后不了了之,成了洛阳十年来最大 的一件悬案。后来有几个外地的乞丐想进去偷点东西,结果东西没偷出来,人却不 明不白地死在了里面!于是这两大巨宅立即成了凶宅,官府将地皮压低到了极限, 仍然无人问津,于是这两个凶宅就一直荒废在这里。 “藤桦进这里面来做什么?难道这条胡同引起了她什么记忆?”小江站在阴森 森的胡同口,不安地想道。他大声朝胡同里呼唤了两声:“藤姑娘!藤姑娘!”但 里面却无人答应。 “难道藤桦并没有进入这条胡同?是那个老人家看错了?或者她进去后发现是 条死胡同又出来了,而那个老人却没有看见?”虽然前方十丈远处有一道转折,但 这条胡同并不甚深,她若在里面的话,应该能听见才对。话虽如此,但不进去看看 就离去,还是有点不放心。小江微微犹豫了一下,便壮着胆子一步步往里走去。走 到胡同转折处时,他脚步立即停下。因为他听到那边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好象是 一个人的呼吸声?!他身子紧帖墙壁竖耳以听。那个声音已经轻微了许多,若非小 江在全神贯注地听的话,还真难发现。 看来那边有人!是谁?为什么藏在里面?藤桦怎样了?她为什么不回答自己? 难道她已经…… 小江背上沁出冷汗。他无声而缓慢地拔出了背上的长剑,然后沉声问道:“是 谁?再不现身,休怪我拿住当贼办!” 仍然没有回答。刚才那个声音也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小江抬头看了看高墙,墙 很高,他的轻功虽然今非昔比,但是不是飞得上去,他也不知道。他正想回头寻找 一处稍稍矮一点的突破口飞上去,然后从上面闯过这道危险莫测的弯。忽然,一阵 低低的抽泣声从那边传过来!听声音竟是一个女子! 小江一惊,愣了一下猛然醒悟到什么,舞了一个剑花,然后猛地冲到了转折处! 一看,原来正如他所料想:躲在里面哭泣的竟是藤桦! 只见她蹲在胡同尽头处墙角下,脸朝着长满青苔的墙壁,全身瑟瑟发抖,似乎 恐惧到了极点。 “藤姑娘!是我!我是小江!” 藤桦不答,仍然无助地呜咽。 小江默默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又是同情又是疑惑。“藤姑娘,你怎么跑到这儿 来哭?”小江一边说一边向她走去。 忽然,藤桦惊恐地大叫道:“别过来!别过来!求你别杀我!别杀我!” 小江微微一怔,道:“好,我不杀你。但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我不是他们家小姐!我只是小姐的客人!真的,我只是一个客人!” “你是哪个小姐的客人?” “我……我是……” 小江耐心地等她说出答案,但她却半天答不出来!只是不厌其烦地重复那一句 “我只是一个客人!我只是一个客人!……” 小江叹口气,默默收起长剑,心想:“看来,这里埋葬着她的一段记忆?也许 还是一个恐怖的记忆!难道她原来就住在这条胡同附近?我怎么从来没看见过她呢?” 走到她的身边,柔声道:“别害怕了,我不是来杀你的人,我是小江。” 藤桦仍然不回头,身子反而更加抖得厉害。小江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扳过她颤 抖不止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道:“我是小江。你以为我是谁?” 藤桦象白痴似的盯着小江,好半天才似乎明白过来,道:“你来了!我以为进 来的是那个公子!” 小江一惊,道:“公子?什么公子?” 藤桦道:“就是那个白衣公子呀!你……难道没有看见?” 小江不安地向四下看看,道:“没有呀。你是真的看见什么公子了,还是…… 想起了哪个公子?” 藤桦道:“真的看见了!刚才我们在吃烧烤时,他就站在这胡同口,还微笑着 看我们!我看见他后,他就朝我招手!我……我就过来了!” 小江纳闷地道:“他向你招手,你就过来了?你又不认识他……” 藤桦垂下头,小声道:“我也不明白自己刚才怎么就过来了!反正当时突然有 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好象认识他一样,所以……”小江“哦”了一声,看了 看两边的高墙,道:“那你走过来后,这个公子跟你说话没有?”藤桦道:“他没 有。我走到胡同口时,看见他正站在这个转角处,一边朝我招手,一边朝我微笑!” 小江心里暗暗冒起一丝凉意,道:“所以你就跟他走进来了?那现在他怎么不 在呢?” 藤桦神情重又变得激动,吃吃道:“我……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一进来,就没 有看见他了!” 小江心想:“此处别无出路,如果藤姑娘没有说胡话的话,那么这个来历不明 的公子一定是从上面消失的!”用眼睛估量了一下两边院墙的高度,心里不由暗暗 发冷:“这人轻功好高明!” “我能不能飞上这么高的墙头?”他不禁在心里悄悄地问自己。毕竟在平日练 习中,还没飞越过这么高的高度。如果现在是练功,那他倒很想试一试,但现在他 却不敢试。他害怕那个来历不明目的不明的白衣公子此时正躲在上面某处树阴中偷 窥着他们。要是自己没有飞得上去,而又陷身在这么狭窄的胡同里,后果实在不堪 设想。他背上暗暗冒冷汗,但脸上却故作镇静,大声道:“别哭了。有我呢!起来, 我们先出去再说。”边说边伸手拉起藤桦的衣袖,将她半扶半拉地带出了胡同。 这段胡同并不十分深,但两人安然无事地走到胡同口后,小江竟有一种获得重 生的感觉!放开藤桦衣袖时,他才发现自己手心竟有些汗湿! 现在藤桦已经安然“脱险”,自己再没有理由不面对问题。他决心要去找寻一 下这个神秘的白衣公子。以证实刚才藤桦的话是幻觉还是事实。如果是真的,而他 又果然武功不敌对方,那也只好怪自己学艺不精,生死有命,也没什么话说。但逃 避显然不是良策。因为,是祸躲不过。 “藤姑娘,你到我们刚才吃烧烤的摊子边去等我。我有点事,要耽搁一下。记 住,你千万不要在我没回来前就擅自离开!” 藤桦一惊,转过头来看着小江,道:“你……要去找刚才那个白衣公子?” 小江点点头,低声道:“是祸躲不过。他若真的有什么不利于我们的企图,我 们不找他,他也还是会来在找我们。与其我们在明处,他在暗处,不如把他找出来, 也许要主动一些。” 藤桦脸色又刷地变得惨白,颤声道:“我好害怕……”小江故作轻松地笑笑, 道:“如果是乌大哥要这么做,你也会害怕?”藤桦想了想道:“还是有点怕,不 过……乌大哥应该打得过他吧?那个公子脸色很苍白,人也有点瘦,好象打架不会 很凶?”小江心里苦笑了一下,一股勇气暗暗升起,道:“好了,你快过去吧。我 很快就会回来的!” 藤桦不安地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听话地朝艳阳照耀下的烧烤摊子小跑过去。 看见她已经在摊子边坐下来后,小江才转过身去,重新面对着阴森恐怖的胡同。 刚才他出来时,已经偷眼观察了两边的墙头,发现从胡同口到那转折处这一段 距离,右边有一小段墙头稍稍有些矮,最矮处好象还不到两丈,所以他决定从那儿 跳上去。从他所站处走到那个选好的“突破口”大约有十步距离。小江故意大步流 星,毫不胆怯地走到那儿。吸一口气,双脚一点,人已平空腾起,稳稳地落在了墙 头上! 四下张望。哪有人影?不但没有人影子,而且连一点别的可以动的东西都没有。 两座凶宅的院子里都已经长满了乱草!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右边这户人家的院 子正中有一个水塘,上面也有着许多落叶,一动不动地浮在水面上,好象静物画中 的落叶一样。 “刚才那个白衣公子从哪边墙头消失的呢?”郭小峰一边小心地踩着院墙往前 寻找脚印痕迹,一边警惕地防犯着可能随时从某个暗处发来的袭击。 跟着院墙往前走了五六步后,突然眼前一亮:只见转折处一块墙砖断了一半截, 看痕迹显然是刚断不久的!由此可见:腾桦说的话并非胡说八道,并非因为受了惊 吓而出现了幻觉,而是确实有个白衣公子!刚才他就是从这儿消失的!消失在了右 边这座凶宅里!——因为另一半刚刚断折的墙砖此时正躺在右边凶宅院墙下的乱草 丛中! 小江的眼睛跟着那半块砖往前搜寻。于是很快就有了新的发现!:在那个估计 是茅坑的草棚边的草地上,竟躺着一把剑!——剑柄漆黑,剑鞘漆黑,剑惠却是雪 白。 多么熟悉的宝剑!这不是自己八年前曾今拥有的那把削铁如泥,比纸还薄的伤 心剑吗?它怎么会在这里出现的?!难道是那个神秘的白衣公子有意留在那儿的? 这把剑怎么会到了他的手里?难道这个神秘的白衣公子竟是郭旒!?如果是他,那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不知道这是一口锋利无匹的利器? 小江没有马上跳下去。太多的坎坷和辛酸,已经使他由一个热血少年变成了一 个深沉的青年。他看着那口非常象伤心剑的宝剑,眼神冷静得就象在看一个陷阱— —假如那口剑旁边真的有个看不见的危险,那么危险一定就在那个茅草棚下!小江 冷笑一声,大声道:“出来吧!我已经看见你了!你躲在茅坑里,不觉得太也可笑 么?” 没有回应。一阵微风吹过,茅草棚上几片干枯的树叶滚落下地。 小江悄悄将剑从右手交到左手,将右手无声地探入腰间装着暗器的小布袋中, 抓了一把钢针出来,手一扬,二十余根钢针全部射入茅草棚里! 仍然没有声音。那些钢针就象泥牛入海一样。看来那个白衣公子并不在里面? 小江迟疑了一下,便轻轻跳落到院内。但他仍然没敢莽撞上前,而是跟着院墙绕了 小半个圈子,走到那个茅坑的斜前方。一看,里面果然没有人!小江长长吐了一口 气,然后小心地走到了那把黑色的宝剑边。慢慢将其拿了起来。 雪亮的剑身只拔出一半,他就看见了刻在剑背上的三个蝇头篆书:伤心剑! 真的是伤心剑!小江激动地看着宝剑,泪水差点掉下来! 这口剑包含了多少故事?这口剑上曾今染过多少人的鲜血? 唐芙满脸是血的惨状和唐蓉雪白的裸背上那一道细长的血线,又浮现在他眼前。 “这个白衣公子难道真的就是郭旒!?他为什么要把这口伤心剑重新交回到我 手里?难道他也发现这口剑虽然锋利无匹,但却是一把不祥的凶器,谁成为它的主 人,谁就立即会遭遇到不幸,所以才决定物归原主?” 可是,自己也并非就是这口剑最先的主人呀!它的第一任主人是谁?小江不清 楚。他只知道在自己得到之前,它属于一个叫高天的采花大盗。据说高天武功十分 厉害,轻功更是一流,先后在西南数省做过三十九次案,夺去了四十三名处女的贞 操。还曾今两次潜入成都知府的府内,不但侮辱了知府大人的千金,而且还和知府 大人最心爱的小老婆睡过觉!知府大人怒火万丈,不但派出了他能调动的所有捕快, 还用重金到外地请了八名武林好手,一副不捉住人不罢休的样子,但折腾了三个月 后最后还是徒劳一场!但高天也没敢顶风做案,所以那三个月,成都的姑娘们倒是 得以平安度过!也就在这三个月中,高天不知从哪儿得到了这口宝剑,他自以为这 下如虎添翼,等到那些无能的高手们统统离开成都后,他就又去“夜访”知府大人 的府第,结果这一次他却失了风,被人拿住,于是丢了性命! 半年后,郭万山用一千两银子从知府那儿买下了这口宝剑,并把它作为生日礼 物送给了儿子郭小峰——也就是现在的小江。结果不到两个月,这口伤心剑就成了 疑是杀害唐家堡小姐唐蓉的凶器…… -------- 天空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