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上衣服怎么出门的,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的门 口了。心里和嘴里同时在念叨着:“老妈你千万别出事儿。”现在的我已经万念俱 焚,老妈的神态在我脑中旋转。身体的每一部落都快麻木了。 看见我老爸在走廊的椅子上等我,站起来看着好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拽着 我到了太平间。老妈慈祥的面容躺在那里,当时实在坚持不住了腿一软整个身体都 栽在了地上。泪水此时都在倒流,流在心里让我难受。可是哭不出声音哭不出眼泪。 爬到我妈的身边拿起她的手还是像往常一样的凉。拿着她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人 生所有的时间都已停止。 妈的死去是在我身上最脆弱的地方狠狠地踢了一脚,我不怪谁我无能为力,只 有在心里我数次地怪罪老妈,怪她为什么就这么无情地把我抛下,我还没有尽我该 尽的心意你就走了,是想你儿子在此生留下一个最大的遗憾吗?你可以打我骂我, 如果可以你就让你儿子这个无用的生命代替你,为什么要留下我。 我爸告诉我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老妈还是好好的,当他下楼遛跶一会儿再上 楼就发现我妈已经不行了,是心脏病。在医院的走廊里我躺在椅子上,因为身体无 法支撑我再坐起来,我想就此睡去而醒来时还在家里没有接到过什么电话。 我掏出烟递给老爸一根,老爸干枯的手颤抖着接过烟又掏出火机给我点着烟。 他也半躺着倚在我的身上,一个小护士经过我们的身边盯着我们父子俩的眼神有些 轻视与默然。用手指了一下禁烟的标志。我们父子俩的目光向她手指的方向伸去, 却都又轻轻地放下。 老爸扔了烟低头对我说,出事儿都怪他,他要不去楼下早点把老妈送来医院老 妈一定会没事儿。又怎么能够怪我爸哪!作为一个儿子这么多年竟然连老妈有心脏 病都不知道,还算什么儿子,回一次家像去一次饭店而妈充当的总是厨师。爸说她 听到妈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她想见孙女。听到这句话时我的眼泪终于争气地出来了, 感觉身上恢复了一些力气飞快地跑进停尸房,跪在妈的面前眼泪像大雨一样吧嗒吧 嗒地掉在地上。 我的眼泪一直在流,掉到了我的面前妈妈的床边都是水,流到第二天阳光出现。 所有的错所有对不起老妈的感觉,都在那一晚随着泪水流出。但老妈没有原谅我的 意思,她的嘴还是紧紧地闭着,脸上没有高兴的表情。我让她打我,我拿起妈的手 狠狠地向自己脸上打,这时老爸进来把我拖了出去。 老爸说他累,他要回家了,后事留下我来处理。走的时候老爸的脸色苍白,跟 在里面躺着的妈妈表情是一模一样,让我的心一惊。赶紧起身扶着他到了门口取车, 看着他的车慢慢远去,我又恢复了悲伤状态。可是后事还是要办,而且一定要风光 大办。我给利凯打了个电话,告诉了他这个消息,利凯也很紧张。这些人有一个算 一个当着面我妈都骂他们是狐朋狗友,但在我家吃饭拿钱那也是常事儿。 一个人在那里看着妈的面容,思想带着记忆又一次跟着老妈飘走。 我们家出身都是老实的农民,一直到我爸这一代才算翻身。在我上小学以前的 日子都是在农村度过的,那段日子在童年的记忆里只剩下零星几幕。记得从记事开 始我就一直跟着老妈,老爸是结婚之后才去上的大学。老爸上大学的那几年,不知 道跑回来过多少次不想再回学校了。当时我很奇怪城里多好,每次回来都给我带好 吃的好玩的。现在知道爸那时是舍不得老妈自己受累种地挣钱来供他上大学,可是 每次回来都被我妈连骂带推地赶出家门。我每天就跟着老妈去种地,她在干活我就 在一旁拿着毛巾和一个大水瓶子,妈叫我说渴了我就跳过去给她水。她停下来我就 给她毛巾擦汗。后来记得老爸跟我说过一次,说那时老妈特能干,一个女人干的活 比别人家一家三口干的都多。后来终于把老爸供到毕业,然后一家三口卖了地和房 子,算进城了。从此也算过上了小康的日子。为此我们老韩家一致认为改变我们家 族命运的圣人是我妈。 开始城市生活之后一切的记忆我都开始了正式地储存,一个小学毕业的农村女 人在城里能干什么,但在那个年代还容易些。老爸找人把我妈安排进一个国营的工 厂当工人,我妈当时告诉我不管干什么事都能有发展,说我长大了就知道了。老妈 晚上上夜校白天上班,就这样从工人干到车间主任,又从车间主任干到厂办公室主 任。后来这个厂在全国也是知名厂家,我妈一直干到退休还没甘心,还说再有几年 她一定能干个副厂长。但这些都不是她老人家担心的,真正的心病是我。小学刚来 到城里,我老老实实地不敢显山露水,到了初中本相毕露第一次跟人打架回家我妈 说没事儿只要不被人欺负就行。当第二次第三次连续发生时,我妈没了办法只好要 求老爸打我,后来打也没用她还心痛。索性就成天求神拜佛祈祷我平安就行了,每 次我进看守所回来都好像她的祈祷灵验了一样高兴,我爸就对她说我纯属都是她惯 的。 记得高中一次打架闹得特别大,她在工厂不知道怎么听说了,就到学校来找我。 可是那时我一天也不回一次学校,晚上的时候王聪告诉我看见学校里有个人特像我 妈,我当时撒腿就往学校跑。跑到学校看我妈坐在花池子边上,而满地都是烟头。 我妈以前很少吸烟,有的时候高兴吸一根我看见就把烟给掐了。今天却像小孩子一 样拼命地吸烟,我妈说她早上就来了,看着一地的烟头我知道我妈肯定坐在这里抽 了一天的烟焦急地等着我。老妈的脸被晒得有油黑而苍老,我的眼泪马上就要往外 流,我妈看着我说了一句看见我没事她就放心了。站起身就走了,看着她离去的背 影,我坐在她抽烟的地方抽了一晚上烟。 我二十岁那年在看守所被人用一根抽水用的塑料管抽得遍体鳞伤,老妈来带我 回家时看到我的样子就疯了一样问谁打的我,后来被我拽了出来,那天要是碰到打 我的那个警察我老妈非杀了他不可。站在看守所门口我妈捧着我的脸细看了好长时 间。我记得她那时的手也是冰冷的,跟现在躺在这里的她一样。她常对我们这些人 说的一句话就是,当你想杀一个人的时候记得想想你们的父母。 而这些年她的唯一心愿,就是能看到我娶妻生子。所以每次带回家的只要是女 孩子,不管长得什么样,老妈的脸都能乐开花,可是却没有一个能满足我的心愿的。 从小到大我没有看见过我老妈流过泪,有时候我遇到什么事哭的时候她就对我说, 哭不解决一点问题把那些眼泪还成汗水流出来吧! 我在我妈的身上学到了很多,我妈不像我老爸那么正直。但她办事有她的原则, 在厂子里所有人都很尊敬她。我妈告诉我只要咱们有理在做什么都不会后悔。老妈 是这世上最疼我最爱我的人,可是在我刚跨入三十岁的第一天,她扔下我去了另一 个世界,她可能已经对我放心了。但她的最后一个心愿始终没有完成,她没有见到 她的孙女。 利凯推门进来,把我的思想又拉回了冰冷的老妈身旁,利凯跪在我的身边给我 妈磕了三个头,然后拉着我走出来。告诉我其他的朋友也都知道了现在正在外面帮 我妈准备后事,当时我心里很欣慰。我老妈一定也能高兴她的这些孩子都来为她老 人家送行。孟姐也急急忙忙地跑来,站在我面前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轻轻地抱着我, 我像一个孩子一样被这种温暖打动得留下了眼泪。 葬礼上来了很多人,这几个朋友都陪我跪在那里对着一个接着一个的客人磕头。 所有的仪式我老爸都没有参加,此时的他一定在家里自己心痛,而那种沉重的心痛 也将会很难消逝。 老妈的去世让我觉醒,我浪费了太多的时光,而对自己对家人留下的时间和东 西太少了。有人说人生就是不断失去最亲爱的人的过程,但这个过程又有谁能够真 正走过来没有伤痕没有遗憾。想着老爸想着其他的似亲人的朋友,他们都有可能先 离我而去,而这时带走的必定是我的遗憾。我不能在历史中显现,不能在时光中轮 回,但可以尽量去把握自己造成的遗憾。像我老妈说的一样,无论何事尽力而为之 你就不会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