痒 作者:草屋 我从树后走出来时,迎面正好碰上方军的媳妇。她吓了一跳,一下子站住了, 她的双肩和头同时向上动了一下。方军的媳妇很漂亮,她看我的眼光既胆怯又陌 生。我知道她不认识我,但她还是站着不动。我心里一阵悸动,双手和身体就有 些发痒,可还是从她的身边走过去了。待我回过头来时,她离我有十五、六步远。 她继续向前走,从后面看她依然很漂亮:细腰、长长的脖颈、双肩有些下滑的样 子。我还知道她是单眼皮,从近处看眼睛略微有些蓝,像刚哭过似的。她的身高 是1.65米,体重大概48公斤。尽管我对她这么了解,可她还是不认识我,从她不 管不顾向前走的样子就看得出来。我也只好继续地跟着她。 其实我跟踪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始终没有发现我。她在造纸厂上班,造 纸厂离她家也就二、三千米远。她家住在油库附近,或者说是粮库附近。就是说 在油库和粮库的中间有几栋家属房,靠近粮库的几栋是造纸厂的,靠近油库的几 栋是油库的。不知道为什么造纸厂的家属房却跑到了粮库的后院,她家就紧挨着 粮库的第一栋,是第七户,无论从哪边数都一样。第一栋的前面有一片菜地,然 后是粮库高高的后墙,菜地的这边有几棵老榆树,我刚才就是躲在了一棵老榆树 的后面。前段时间我一直躲在她家左边的那棵老榆树的后面。她出来后总是向右 走,到了那条公路就开始向左拐,然后直直地走,就能走到造纸厂的大院了。公 路的两旁依然是树木,而且有无数棵。只是那些树木的树龄都不长,高矮也一致。 不像那几棵老榆树高的高、矮的矮,它们的树龄都很长,有一棵老榆树成了空心, 里面能藏进去一个人,只要他不是很胖。我这人就很瘦,藏进去一点问题也没有。 可我觉着我没有必要藏进去,她也不认识我,或者说她还不认识我。 我之所以要跟着方军的媳妇,因为我和方军有渊源。这一点我没有和任何人 说起过,谁也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但我感觉我对他非常了解,甚至比他本人还了 解,这样说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以前就总是不了解我自己,我干了许多事情 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干。我那时对妻子也不是很了解,尽管我们天天在一起生活。 我吃她给我做的饭,我和她睡觉、摸遍她身体所有凸起或凹进去的部分,可我对 她还是不了解。我想方军对自己也一定不够了解,要不他也不会做出那些傻事了。 一提起方军,我想许多人都知道,最起码包装厂的人都知道,他是包装厂的 业务员。包装厂是个不大的小厂,流动资金不超过一百万。可方军在一次进马口 铁的过程中、居然携着七十万元货款潜逃,丢下了结婚不到一年的妻子不说,还 弄得包装厂停产倒闭,五十多名工人下岗回家。我当时正住在省城的一家医院里, 晚报几乎用了一个版面介绍了方军携款潜逃事件,后面还刊登了她媳妇给他写的 一封信。信的内容无非是说她如何爱他,他们是如何从相遇、相识到相知的,具 体的过程我就记不大清楚了。我这人记性一向很差,就是我和妻子初次相遇、我 从来也记不太清楚。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次亲吻,以及先吻眼睛还是嘴唇什 么的一向是糊里糊涂。好在我还知道妻子很漂亮,我和她睡觉的时候总是很激动, 就是吃饭和走路的时候她冲我一笑,或碰我一下,我的身体就一阵阵发痒,这种 感觉一直也没有间段。后来在我不得不离开她以后,就再也没有碰到过叫我那么 激动的女人,我感到非常遗憾。她们有的比我的妻子还漂亮,比她更年轻,可我 在和她们一起时总是玩不起兴致,直到我遇到方军的媳妇,才又找回了那种感觉, 尽管我们之间什么也未曾发生。那种感觉我是怎么也描绘不出,只有方军的媳妇 在那封信里才描绘得出来。可我知道她的本意并不在那,她说如何爱他,他叫她 发痒、痴心,无非是劝方军回心转意,把钱拿回来,挽救那些下岗职工的同时也 挽救她和他自己,我记得她就是那么说的。我当时的心咯噔了一下,不知道是不 是被感动了。我看落款上写着袁娟的名字时,就想起了所有美好的事情。 我现在之所以来到了这个小城,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她那时的诱惑,尽管她所 说的都是对她的丈夫方军,而不是对我这个叫王非的傻瓜。而我那时刚好离开妻 子,正百无聊赖,我就又读了一遍那篇报导。我那时就想,也许搞包装是个挺不 错的行当。也许我对包装有一层很深的理解,就像设计师对图纸、裁缝对布料一 样。可我那时正对股票产生了兴趣,在医院期间,我读了大量关于股票方面的书。 出院后我就开始玩起了股票,我的运气不错,大赚了一笔就收手不干了。我开始 爱好上了旅游,我几乎游遍了国内所有的名山大川,如果不是我不懂外语,出国 需要办许多的手续,我还会到国外去游览一番。可我天生不喜欢麻烦,厌烦那些 各种各样的手续。我把那些名山大川游览完了后,又开始重新游览,可是再游览 的时候就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就像找女孩子一样,我总是不喜欢去找同一个女孩 子。我知道她们需要的是钱,而我有的是钱。话说回来我对女孩子并不那么感兴 趣,但时间一长就免不了还是要找她们。说穿了我这人也离不开女人,可我在那 些女孩子身上从来也没有找到那种感觉,就是那种痒痒的感觉。 我一躲到树的后面,身体就开始发痒。小的时候我非常喜欢爬树,有一种毛 毛虫总是把它身上的毛、弄到你手上或胳膊的什么地方,那地方就出现一片淡黄 色的针毛,痒得你难受。越挠越痒。我现在就是那种感觉,我实在受不了了,就 躲到袁娟家右边的那棵树后。原谅我开始用袁娟称呼她了。这一变化并不能证明 什么,只是我知道她还是独身,五年来方军并没有回到她的身边。即使方军回来 了,也会被公安局抓去,我想她和方军的婚姻早已自动解除了,再称呼她为方军 媳妇恐怕不合适。方军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逝了,我这样认为。如果我一直用 “她”来称呼,又怕和别人弄混淆了,好像对她也不是很尊重。再说我们已经知 道她叫袁娟了,我对娟呀什么的又有一种特殊的偏爱。 我一躲到袁娟家右边的那棵树后,我的身子就不那么痒、就感到好过一些了。 可是我一听到袁娟家那两扇黑色的木板门,吱的一声被打开,身体就又开始痒了 起来。她从院子里出来,目不斜视,她走路时总是目不斜视。我猜她一定没有看 到我正偷偷地盯着她,我就一下子蹦了出来。我故意地吓她一跳,然后就向她的 反方向走去了。她的表情我非常熟悉,就像我和妻子谈恋爱那阵我吓她时一样, 她的双肩和头同时向上动了一下。可话说回来,她可没有我妻子那会年轻漂亮。 我说她像,只是说她的神态,就像我说那时并不了解妻子,只是说不了解她的内 心一样。可她总是能够叫我激动,尽管我不了解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爱她。她 总是一遍遍地问我是不是爱她。我说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和她在一起,总有 一种痒痒的感觉。她又说如果不是和她结婚,换一个其他的女孩子还会不会有那 种感觉。我说我也不知道,也许都一样吧。她当时气得什么似的,可我不知道她 为什么生气,我说的是实话,我那时没有和其他女孩子有过那种接触。我以为男 人和女人一接触都会发痒,可后来我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那时我已经离开她很 久了,我的痒神经好像一下子消逝了,这真要命,没有这种神经的生活可真没意 思。就是说你和女孩子睡觉,可她并不能叫你发痒,叫你急得打转,你甚至什么 感觉也没有,就像为睡而睡,总是感到很累很无聊。但是你又不能不睡,你的身 体里有一种奇怪的东西折磨着你,你需要把那种奇怪的东西释放出来。在释放的 过程中你需要得到快感,可是你的目的并没有达到,你在释放的过程中没有得到 快感。你感觉到你最宝贵的东西在释放的过程中正悄然流逝,这种流逝是一种浪 费。你不喜欢浪费,每一次浪费你都感到心疼,它是你的生命,支撑着你的精神; 它使你颓丧,叫你希望一次一次地破灭,你的生命也就一点一点地消亡。 在我找到那种痒的感觉后,一下子就蹦到了袁娟的面前,那样子就像从地里 冒出来的。可我对于袁娟来说,依然是一个陌生人。其实我并不是想让她认识我, 我只是不自主地蹦了出来。我的后背像有无数的毛毛虫,蹦出来的一瞬间毛毛虫 就吓跑了。你知道我向她的反方向走去了,然后我又转过身来,跟在了她的后面。 我真的喜欢那些树,不管是杨树、柳树、还是榆树,小的时候就喜欢。我总 是爬到树的上面向远方看。我爬到树的上面只是为了向远方看,我对爬树本身没 有兴趣。我现在不再喜欢爬树了,因为我现在不喜欢向远方看了。我喜欢近处, 也就是喜欢身边,尽管我对身边的一切都感到厌倦。可我依然喜欢近处,是相对 于远方而言的。我现在喜欢躲在树的后面,跟踪一个叫袁娟的女人。我从一棵树 的后面走到另一棵树的后面,这时的树,就成了我的挡箭牌。在道路两边植上树 不知道是谁发明的,但我要感谢那个人,叫我如此从容地跟在一个女人的后面而 不被发现。这个女人她叫袁娟,这个你知道,可是我喜欢再一次提起她的名字。 我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时,舌头向上或者向下弯曲。我这人一向辩不准方向,可 我在无声地发音的过程中,舌头就产生了一种快感,仿佛接触到了她的眼睛、耳 朵、鼻子或者嘴唇,或者她那小巧而坚实的乳房。我知道她一定有那样的一对乳 房,或者说曾经有那样的一对乳房,和我的妻子一样。或者她的乳房略微有些松 弛,但我知道它一定小巧而光滑,具有质感。我就这样默念着她的名字,送了她 足有二千米远。她一会回头,一会不回头。我不知道她是否看见了我,在她快到 造纸厂门口时,我就转身向回走了。 我知道她几点上班,几点下班,路上共需要多长时间,她喜欢到哪个菜市场 买菜,都买些什么蔬菜,共买多少,花了多少钱。我还知道造纸厂效益不好,已 经几个月不开支了。我看见她买菜时总是犹犹豫豫,我就想给她一笔钱,可我不 知道她会不会要。我有一次在她经过的路上、故意掉了两张一百元的票子,可她 就是目不斜视。不知道她是没有看到、还是看到了也不屑于弯腰去捡。我急得什 么似的,一着急我就又蹦了出来,她又站住了,她的双肩和头还是向上动了一下。 她说,“你为什么跟着我?”我说跟着你?没有啊。她说我已经跟了她几个月了, 她一开始就知道,只是没有揭穿罢了,她说她很感谢我。我很激动,就向她伸出 了双手,可她并没有扑过来的意思,还制止我继续向前的动作。她说她感谢的并 不是我跟踪了她,她对我没兴趣,而且还感到无聊和恶心,可她还是要感谢我。 我说那为什么啊?她说她对我进行了调查,知道我是外地人,到这来经商办企业 的。她感谢我把资金投到停产倒闭的包装厂,叫那些下岗职工重新找到了工作岗 位。我说你的心眼挺好使的。她说我也许不知道,也许知道,当年那个携款潜逃 的方军就是她丈夫。她说我能在那投资,就一定知道这些事情,她还怀疑我知道 她是方军的媳妇。她认为我这人有毛病,一定是变态什么的,要不就不会跟踪她。 她还认为我跟踪她的原因就是知道她是方军的媳妇,我是替方军赎罪,包括想占 有她也是替方军赎罪。对她的观点我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那时只是感到浑身痒得难受。她见我不吱声,就问我是不是早就认识方军,或 者是方军业务上的朋友,或者方军当年根本就没有潜逃,是我把方军杀了,抢走 了他的钱,现在突然良心发现,就想替方军补偿。我说你猜得不对,我当年只是 看到了那篇报导和你后面的信,我很感动,可那时我没有机会。她说我就是变态, 仅凭一篇报导就从外地赶来投资,并想占有她不是变态是什么,何况事隔了那么 多年。我不可置否。她叫我快走,再也不要来跟踪她了,不然她就请公安人员说 我骚扰她。 我这人就怕公安,我对公安一向没有什么好感,我也不想跟公安打交道。所 以我边往回走边想着她这人其实也挺损的。如果她不想见我,完全可以不理我, 就当什么也没有看见,一切都与她无关,只当我喜欢在树后躲来躲去不就行了。 后来我又站在她的角度想了想,她做的也许并不过分。如果有个人在后面跟着你, 你装作没看见可他始终在后面跟着你,这也许是件挺闹心挺烦人的事。它叫你分 心,叫你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始终不发生,就在你觉得有件什么事情始 终不能发生的时候,他突然就蹦了出来。他蹦出来后什么也不干,然后大摇大摆 地走了,连一句再见也不说。你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可你始终感觉到他就 在你的身边。你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你的最大的危险就是什么也不知道。你只能 时时地提防着他,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以利于你采取相应的措施。 袁娟在调查之后就认为我变态,一心想占有她。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想占有 她,如果她首先提出来我也不会反对。我毕竟很久没有和女人发生过关系了,我 的身体里正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在折磨着我,需要释放出来。可我肯定不会强迫她, 甚至还有些怕她。我怕她的眼神、她的傲气、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可是我还是喜 欢跟踪她,我不知道现在和她发生关系会不会激动,只是在我跟踪她的过程中产 生了那种痒的感觉。确切些说这种感觉并不能叫我产生快乐,以及对幸福的幻觉, 甚至叫我产生一种疼痛、一种惊悸、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我就是喜欢这种受尽 煎熬的感觉,它叫我抓耳挠腮,受尽刺激。然后我向后一躲,或者向前一跳,都 能产生激动的情绪。我甚至并不就想和她发生那种关系,而使这种激动达到顶点。 我并不讨厌顶点,但我知道达到顶点之后意味着什么,那就意味着无法超越,而 我只喜欢超越的过程,并不喜欢超越的本身。 我在往回走了一段之后,又返了回来。我并不想返回来,我是不由自主返回 来的。当我走到那两扇黑色的木板门时,才知道返了回来。我知道她已经把门拴 上了,现在正在厨房里洗菜;或者正在把洗好的芹菜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或者 刚刚把油倒进锅里,她喜欢吃瓜籽油而不喜欢豆油,我从来没看见她买过豆油; 或者现在油已经开了,她正把切好的芹菜倒进锅里,我甚至听到油嗞啦一声响, 铲子在锅里搅动发出嚓嚓的声音;或者菜已经炒好了,她正用筷子挟一小段芹菜 往嘴里放,芹菜放到嘴里略微有些苦,她皱了一下眉头,原来盐放多了。她就开 始骂那个该死的王非,都是他给搅的,叫她心绪不宁,吃不好睡不香。难道他真 的会凭一篇报导或一封信就跑来吗,那他当时为什么不跑来。他会不会和方军有 什么瓜葛,或者就是方军派来的也说不上啊。如果她真的会这样想,她此时一定 会骂方军混蛋、恶毒、该千刀或者挨枪子跑铜什么的,反正都不会是些中听的话。 从某种角度来说,是我害了她,五年了方军给她造成的伤口可能已以愈合,而我 的到来,又使那个伤口裂开,或者正在出血。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知道该怎样 才能使她的伤口再次愈合。如果她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我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 能够使它愈合。如果她一直就没有伤口,那么她那封信就是假的,她就是个一级 演员。我知道她不是演员,她走路的姿态、说话的声音、嚼东西时嘴角的扯动都 不是演员的,一点也不做作。不像演员的那么华丽,那么妩媚,给人一种不实在 的感觉。 正是因为她的实在、她的真实,才叫我更加丧失信心。她说要请公安人员, 就一定会请公安人员;我从那两扇黑色的木板门的门洞里,正好看见了她那倔犟 的背影。她什么也没干,只是那么地坐着,她正在想心事。我把她的一切都打乱 了,她跟我的想象一点也不靠边。也许她根本就不相信我会就此离开,不再打搅 她,她正在想着一种更好的对付我的办法。我不知道那办法是什么,反正我需要 更加小心,用更隐蔽的方法对付她。我之所以用“对付”这个字眼,是因为我想 不出别的字来了。我这人书读得不多,考大学的时候语文都没能及格,但是我的 运气很好。我一向不相信运气什么之类的东西,我知道那类东西都很唯心,可我 的运气确实不错,这个我就不多说了。我就那样地看了好长时间,直到她转过身 来我才转过身去。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我,我转过身之后就看到了那棵老榆树, 就是有树洞的那棵老榆树。那棵老榆树在袁娟家的右侧,我就又躲到那棵老榆树 的后面去了。我不想让她发现我,主要是不好意思刚刚被她撵走就又来打搅她。 可我怕她真的发现我了,我怕那扇黑色的木板门吱的一声就开了,我就钻进了树 洞里。树洞的洞口就对着粮库高高的后墙,可我看不见高高的后墙,也看不见袁 娟家的门了,我站在里面只有下半身才露得出来。那里面太黑了,我有点晕乎乎 的,我的身体又开始发痒了。我开始怀疑那种感觉是不是和袁娟无关,而只是和 环境、气氛等发生关系。这样一想,我的身子就不痒了。我只好认为那是瞬间产 生的幻觉,就像在梦里一样,梦里遗精有时也能叫你达到高潮,问题是睡醒之后 的失落感把那种兴奋抵消了。手淫的人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尽管我也有过那种经 历,可我从来不知道当时想什么。那个时候我的大脑转动得很快,总是有无数的 面孔交替出现,而最后的一瞬间闪现的总是最厌倦的面孔。我一般很少干那事, 每次都使我精疲力竭,从来也达不到那种叫做性的高潮。 我的身体又开始发痒,首先是手,然后是脖颈、后背,然后是前胸,然后是 下身。我感到身上有无数的虫子在爬,我再次想那些关于受环境的影响等问题也 无济于事,我想肯定是袁娟站在了我的面前,确切些说是树的面前。她的手可能 正伸向树的枝枝杈杈,我一下子就看到了她的面容。她的面容如此真切如此动人 地出现,她的身体就像一团支离破碎的雾气,正从四面八方向我扑来,把我围困。 我感到身体在那一瞬间颤抖了一下,一种粘液就从体内喷勃出来。我不知道这是 为什么,我既没有做梦,也没有手淫。我找不到原因,就把它归罪到我身体的本 身。我把手帕塞进裤裆的同时,对自己的身体就感到了无限的悔恨与厌倦。 我从树洞里出来,太阳已经落山了。我想我可能是在树洞里呆的时间过长, 或者在自己不知情时迷糊了一下,而产生了幻觉;或许这棵树有什么毛病,它叫 我丢尽了脸面。我像女人一样地迈着碎步,朝袁娟家的左侧走。我知道如果我就 这样一直朝着左侧走,就会绕着粮库走上一个很大的圆圈,最后到达的还是那棵 老榆树,还是袁娟家那两扇黑色的木板门。我此时对这两样东西都心有余悸,就 故意地向右侧走,尽管右侧那条道比较黑暗难走,但总不至于绕上一圈而回到原 地。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就绕上一圈,而脚步有时并不受大脑的支配。我在那条不 很光滑的路面上走一段后,就有些累了,可我依然不想打车。我厌烦一切交通工 具,尤其是自行车,甚至从来就没有骑过,我觉得用两只脚在自行车上蹬来蹬去, 还不如在道上走来走去。尽管我厌烦所有的交通工具,而我几乎坐遍了那些交通 工具,甚至是轮船和飞机。我总是和自己厌烦的东西打交道,离也离不开。 袁娟从院子里出来,总是先看一眼左边的那棵老榆树,然后再看一眼右边的 那棵老榆树。当她确信没有什么异样后,就开始向右走。她的步子迈得不再那么 坚定、有些犹豫迟缓,不那么轻快了;她的精神也有些萎迷。看来我不跟踪她并 没有使她恢复原来的样子,那种自信与傲气,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我的心里一 阵绞痛,可还是不敢跳到她的面前。对于跟踪她,我现在也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了, 我的兴趣已经转移到了那棵老榆树上。我在老榆树上钻了两个孔。我站在老榆树 里正好能够看见她家的那两扇木板门。她在上班的时候我就目送她,回来的时候 我又迎接她。我在树里看着她的后背或者前身,看着她如何拿出钥匙,把钥匙插 入锁孔。我甚至听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然后她将门拉开,在拉门的过程 中还听到吱的一声响,然后我又看到了她的脸,她在关门的时候同样听到吱的一 声,然后是拴门的声音,然后一切都归于平静了。 我可以从门洞看她做些什么,或者干脆就躲在树洞里不出来,享受那种痒的 幻觉。可话说回来,那种痒的幻觉并不是经常地出现,也不是说你想痒就痒,而 是根据你的心境,你的精神状态,有时你想了很久,却什么感觉也没有,就像做 梦一样不确定。在你想做梦的时候,总是一直睡到大天亮,在你不想做梦的时候, 梦中情人又出现在你的面前。它藏在你的潜意识里,但并不完全听你的调动,有 时就喜欢和你开个小玩笑、小闹剧什么的。就是说你干什么都得有耐心,都得等 待机会。等待是至关重要的,就是你活够了你想死去,你也得等待。时间是一分 一秒地往前走,谁也不能把它的速度推快或者拉慢,我们必须要有耐心,否则就 会打破法则、破坏自然规律,就会走向犯罪的道路。强奸是犯罪,诈骗、抢劫是 犯罪,自杀同样也是犯罪。只是有的罪能够得到制裁,有的得不到制裁。但制裁 是普遍的,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即使你死了,你的名声也会得到制裁,尽管这 种制裁对于你生命的本身,已经没有了意义。在一定程度上,我们就是在等待中 过活,就像我躲在树洞里一样。可我不知道我在等待着什么,最后会有什么样的 结果,我甚至不喜欢什么结果,而只是喜欢这个过程。 我总是感觉她发现我了,她时不时地向门洞的方向看,要不就是在等待或者 期待着什么。她到底在等待或期待什么呢,也许和我一样,她只是为等待而等待, 并没有一个具体的目标。也许她向门洞的方向看,只是一种习惯。在方军最初离 开她的时候,她不可能不期待方军哪一天会突然出现。她向大门的方向看,也许 正是那个时候养成的。现在这种期望虽然已经消逝了,可是那种习惯却留了下来。 我之所以觉得她发现了我,是因为那次我从门洞看着她,她正用针缝着一件什么 东西,或者是在钉一个扣子,她猛一回头就愣在那,我没能及时地躲开。我听到 她“哎哟”一声,或者看到她“哎哟”一声。她的手被针扎了,放进嘴里吮着, 可她依然向门洞的方向看。她站了起来,她的表情有点惊愕,也许还有些无耐。 我躲进树洞时身体又开始发痒。我在树洞里朝她家的门洞上看,什么动静也没有。 我那时感觉我已经和老榆树融为一体了。我甚至把老榆树想象成我了。我早就认 识袁娟了,甚至从她光屁股时开始。我知道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房子。她小时候 或许很陶气,在我的身上爬上爬下。这时我就产生了一种幸福感,一种满足感, 我天天站在一个地方,守着她家大门的一侧,知道她的一切事情。我突然感到自 己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人,而是两个。一个永远地站在这里,守着一个女人,直至 终老。另一个生活在不同的角落,像只山雀一样地到处觅食、乱飞,没有固定的 住所。我现在终于找到了自己,我钻进自己的体内,就不再是两个我了,而是一 个。我不管白天黑夜,都站在同一个地方,守护着周围的一切。我感觉她真的发 现我了,不止是现在,还包括过去和将来,只是我的形象变了。我不再是一个活 生生的人,而是一棵不能活动的老榆树。现在这棵老榆树的心空了,有了一个树 洞。也许在袁娟的眼里,不管我在不在里面,都不能填补那已经失去的部分了。 我从树洞里出来,躲到另一棵老榆树的树后。我偷偷观察这棵有洞的老榆树, 和别的老榆树并没有什么差别,都长在道路的一侧,靠近那片菜地,不同的只是 那棵生长在袁娟家的右侧。生长在袁娟家右侧的也不止那一棵,只是那一棵离她 家最近,其他的一棵比一棵远。我在左侧这棵老榆树的树后,既能看到袁娟家右 侧的那棵老榆树,又能看到袁娟家那两扇黑色的木板门;在其中一扇门上有一个 门洞,将手伸进洞里,能够摸到里面有一把铜锁。我就这样观察了很久,直到太 阳落下山去。在太阳落下去的地方,有一颗小星星飞了出来,发出蜜蜂一样的嗡 嗡声。我倒退着往后走,走过一家两家过了第七家时,道路突然向两边分开,我 选择右侧那条凹凸不平的往前走。我突然感觉有一棵老榆树跟着我,我加快脚步, 老榆树也加快脚步,我站住,老榆树也站住了。我转过身来,老榆树就消逝了, 只发现了自己的影子。等我再转过身去,依然感觉那棵老榆树跟着我,睁着树洞 那又黑又大的眼睛。 我把时间掌握得非常准确,每一次到老榆树那,都是在袁娟上班或者下班前, 有时我刚刚钻进树洞,她就回来了,我就感到不适应。我怀疑她早走了几分钟, 或者她在路上故意地加快了速度。我知道自己从来也不迟到,一般是给自己留出 15分钟,我可以先观察一下,适应一下环境,尽管环境总是一成不变,今天和昨 天、昨天和前天一样,可我还是喜欢观察一下,确认一下周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变化。如果正好赶上有一个什么人经过,或者从谁家的大门里出来,我就拿出一 根烟,背过脸去假装点烟。但一般都是点不着,因为烟在我的嘴里叼着,从来不 吸。我不光自己不吸,还讨厌别人吸烟,一闻到烟味我的嗓子就开始疼痛。可我 的兜里总是揣着一盒香烟,和一只高级打火机。我喜欢打火机,没事的时候就拿 在手里把玩。可我也没有给别人点烟的习惯,也从来不给别人发烟。有的同事知 道我兜里有烟朝我要,我也从来不给。我并不是舍不得一根烟,而是觉得他们不 该吸,或者不该吸我的烟。如果他们吸自己的烟,我也从来不阻止。 我进到树洞之后,还需要一点适应的时间,虽然那里面我非常熟悉了,进到 里面眼睛正对着那两个小孔。可里面很黑暗,一进去就向外看,什么也看不清。 只有等上几分钟后,再向外看,眼睛才不花,在太阳特别足的时候更是如此。如 果是阴天,或者正在下雨,只要是没有太阳,适应的时间就短些,甚至不需要适 应就看得清楚。可是没有太阳里面就有些发潮,好像树洞变窄了,就会产生窒息 的感觉。我还是喜欢有太阳,而且喜欢被太阳晒。太阳晒在前额上,前额就有些 发烫,时间一久,就有些痒稣稣的,很惬意。反过来说,太阳越足,眼睛被太阳 刺激得时间越长,在里面适应的时间也越长。我那次刚进到里面,眼睛还没有适 应过来,袁娟就出现了。我甚至怀疑她是否躲到了哪棵老榆树的后面,等我一进 去,她就蹦了出来。或者是她看见我走了过来,就躲到了老榆树的后面。我的心 开始嘭嘭地跳,我想看看她的表情,是不是有什么发现。可我的眼睛没有适应过 来,她的脸就模糊成一片,像一团影子。一瞬间影子向我走来,然后又走了回去, 只是把路上的一个小石头捡起来扔了。她走到门那,在衣兜里摸着钥匙,摸了半 天什么也没摸出来。她就转过身,又向我的面前走来,或者说是向我的眼睛走来。 她哈下腰,原来钥匙在捡小石头时掉在了地上。这时我已经看清楚她了,她的表 情有些诡谲,我猜她可能是故意把钥匙丢在了地上。 其实我猜得一点不错,在以后的几天里,她总是找些什么原因在老榆树的附 近转悠。就是从屋里出来,也是先在老榆树前站一会,甚至提前出来,给自己留 下几分钟时间。这几分钟她就在门前和老榆树之间,有的时候东张西望,大部分 时间盯着老榆树看。但她的眼睛不像是发现我了,因为她没有瞅老榆树的树干, 一般情况是瞅着老榆树的树冠。更多的时候是两眼无神,好像什么也没看,好像 只是为了在老榆树跟前站一会。或许是她故意不向老榆树的树干上看,故意地麻 痹我,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就像当初我跳到她的面前,什么也不说,就大摇 大摆地走了一样。 我预感到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是在这之后的事。袁娟不在我的身边,确切 些说是不在老榆树的身边转悠了。她进到院子,就将门拴上,然后就从门洞往外 看。一看就是十几分钟,有时达到半个小时以上。她一直就这样看下去,我就一 直不能够出来。在这段时间里,我再也没有产生过那种痒的幻觉,而是感到害怕。 可是越感到害怕,我就越想在那里呆下去。甚至希望她就这样一直看下去,我就 躲在里面,一直不出来。如果时间就此停止,我们就会一直这样四目相对。或许 她根本看不到我的眼睛,即使知道我在盯着她。她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一天一 直呆到夜晚,月亮已经升起老高,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大门。后来我又发现,她 在大门里边专门放了一把椅子,不知道她出于什么目的。这时夏天越来越深,天 也越来越来长了。有些时候我感到四肢无力,腿也不时地发麻;在回去的路上, 甚至不想再来了。可到了第二天,我还是如期地赶来,在向这来的路上,心里依 然是那样激动,甚至还有一丝痒痒的感觉,不时地折磨着我。 直到有一天事情终于发生了。那又是一个傍晚,我正在树洞里瞅着袁娟的眼 睛,她的眼睛从门洞里消逝了。我以为她进屋去了,却听到了钥匙在锁孔里转动 的声音,接着是拉动门拴的声音,接着是门“吱呀”被推开的声音。她走了出来, 手里拿着一盘绳子,向我呆的这棵老榆树走来。我已经猜到她要干什么了,我就 是站着不动。我的腿有些不好使了,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想过要从她的眼下跑掉。 我觉得既然她已经决定那么做了,就让她做好了。也许我等待的就是这一天,这 正是我的目的,我的耐心终于得到了回应。如果我跑掉了,她的心思就会白费。 或许是她故意地吓我,看我是不是个胆小鬼。可她确实那么做了,她把绳子的一 端拴在树上,就绕着老榆树一圈一圈地转。她故意地不看我,但我知道她在偷偷 地看着我。她的面目越来越狰狞、可怕。而我就是喜欢她的这种样子。我的身体 又开始发痒,首先是手然后是脖颈、后背,然后是前胸,然后是下身。下身在发 痒的过程中勃起,颤动。我很激动,脸一定憋得通红,在那一瞬间依然产生了晕 玄。我的大脑开始有意识地转动。为了使幸福和快乐达到顶点,我想象着自己的 幸福和快乐。可当我想到这一点时,那种晕玄的感觉一下子就消逝了。我非常懊 悔。我的精液只冲了一下,就像潮水一样地退回去了;可下身依然那么倔犟,一 时不肯耷拉回去。袁娟还在不停地转,而且越来越快。我有点迷糊,心想这一切 也许都不是真的,是我做的一个梦。我咬了一下舌头,感觉到些许的疼痛,和一 种咸腥的味道。我知道这不是做梦时心里就很害怕。可我依然不动。我知道这时 我想动也出不去了,她已经把树洞用绳子封死了。但是我可以喊,可以求饶;可 是我就是什么也不说,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一样;我甚至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 她给予我的一切。 我睁开眼睛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我感到非常疲倦,可能睡着了。我向袁 娟家那两扇黑色的木板门看,木板门有些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天上出现了无数 颗星星,一忽又被云朵挡住了。云层越来越厚,可能要下雨了。雨真的下来了, 和我想象要下雨时还不到一分种。开初是小雨,一般都是这样,然后雨就越下越 大,谁在说故事时都喜欢这样描述;我虽然不是在说故事,可雨真的是越下越大 了。雨水顺着树干往下淌,又顺着绳子渗入到里面,我感觉裤腿被弄湿了。在雨 大的时候,我什么也看不见。可我一点也不害怕,也不再感到孤独,我生活在老 榆树的体内,守护着袁娟的家。我甚至想着雨千万不要停下,就这样一直下一直 下吧。我一直听着这雨声,在老榆树的体内慢慢地变成老榆树的一部分。雨声催 促我变成那一部分,过程就不再单调;就像唱歌的人,需要有乐队伴奏,才能唱 出兴致,而送丧的队伍,一般也吹着喇叭,可能是怕死者寂寞吧。可事情总是和 愿望有出入,当我正沉浸在美妙的雨声里,被那哗哗的声音陶醉时,雨突然就停 了,云彩也都逃逸,露出了星星和月亮。我一看到月亮,就生出无限的惆怅。我 故意地闭上眼睛,月亮却出现在眼前。我只有睁开眼睛,月亮才离开我跑回到天 上。我不喜欢月亮在眼前晃,就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发现月亮离我越来越远, 我的心情也就平静了许多。我又有点困了,可还是不敢闭上眼睛。我怕月亮出现 在眼前,怕闭上眼睛后再也睁不开。我不想在最后的时刻、什么也不知道就死去 了。我要尽情享受:孤独、害怕,和死亡一点点靠近的滋味。 我感觉天就要亮了,星们越来越淡,就要躲到白天的背面。我的眼睛实在睁 不动,马上就要闭上了。我突然听到了拨动门拴的声音,我睁大眼睛,袁娟就站 到了门外。她向这棵老榆树走来,手里握着一把尖刀。我感到后背一阵发凉,腿 好像有点发软。我想她要从哪开始呢,如果从腿开始的话我就会遭许多的罪,我 不能保证自己不喊出声来。如果给我毒药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看来她 只能从腿开始,别的地方都被老榆树保护着。我听到割绳子的嚓嚓声,我还是装 做什么也不曾发生,等待着一切该发生的事情。可我听到了一个声音说:出来吧。 出来?我的腿习惯性地往出一伸,就真的出来了。我出来后,腿还有些哆嗦,我 知道那不是吓的。是站的时间太长了,被雨水浸湿后一直感觉到冷。她拽着我的 手走进了她家的小屋。屋里的灯光很暗,几乎是什么家具也没有;只有一张床和 一个地桌,还有两个摞在一起的箱子。我站在那腿还是有些哆嗦,她看了我一会, 就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她在我的脸上胡乱地亲着,眼泪弄湿了我的面颊。我心里 一阵发痒,腿就不哆嗦了。她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我死死地盯着她看。她脱得一 丝不挂,就来脱我的衣服。我像孩子一样地任凭她的摆布,在脱到我的内裤时我 愣了一下,就伸手把灯闭了。可一束光线从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原来天已经亮 了。我急忙拿起衣服,就跑了出来。我边跑边将衣服穿上,混进早起晨练的队伍 的大军,从郊外一直奔向小城的中心公园。 我再也不敢往袁娟家去了,也许是怕再也找不到那种痒的感觉了。我整天呆 在宾馆里,我在那租了一个房间。我很少到包装厂去,做为董事长只是每个月去 听一次汇报。有时候也到那去看一看,了解一些我认为有必要知道的情况。我在 那有一间办公室,可我从来不去办公。我喜欢宾馆,这些年来一直住着宾馆;从 这一个宾馆走到那一个宾馆,一直没有安定下来。我这人不喜欢安定,在一个地 方住得久了,都会感到腻烦。我现在就有些腻烦了,我甚至有些后悔把资金投到 了包装厂;如果我不投资,就可以到处游逛。可话说回来,到处游逛也有腻烦的 时候,我当初就是腻烦到处游逛,才想找一个固定住所的。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 好,就想找点事干。我听说这地方的高丽街不错,那些朝鲜族女孩子都很温柔漂 亮,又会跳又会唱的,服侍起人来叫你很受用,我就向高丽街走。从宾馆到高丽 街要经过食品街那条窄窄的巷子。那是一条步行街,里边是不允许通车的。白天 都是人挨人人挤人的,叫人感觉进入了同类的海洋。现在人已经很少了,甚至有 些凄凉,地面飘动着的一些废纸屑还没有被打扫。从这条巷子走出来再向左拐, 然后经过那爿小吃店什么的就到了高丽街。就在我向左拐一转身的瞬间,突然就 发现了袁娟,她一下子就躲到一个简易棚的后面。我很吃惊,她到这里做什么呢, 难道她在跟踪我?我就躲到一家小吃店里。我坐在靠窗的地方,要了一瓶啤酒和 一小盘花生米。我把酒倒进杯子,只抿了一小口就放下了。袁娟跟了过来,她没 有看到我就向高丽街的方向走。她走了一段就站住了,眼睛往四处搜寻,果然在 跟踪我。她为什么要跟踪我,想干什么呢?如果她想得到什么,只要她开口,只 要我能办到,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可我就是怕她不开口,不知道她到底要干 什么。我赶紧从屋里出来,怕她等得不耐烦。我故意在店门前站了一会,发现她 又躲了起来。我假装什么也没发现,就转身往回走。我放慢脚步,边走边欣赏夜 景。我走了另一条街,这条街有些绕远,但路面宽敞、干静,走起来心情舒畅。 更主要的是街道的两侧都栽着树木,她可以走在树的外侧,就不用躲来躲去,也 能随时看到我的背影了。 我感到左后肩有点发痒,就伸手挠了一下。挠一下就不痒了,我想可能是被 蚊虫咬了,反正和那种痒不一样。那种痒能叫人产生一种力量和悸动,使你全身 都进入一种亢奋状态,叫你产生欲望之火,烤焦你的身心。这种痒只是皮肤或者 粘膜受到刺激,需要搔擦的一种感觉,这是我在词典里查到的。如果你需要这种 痒,只要坐在夏夜的草地上,把上衣脱了就成。而那种痒是和环境、心情,以及 你的主观意识相联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就像现在,我边往前走边想找到那种 痒的感觉,可它却跑得无影无踪。但我依然喜欢她就这样跟着我,永不停歇地走 下去。可宾馆的大门到了,再往前走的话就有些不合乎情理了,就会被她看出来。 我在宾馆的大门后等着她。她站在很远的一棵树下。我知道她永远也不会过来, 就走进宾馆的大楼,进入了自己的房间。我打开电视看了一会,突然就产生了一 种预感。我从窗帘的后面向外看,她果然站在宾馆的大门后,正往四楼的一侧看, 而我正住在这个方向。在灯光的暗影里,她显得羸弱不堪,我想她这几天又瘦去 了二、三公斤。我的心里一阵难过,就向楼下冲去,我要问问她是不是需要什么。 可我走到外面,袁娟就没影了。我又在街上找了一会,依然没有她的踪影。我想 她可能回家了,就悻悻地回到了宾馆。我在房间里躺了一会,还是睡不着,就从 窗口向外看。我看着袁娟刚才站过的地方,那地方空空的,由于光线被墙垛挡住 了,显得非常凄凉和暗淡。我又走出了宾馆,打车去了袁娟的家。从门洞里我看 到她在灯光下缝补什么,或者又在钉一只什么衣扣。我甚至怀疑她故意把扣子弄 掉,然后再钉上,因为我看见她总是在钉着什么衣扣。我走到老榆树的跟前,再 也不想钻进老榆树的树洞了,就开始往回走。往回走的时候我没有打车,我想再 重温一下老榆树跟在后面的感觉。我还是走在那条不很光滑的路面上,可我就是 找不回那种感觉。我就试着回头看看。我一下子惊呆了,袁娟又跟在了我的身后。 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和先前她跟在我的背后不一样。先前是她主动,或许出于 什么目的。这次她是被动,就是说她看到我又在观察她她才跟着我的。我开始后 悔刚才到她那去了,甚至产生了一种罪恶感,感到自己是一个魔鬼。我就开始向 前跑,跑了一段就不跑了。我甚至希望她还是能够跟上来,可实际上她被我甩掉 了,或许是她早就回去了。我又开始慢慢地走,刚走几步,就又感觉有谁跟着我。 我知道那不是袁娟,可能是那棵老榆树。我再回头看时,老榆树就没了。 我躺在宾馆里,怎么也睡不着。我打开电视,电视也看不下去。我站了起来, 感觉头嗡嗡响。我就又躺下,开始数数,当数到九千九百九十九时就睡着了。我 做了一个梦,可在梦里并不知道是在做梦,只是怀疑那是梦。我就没见过一个人 的脑袋长着树的身子的,那不是妖魔也是鬼怪。可我看着袁娟就是那个样子,而 且她的个子极高,我需要仰视才能看见她的下巴,只有倒退到很远才能看清她的 嘴脸。奇怪的是我对这个人头树身的妖怪并不厌恶,甚至有一种亲切的感觉。我 跑到她的跟前,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身子。我的手就长满了那种黄色的针毛,痒得 我什么似的,任我怎么也不能把那种程度减轻。我就想这可能是个梦,醒了就不 痒了。我果然就醒了,手一点也不痒。可我的头还是有点疼,就进盥洗室洗了把 脸,感觉好多了。我来到外面,阳光刺激着我的前额,这又是一个好天气,这样 的天气总是让人心情舒畅。我顺着宾馆的这条街道往南大桥的方向走,走到桥头 再向右一拐就进了中心公园。我以前从来不进公园,我觉得公园是为那些小孩子、 或者是那些老头老太太准备的。像我这样年轻的男士走进公园,总会有一种不协 调的感觉。可自从我那天无意中混进晨练的队伍,被他们带进这个场所之后,就 喜欢上了这个场所。这地方可真不错,有树有花还有假山真水什么的;一进到这 里面,就给人一种世外桃园的感觉。我虽然不怎么喜欢世外桃园,可我也不讨厌 世外桃园。就像我不喜欢那些假山什么的,但也不反对它呆在那。关健是我不讨 厌,只要不讨厌就是好地方,我一直这样认为。我总是喜欢走到最里面的沙滩上。 我喜欢在沙滩上走,看着小河的水一直向前流着,阳光一直晒着我的前额,晒得 我痒稣稣的,多美啊,我这样想。可我突然又感觉不是很美,或者说不是很完美。 我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如果她和我一起在这沙滩上走;她的身体紧挨着我的,不 时地用手或者胳膊触碰一下我的身体,或者冲我微微一笑,那种痒稣稣的感觉就 会从额头迅速传递到全身。我们可以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相互爱抚,还可以做爱。 我喜欢在沙滩上做爱,那些沙粒弄到身上一定会产生另一种感觉。可我确实没有 在沙滩上做过爱,我就四处睃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替代品,就是供我意淫一 下也很不错。我突然又发现了袁娟,她就躲在离沙滩不远的一棵树后。那棵树太 小了,她躲得匆忙,怎么也不能遮住她全身。她显然知道我发现她了,就向河岸 的方向走,过了那个游戏厅后我就看不见她了。 我在沙滩上继续向前走了一段,阳光依然晒着我的前额。可那种痒稣稣的感 觉没有了,我就返身走进树林,也向那个游戏厅走去。我走到游戏厅的后面,那 里正有一对年轻孩子在亲嘴。我猜他们可能是一对初中生,年龄也就十五、六岁 样子。可他们在这个行当里显然是老手了,我的到来一点也没有打搅他们。我就 继续向公园的大门走,公园里的人太多了,如果她成心躲着我,我是怎么也找不 到她的。我索性就不找她了,遛达一会就回宾馆了。可是在我拉开房间的窗帘时, 又发现袁娟从宾馆的大门前走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跟我,不论走到哪里,她都在哪里出现。但她又总是 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只要我一靠近她,她就躲得远远的。我真希望,她能像我 当初一样,不时地蹦到我的面前,我就可以和她聊上几句。问问她是不是需要什 么,还是她的跟踪,使她产生了兴趣,或许像我当初一样,产生一种痒或者别的 什么感觉,而这种感觉又很刺激,使她产生一种幻觉或者晕玄。也许她跟踪我纯 粹是为了好玩,为了腻烦我、挑逗我。可她哪里来的这么多时间呢,我又对她进 行了调查,原来造纸厂已经停产,工人都放假回家了。她跟踪我,也许是为了找 到一个工作。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很乐意为她安排。可我始终接触不到她,尽 管我们天天都能看见对方。但她就像雾气一样,叫你感觉她无处不在而又抓不住。 她好像非常有耐心,每天都如期地出现在各个地方。我怀疑她是我肚里的蛔虫, 知道我要做些什么,会到哪里去。她总是提前到那个地方,在那里等着我。如果 我是一只鸟的话,只要她下一个套子,就能把我套住。我又有些害怕她了,就像 那天她把我封在树洞里。可这种感觉并不强烈。就是我在树洞里,被逼上绝境时, 也不是十分害怕。我甚至会产生一种兴奋,乐意接受事态的发展。那时我就觉得, 死亡做为一种游戏的话,才是最好玩的。 我终于想出一种办法时,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其实这种办法我早就想得出 来,只是我觉得时机还没有成熟,或许是说那种游戏还没有玩够。一方面我不忍 心看着她始终跟着我,另一方面我又特别希望她跟着我。其实办法非常简单,任 何人都想得出来。只是我得早起床一个钟头,我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袁娟的家, 我从门洞里看她起床了就钻进树洞里。我是这样想的,只要她一出来,我就蹦到 她的面前,然后就单刀直入,问问她到底要干什么。事情和我想的差不多,我蹦 到她的面前时,她的双肩和头依然向上动了一下。我问她为什么总是跟着我。她 说,“跟着你?没有啊!”我说我知道你跟着我,就像你当初知道我跟着你一样。 我跟着你只是想找到一种感觉,那种感觉我已经失去了很多年,我不知道你跟着 我为了什么。她说她跟着我也是为了找到一种感觉,那种感觉她同样失去了很多 年,可她觉得再也找不回来了。我说,你需要一份工作,如果你直接要钱的话就 不用工作。她说她要工作,不然她就没有什么事干。她希望到我的厂子谋一个差 事,我答应了她。 我知道她很聪明,让她干什么都会干得很好。包装厂的厂长姓董,我很信任 他。我把袁娟交给他是想把她培养成一个人材。董厂长知道我的意思,说先安排 她到车间工作一段时间。这个包装厂生产的也就是两种产品:一个是纸箱,一个 是铁桶。平时就生产一个规格的产品,主要是做松籽仁包装。要达到出口标准, 质量要求也是挺严格的。有时也收揽别的生意,但一般生产量都不是很大。这地 方是亚洲最大的松籽仁集散地,除了国内,俄罗斯、内蒙、朝鲜的松籽大部分也 都流入这个小城,然后加工、包装,再出口到世界各地。但这个行业竟争也很激 烈,既要讲究质量、价格,也要讲究服务态度。好在董厂长是内行,厂子的一切 都已经步入了正轨。 袁娟到厂子上班以后,我到包装厂的次数也多了,还不时地到车间去看她。 她工作非常认真,干起活来也很干练,很快就成了一名成手。我就和厂长商量给 她调换一个工作,厂长就把她安排到销售部。这时秋天已经到了,各个松籽加工 厂也都忙了起来。我们总是跟着他们忙,如果他们停产了,我们的包装铁桶和纸 箱也就卖不出去了。而这个小城已有几家生产同类产品的厂子,销售环节就显得 很关健。在同等价格质量的前题下,他们进谁的产品都一样,这就要看销售人员 怎么去做工作了。如果工作做得细致,了解那些厂子需要多少货,以及什么时候 需要,再及时地与之联系,送货上门,和只会坐在办公室里打电话,肯定是不一 样的。袁娟就很能干,她总是起早贪晚地跑加工厂,把各个加工厂的厂长都搞得 热乎乎的,产品销售也就直线上升。董厂长很欣赏她,不时地在我面前夸奖,我 也很高兴。 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厂子逐渐地进入淡季。从生产车间到销售部都开 始松懈了,我到厂子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虽说袁娟在那,我很想去看她,可 见到她后又不知说些什么。她还总是故意地躲着我,和当初跟踪我的时候判若两 人。她不再那么忧郁,整天地板着面孔;她开始有说有笑,体重好像也增加了二、 三公斤;和原先我见她时一样,甚至比那时更年轻、也更漂亮了。可奇怪的是, 我见到她时,再也没有那种痒的感觉了,甚至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如果我真的和 她发生关系,不知道还会不会产生那种悸动、那种叫人难以表达的晕玄,这不能 不叫我产生一丝忧虑。就是说我依然在等待,或许哪一天,在不知不觉中,事情 就有了转机。但真到了那一天,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和她在一起生活。她好像 把一切都看淡了,除了工作,就不知道干些什么。一闲起来,她就有些手足无措。 有一次竟在公开的场合,把自己衣服上的扣子弄了下来。当她感觉到这一点时, 脸就一下子红了,她低下头,那种自信在一瞬间一扫而光。可到了第二天,她又 红光满面地来了。她依然那么自信,还带有一丝傲慢。只是那傲慢掩藏在自信的 后面,而没有被发现罢了。我就是喜欢她的那一丝傲慢,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就 是在她求你的时候,脸上依然洋溢着那种表情。那已经是深夏,离她把我封在树 洞里整整过了一年,我正在公园里散步,她突然就蹦了出来。我不知道我的双肩 和头是不是也向上动了一下,我只知道我被吓了一跳。她从那棵树后蹦出来时, 还冲我笑了一下。我一下子就找回了那种感觉。我感觉全身发痒,想起了和妻子 刚结婚的时候,她总是那样地冲我微笑,使我整日地生活在那种甜美和痒痒的感 觉中。我无意中就向她伸出双臂,她扑进我的怀里时身体抖动了一下。我们一起 走向沙滩,太阳晒在我的前额上,有些发烫;我的前额痒稣稣的。多美啊!她说。 我说,什么?她却和我说了另一件事情。 我说过无论她求我做什么事,我都会答应她,何况她只是想再调换一下工作。 她说干销售她已经差不多了,有些腻烦了。她想到材料部去工作,也有机会到外 面去闯闯,见见世面。其实我正有这个打算,现在马口铁越来越紧张,厂子的业 务员和郑州那个老板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现在马上就得开始进货,为秋天的生 产做好材料储备。如果让袁娟去,说不上就会有个意外的收获。我和厂长一商量, 厂长马上就同意了,并很快派她到郑州去公关。一旦谈妥,这边就把钱存进袁娟 的储蓄卡,她就可以付款发货。厂长再三咛嘱袁娟,一定要等货物装上车,然后 再付款结算,并派业务员小王协助她工作。 袁娟一走,我就感到非常失落,就像自己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到处乱找、乱 翻。我把房间搞得乱七八糟,可是什么也没有找到。到了单位,我还是乱翻一气, 把抽屉里的东西都折腾了出来,就瞅着那些合同、文件、书本,以及各种证件等 发呆。董厂长见我这个样子,就问我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我说好像有什么东西 找不到了,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总觉得丢了什么东西。董厂长吃惊地看 了我一会,摇摇头后就转身走了。到了中午,董厂长见我还坐在办公桌前发呆, 就说他知道我的心思,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回来了,“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呢,难 道她会不同意吗!”我说谁知道呢,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也许是我不同意吧。董 厂长感到不可理解,他说,“那你还对她这样!”我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我说不明白,或许是我不能说明白。董厂长没听懂我的意思,他说这种事 情是叫人说不明白,没想到我那么见多识广的人,却被一个普通的女人搞迷糊了, 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从办公室出来,心里还在想着那句话,什么“英雄难过 美人关”呀,我是个英雄吗,也许连狗熊都不是。连狗熊都不是的人,怎么过得 了美人关呢。可我到底爱不爱他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什么是爱,就是到 现在我还是没有弄清楚。我不知道爱情和发痒是什么关系,如果让我选择伴侣, 我只会选择那些叫我发痒的女人,即使我不爱她。但她一定值得我去爱,关健是 我不会爱,不知道怎样去爱,或者说不知道怎么样才是真正的爱。但我知道发痒, 知道发痒后就要做爱,所以我选择了我的妻子,后来我又离开了她,不知道这是 不是不会爱的一种表现。我在跟踪袁娟的过程中,又产生了那种痒的感觉,但我 不敢把那种感觉变成现实,使之达到顶峰。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但我就是喜欢 那样去做,以及喜欢她所给予我的一切。她在的时候,我可以几天不见她的面。 她刚一离开,我又感觉她走了很久。我甚至怀疑再也见不到她了,不知道为什么。 我就又走到袁娟的家。我从门洞往屋里看,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我就从一棵 树的后边走到另一棵树的后边,一直走到造纸厂,然后又往回走。我沿着那条高 低不平的道走回宾馆,然后又向高丽街的方向走,中间经过食品街那条窄窄的小 巷。到了早晨,我依然到公园去,在沙滩上闲闲地走。阳光晒着我的前额,有些 痒稣稣的,“多美啊!”我自言自语,心里生出无限的眷恋与向往。 我每天都这样走着,毫无目的。我知道这样走来走去没有意义,可我就是喜 欢这样走。有的时候我会感到袁娟依然在我的身边,不是在身前,就是在身后, 可我就是见不到她,我的心里就开始发痒。而这种痒并不能叫人产生性的欲望, 而徒生一种对于性的欲望的回忆;这种回忆又总是伴着一丝丝的疼痛,也许正是 受到这种疼痛的诱惑,我才在走过无数遍的道路上继续走着。我不知道又走了多 少天,袁娟终于来信了。她在电话里说,货物已经搞定,款一到即可提货。我在 付款单上签字时很高兴。我规定动用资金三十万元以上,必须由我签字,而这次 动用的资金是七十万元。签完字后,我突然就想起了方军。当初方军携款潜逃, 带走的资金正好是七十万元。现在又把七十万元交给了方军的媳妇,这确实是件 不可思议的事情。在这里我起到了关健的作用。 到了宾馆,我还在想着方军的事。我突然想起我那天乱找乱翻、把房间弄得 乱七八糟,找的是件什么东西了。我在手提箱的夹缝里把那张陈旧的晚报拿了出 来,那上面刊登了方军携款潜逃的过程、以及袁娟给他写的一封信。这张报纸我 不知读了多少遍,在我又重温一遍的时候就睡着了。我在房间里呆了三天,第四 天接到董厂长给我打来的电话。她说不好了,可能出事了。我说出什么事了?他 说小王刚打了电话,说已经两、三天没见到袁娟了。我放下电话,知道是出事了。 其实我早已经预感到这件事情的发生,只是我不想阻止罢了,我甚至希望事情真 的发生。 我没有看错,她确实那么做了。也许我喜欢她的,正是这一点。只是我不知 道她做得是不是那样的好,会不会产生什么漏洞,这叫我十分担心。如果她能事 先就准备好一个备有的身份证,再按身份证的样子做一次整容手术的话,也许就 会很幸运。我知道由于这个案子的稀奇古怪,一定会刊登在哪家报纸上。如果她 那时正躺在医院里,不知道会不会看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