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一次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 再次遗憾地说,我不是帅哥,当然也不是丑八怪。我有一双中等大小的眼睛, 眉毛还算浓密,鼻梁不挺也不塌,嘴巴稍嫌大些,但整个脸的轮廓比较端正,至少 没有奇形怪状。脸色特别苍白,双眼没有精神,头发凌乱不堪,下巴爬满浓密的胡 楂。院长说一年前的车祸很严重,但很幸运没留下伤疤。 “你——就是我?高能?” 脑中丝毫没有这张脸的记忆,但从今天起必须记住这张脸。把这张平淡无奇的 脸,同“我”这个概念紧紧合在一起,还得加上“高能”两个字。 我= 高能= 这张平凡的脸。 脱下病号服赤裸上身,长期卧床让我肌肉萎缩,既不强壮但也不瘦弱。尝试着 做了一个健美运动员的动作,发现镜子里的裸男真可笑。把裤子也脱了下来,整个 身体赤条条地暴露在镜子里。 毫无疑问,我是一个男人。 能保住一条命已是奇迹,沉睡一年后醒来,更是奇迹中的奇迹,上帝的弃儿或 宠儿? 摸了摸自己柔软的肚皮,感到里面一阵蠕动,才想到一个久违的字——饿。 一年没有吃饭的我,终于感到了饥饿,这是即将恢复健康的信号。这感觉变得 无比强大,想起香喷喷的饭菜,各种肉食与水产,从大闸蟹到铁板牛排再到菜泡饭 和方便面……医院起码有食堂吧,运气好的话还有病号餐? 值夜班的小护士,看到这副模样的我,吓得不知所措,“哎呀,你怎么跑出来 啦?院长不是叫你好好休息吗?” “我饿了。” 黎明前夕。 从床上爬起来,手脚轻松了许多。打开房门却不见一个人影,大声喊叫几下, 也没听到回应——难道在我苏醒后,其他人包括护士们都昏迷了吗?彷徨着走下三 层楼梯,推开医院宽敞豪华的大门,外面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覆盖绿树丛中的小 径,所有的鸟儿还在熟睡。沿着小径往前走去,任由身体被露水打湿,一直走到尽 头才发觉,脚下是一片暗绿色的湖水。 赤脚站在潮湿的泥土上,却丝毫不感到寒冷。湖水几乎要扑上脚尖,我仍怔怔 地看着那池绿水。不知何处的幽暗光线,发现湖水的颜色渐渐变化,从暗绿色变成 湖蓝色,又转为神秘的深紫色,直到化为沥青般的浓黑。 沥青般的浓黑…… 这是一个梦。 我叫高能,二十五岁,除此以外我对自己一无所知。 刚从长达一年的昏迷中醒来,记不起自己的过去,我的名字我的年龄我的一切, 都得由别人来告诉我。往昔的全部记忆都被遗忘,成为没有自我的“空心人”。 幸运的是,还有爸爸妈妈。 “能能,你终于醒啦!” 父母赶到医院紧紧搂着我哭喊,然而我的脑中完全想不起这双面孔。 茫然地被母亲抱在怀中,不管为了劫后余生还是丢失记忆,这幕场景令我悲从 中来,眼眶一下子红了。 “能能,你不要哭,应该高兴,高兴!” 能能——我有一个奇怪的小名,如果加上八点水,岂不是变成了熊熊? “能能,你还认识我吗?” 父亲激动地看着我的脸,以至于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妈妈捏了他一把, “该死的老头,怎么问出这么傻瓜的问题!” 我是真的对他们一点印象都没有,“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是我的父亲?” “你这是怎么了?”妈妈费解地看着我,“还用得着猜?当然是你的爸爸,你 连爸爸妈妈都认不出了?” 妈妈着急地拉住院长的衣袖,“华院长,你一定要把我们儿子治好啊。” 姓华的院长皱起眉头说:“这个……我没有把握,但你儿子的身体已经康复。” “平安醒来已经谢天谢地了!”父亲把我揽入怀中,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儿子,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 感到父亲双手的温暖,虽然无法浮现父母往昔的身影,却动情地喊道:“爸爸, 妈妈,你们不要难过,我会好好的。” 三天后,院长批准我出院回家。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