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物 作者:采帆 我拼命的奔跑,身后的喧嚣声越来越清晰,火把的光芒透过浓密的树林已经 隐约能看见,让本来已胆颤心惊的我更加慌不择路。在我爬上一堵泥墙正要翻过 去之时,看到了他们一群人贩子。想不到被我逃脱,此刻他们凶恶的嘴脸,被一 种因到嘴边的肥肉被人抢走的气愤扭曲的变了形,其中一人拎起一节枯枝就向我 砸过来。 从泥墙上摔下来,他们爬过来也只是几分钟的事情。过于剧烈的运动已使我 精疲力尽,我快要放弃了。勉强抬起头我,一辆长途运输的大卡车就停在不远的 路边上;卡车司机准是听到了嘈杂的声响,来不及仔细上锁就走向驾驶室开动车 子。一股突发而来的神奇的力量使我奔向卡车,一种对生命自由的强烈的愿望使 我一股脑儿拔下并不结实的铁条,拉开后车厢,使出最后的力气,双手一撑把身 体扔了上去就失去了知觉。 转醒过来,四周漆黑一片,卡车疾驶依然疾驶着。钻心裂肺的疼痛,像无数 的蚂蚁在啃噬使我意识模糊、动弹不得。适应了黑暗,才发现车厢深处另有别人。 隐约是一个老婆婆,一对夫妇,一个小孩子;他们不交谈,只是盯着我看,眼里 的精光闪闪烁烁,充满了好奇。孩子哇的大哭起来,老婆婆和孩子的母亲手忙脚 乱的安抚着他,摸摸手,拍拍背,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呢喃着什么;孩子只是 哭,对这些安慰感觉不到似的依然把腿踢得老高,像一定要声嘶力竭才歇息一般。 孩子的父亲咕哝了两句什么话,烦躁的站了起来,也许他想走几步,又像突然记 起我的存在,只是把头探向孩子的脸看了看,又无可奈何的坐下了;坐下前,没 忘了瞟了我一眼。 车子终于稳当地停了下来,车厢门被打开,借着初现的曙光,看清了救我一 命的司机:一个精神抖擞的老人,消瘦的脸庞,斑白的两鬓,鼻子挺括,两只眼 睛像两颗黑钻闪着幽光,如一谭深水望不到底;猛一看,不怒而威,但杂着几根 花白眉毛的额头触动了一下,隐藏在眉宇间的心底真正的仁慈像一圈圈涟漪一般 荡漾开去。他扫了一眼我们几个,用像和邻居谈论天气一样的口气,简单的说了 几句话;原来他不反对救人,特别是让人搭顺风车,但最后一定要向被搭救的人 索取一件此人身上持有的,自己认为是最贵重的物品作为报偿。 老婆婆掏出用蓝印花布手绢包裹着的一张泛着黄色的老照片,这是一个头戴 大红花的女子与一个一脸幸福笑容的男子的合照,经过岁月的沉淀,在这个清新 的早晨散发出储存了一个世纪突然打开的温馨的光芒。在老婆婆恋恋不舍的目光 泪光里,老人把照片放入一个椴木匣子,关上的瞬间,我的心抖了一下,仿佛看 到老婆婆一生最艳丽最妩媚的青春同时被挤压,而又像被永恒的收藏,停留在生 命最辉煌的时刻。孩子的母亲交出一双小小的虎头鞋,一句话不说,只是用手紧 紧捂住孩子的两个空荡荡的小脚丫。孩子的父亲掏出一把铜钱放在掌心,他抛着 翻过来看了看,又看了看孩子,我听到了这么久以来他说的第一句话:“这是我 们家的传家宝,本来是留着给孩子的……”老人的脸还是如泰山般巍然不动,仿 佛这世界上已没有什么能够扰乱他看尽世事沧桑的心灵的平静。 四个人一齐望向我,一切显得多么的诡秘,弥漫着肃穆的庄严。我下意识伸 手翻寻口袋,手中攥住两样东西:冰冷的是一克拉的钻石,柔软的是一根羽毛, 一根对我来说意义重大的神奇的羽毛。心里暗自作了决定,随掏出两样东西平摊 在掌心让他们看,然后故作不舍的把闪亮亮的钻石交给老人,轻描淡写的把羽毛 重新放回口袋。他们像是知道真伪一般一言不发的盯着我,然后老人把匣子关上, 转身走回驾驶室去了。 离开老人才发现原来到了一个边界的小镇。正好是集市,在窄小的街道两边 人头攒动。无处可去的我紧随在他们一家之后跌跌撞撞往前走。孩子刚才又哭闹 过一次,在得不到任何食物慰籍下趴在那年轻母亲的肩头,兀自吸着小指头入睡。 时不时还能听到一两声抽噎,抽痛大人脆弱的心。 大家都沉默着,沿着唯一的路穿过人群,朝不知名的方向走去。四周的人们 投来猜疑、惊奇、恐慌、鄙视、可怜的目光,仿佛我们是天外来物。这是个荒凉 而带着点野蛮的小镇,令绝望的感觉油然而生。炎炎烈日像一匹来自热带地区的 猛兽虎视眈眈的瞪着大地上的一切。 突然,在我前面二十米远的那位年轻母亲发疯似的哭喊起来,惊慌失措的四 处张望。奔过去才发现原来是她丈夫不知何已经走散。老婆婆赶紧抱过孙子,除 了无助的看路两头是否有人外,就是强忍着眼泪尽量轻柔的晃着已经不发声音的 孙子。年轻母亲一把抓起我的手,问我:“有没有看到他?他是不是一直跟在我 们后面的?人呢?刚才那些人……”呜咽使她说不下去,把我的手腕拽得生疼。 出集市后工厂开始多起来,都是和沙子有关的。每路过一个这样的人群聚集的地 方,我们就遭遇一次被人当贼一般的防范,有人还瞪着凶狠的目光。我拍拍她的 背,给她一些无言的同时也是无力无奈的安慰。 年轻母亲还在哭闹,我们决定往回走。走回几十米,前方一个高举着什么的 人影正竭尽全力地向我们奔来,一股强烈的希望的光晕在阳光里闪亮。这一刻, 我的泪夺眶而出。年轻的丈夫捧来一包食物。打开时一股食品的香味,混合着淡 淡的变质的味道扑鼻而来。他一边把食物分别塞到我们手里,一边两眼发光的说: 这两碗饭是一个大娘送的,说要给孩子吃饱了;这几个馒头是大娘家旁边的姑娘 送的,她还不停的看着你们呢;还有这些咸菜,这是一个工厂的负责人给的。然 后他提高音量骄傲的告诉我们,在他苦苦的恳求,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挑了好几担 沙子保证一定会很好工作后,刚才路过那么多的工厂的其中一家答应给他们一个 安身之所,答应给他们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年轻的母亲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 丈夫,看着古铜色脸庞上闪烁的对美好未来坚定不移的决心,刚刚止住的眼泪又 像断线的珍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再次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 在我凌乱的思绪里,一定要回到爱人身边的决心在此时更加的鲜明强烈。我 没有亲人,在孤儿院长大,本来是打算为孤儿院奉献一切直至中老。却没想到有 那么一个美丽浪漫的飘着霏霏细雨的早晨,一只受伤的翠绿色的小鸟跌落在窗前 一米远的地方,全身湿淋淋,可爱又可怜地朝我望着。窗外是一条连接孤儿院和 外界的路,平时树影婆挲,清幽宁静,极少有人路过。正在我发愁无法马上将小 鸟救助进来的时候,他撑着一把如蓝天一样湛蓝的伞,缓缓从林荫道走来,也徐 徐走进了我的世界。 在他的帮助下,小鸟复原得很快。不久就能再次翱翔在广袤的天空。最后一 次离开之时,我和他站在孤儿院一个平坦的小院,我双手捧着鸟儿,张开手掌让 它离去。神奇的是,它围着我们飞了好几圈,啾啾的叫着,然后它尾巴上碧绿碧 绿的一根最漂亮最柔软的羽毛就飘忽着飞到我扬着的手中……他说我是神奇的女 子,是他前生的恋人,今生的爱人…… 几经转折,还是找到了老人,回到了魂牵梦萦的家乡。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泣不成声。他却只顾着拉起我的手查看,神色猛然一变, 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焦急地问我:“钻戒呢?还在吧?在哪里?让我看看!”我 多希望能够在他温暖宽阔的怀抱中哭尽这一路所受的委屈,可这突如其来的问话 让我一下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存在。或许一切都是幻觉? “你说话啊,钻戒呢?怎么刚求完婚你就会被别人绑走?你又怎么可能能逃 出来?”一连串的问话掷地有声。他不停的摇着我。 “钻戒丢了。”我轻声嚅嗫出这么几个字。而这就是我坠入地狱的钥匙,一 把好像蓄谋已久的疯狂的火焰被点燃。 “你这个愚蠢的女人!你知道那钻戒值多少钱吗?”他失了理智一般继续叫 喊着:“如果不是想着娶你进门一切东西都还属于我的话,怎么会把那么贵重的 钻戒给你?你以为你是谁?卖了你都不值那么多钱……” 在他猛力的推搡后,失去意识之前,我想起老人说的话:用你们最重要的东 西作为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