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桩遗恨 作者:草尖露 (一般而言,侠象是耀眼的流星,从江湖上漫不经意的划过,引来世人痴痴仰 望,这篇小文是讲另外一种侠,他们没来的及划过江湖,却已在大气层中化为灰烬 ──就是武侠小说中配角的某个故事。) 太行山中有处幽岭,名叫二面坡。坡如其名,一面上岭,一面下岭,其实世上 哪一处山岭不是如此?若只能上不能下,那叫孤高峭拔,或叫仙峰。二面坡不是仙 峰,连岭上的树木都是野气十足,放眼望去,满岭都是肃森沉郁的林木,那些林木 古柯交错,遮天蔽日,纵是晌午时分过岭,林中仍是一片阴暗,野风狂啸,野木疯 摇,听来倒似是千军万马的杀伐之音,说不出的震人心魄。 有人正在穿林过岭,那人年约四十,一张紫黑脸皮看上去极不顺眼,面皮黑, 而眙子亮的出奇,换用最常见的写法,那叫目光如炬。这个目光如炬的人身形奇高, 又高又壮,只是断了一条左臂。背上背了柄长刀,又长又重的斫山刀。他赶路赶的 大汗淋漓,他索性将上衫脱下,胸膛黑毛一簇一簇,竟似是这二面坡上的森林全长 到了他的身上,疯长。这林木太深,阳光难透,偶有几缕透过密布的枝叶照下来, 落在叶上,落在叶上就是落在地上,这老林子千古春秋,几番秋寒,沉积的落叶已 有近二尺来厚,继续说那阳光,那阳光照在落叶之上,似如暗夜精灵,一星一点的 跳跃浮动,竟他娘的有些诡异。 黑脸大汗又嗅了嗅林中的气味,霉味,极度潮湿的霉味。他摇摇头,骂道: “老子还没死,这败叶残枝的味道简直他娘的跟死尸一样,扫兴。”骂完后他又叹 了一声,有个念头掠过脑海:“血滴子,这一次会来多少血滴子?”他没跟血滴子 交过手,只知这是乾隆狗皇帝发明的新玩艺,象西去的太阳那样飞过来,象敛去残 霞一样割去人的脑袋,会很疼么?那一刹那间失去脑袋的感觉?他嗓子里有些发干, 想像血滴子割人脑袋的画面,应该挺美,圆形的暗器,精光闪闪,一闪之后,血光 纷飞,如果那人血多的话,血花或许会飞溅几米远,呵呵,竟真有些霞光万缕的意 思。 此人在林中绕来绕去,终于绕到了晚上,星月满天时,他走到了密林的中央。 歇一夜,明日凌晨前翻过岭去,应能赶到吴家庄,赶上那场屠杀。林子中间竟有人, 两个人正坐在一小片空地上,光线太暗,看不清他们长相。黑脸人右手微颤,每次 拔刀前,他都是这个动作,那柄斫山刀重约百斤,准备出鞘时,竟听见一人笑道: “老兄也是赶往刘家庄的么?”黑脸道:“除了刘家庄,翻过这岭子还能往哪去。” 那人声音听来倒斯文,又道:“再冒昧问一下,兄台是要去杀人还是要去救人?” 那黑脸人面色一沉,冷道:“二位哪条线上的,敢情是朝庭的人?”那青年纵声大 笑,朗声道:“有酒便喝,九宫寒月慧星残。”黑脸人大声道:“有血便流,明朝 划地分河山。原来都是绿林的朋友,俺有礼了。”三人抱拳见过,那青年人叫景兰 江,他的同伴叫袁虎,问起名号,黑脸人哈哈一笑,道:“俺惶惶半生,也没做过 什么大事,只是前些年跟随李来享大帅杀过满清狗贼,兄弟也别问我名号了,看得 起我,便叫一声老兵。”李来享是闯王余部,可惜已兵败身死。三人感叹一番,取 出干粮来吃。老兵见二人所食尽是面饼,笑道:“那玩艺有何味道,兄弟来吃这个。” 从布包中取出一个大纸包,那纸包油迹斑斑,里面全是牛肉。普通牛肉放久了就要 烂掉,老兵所携这些做起来还颇费事,要先将生牛肉煮熟,再用木槌用力捣烂,将 牛肉捣成肉浆,然后再用麻布将些肉浆包住,用力挤,把肉中水份尽量挤干,最后 再做成肉饼。这做法还是当年行军打仗时所学。 三人谈的尽兴,景兰江早年好学,谈吐斯文,袁虎与老兵一样,都是铁打的汉 子,没当过兵,但行走江湖,也有数十年。他见老兵左臂已断,便问。老兵道: “俺本来是军中一个箭手,不论多硬的弓,轻轻一扯,就能拉圆。”二人见他虽断 一臂,但身形硕健,显是力大无比,均微微点头。老兵谈的神采飞扬,说他的连珠 箭,说他臂膀如何被人斩断,二人听得心驰神往。景兰江见不远处有个大树桩,便 道:“两位过来座,眼下无酒,这树桩倒还有几分酒桌的模样。”三人围坐在那树 桩旁,夜色沉沉,林中偶有几点荧火,明灭其间。 景兰江善使剑,袁虎的兵刃是链子枪,老兵现在用的是刀。明日他们要过岭赶 往刘家庄,刘家庄就是中原一带绿林领袖刘云扬的家。他被人出卖,已经死在京城, 这些绿林好汉千里迢迢奔赴此处,是想救他的儿子,小公子才三岁。可靠消息,大 内除派兵马围攻外,另选了五十余名血滴子前来。 景兰江道:“其实除了那些血滴了外,其他兵马倒不足惧。” 袁虎道:“贤弟不知,除了血滴子外,还有一个青海的高手前来,那人剑法出 神入化,连我们天义堂的堂主,在他剑下也走不过十招。” 老兵道:“知道打不过,但我们又不是去打赢谁,而是要去救刘公子,只要能 存英雄遗孤,这条命便放在那里也罢。” 袁虎道:“除暴安良,死何可畏?只是大伙拼了性命去救刘公子……他长大成 人怕是也记不起咱。” 老兵不语。 景兰江道:“袁兄过虑了,所谓记不记得谁,只是一个名字而已,记得如何, 记不住又如何,只要咱肝胆冰雪,救得他性命,便死而无憾了。” 夜里阴寒刺骨,但三人不愿点火,若是连这点阴寒都抵不住,也枉称江湖人了。 拂晓,林中渐渐明亮,三人准备过岭,景兰江不经意间见那大树桩上竟刻着什 么。他走近细看,道:“两位来看,这……刻的可是剑法?”三人将树桩上脏尘抹 去,隐隐可见,树桩上果然刻着一套剑法。景兰江略一思索,那剑法竟怪的出奇, 招式轻灵翔动,似神龙在云中腾舞,看一会,不禁神思恍惚。为何现在才看到呢? 若是咋夜点起火,不知能否提前看见这剑法? 可惜时间已到,再不走就要误事,三人离开那树桩,翻岭而去,景兰江犹想: “这剑法看来古怪,如果早些练,也许能克制住血滴子的暗器,现在,却是一点把 握也没有。” 老兵,袁虎,景兰江,三人并未结义,但经过刘家庄一战,已情同手足,他替 他挡刀,他替他流血,最后一起死了。死尸也分不清谁是谁,大多数死尸都没脑袋, 血滴子的确是种可怕的暗器。最后来了位道士,视血滴子如儿戏,他救走刘公子, 身后,刘家庄被清兵一把火烧了。 十六年后,一个少年从山海关进入中原,太行山花若绵霞,淑气怡人,他见到 了那树桩,惊异之下,学成了这套传说中的幻龙剑法。武学中的机缘便当如是,那 少年对当年之事亦略有所知,怅望故园,感叹一声:“白骨如山血为泉,一入江湖 几人回……”携剑而去,已经不错了,能发此感叹,不愧是刘公子。 ------ 藏经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