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 作者:chenai 蝶从来都只穿长裤或下摆很大很宽的长到脚踝的长裙。蝶的腰很纤细,她稳 稳地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疾走时,那盈盈一握的细腰灵动却并不妖娆,越发显得 她亭亭玉立了。 亭亭玉立的蝶舞跳得很好,轻盈,洒脱,飘逸,却不招摇。她就像是一潭波 澜不兴的潜流,不动声色地流淌。四年前,跟她好得下了班就牵住她的手不放的 男朋友一夜之间成了公司总经理翻译的情人。蝶就是在那段时间学会了跳舞的。 公司一到周六、周日就有舞会,蝶的长裙在场上翻飞不已,引来很多目光。有时 总经理翻译和她英俊的情人也站在场外,蝶就拉了总经理翻译肥白的胳膊蹦迪。 蝶也跟总经理翻译的情人共舞,脸上挂着一抹淡得似有还无的笑意。有一半蒙古 族血统的蝶跳起舞来从来都不会累似的。 蝶在东莞这家日资公司打工已经有六年了,从流水线上的普通工人升为组长, 又升为班长,在班长的位置上干了四年,再无起色。蝶就有些心灰意冷。去年, 她回家过春节,终于答应了一位高中同学的求婚,打算再干一年就结束打工生涯 回家结婚。可蝶刚一回来就得知自己被公司列为即将组建的第五制造部主任的人 选之一。蝶翻弄着办公桌上一大堆的资料、文件,觉得心里有一种东西在复苏, 像是经过了长久的冬眠,虽然还懵懵懂懂地伸着懒腰,但它毕竟是拦也拦不住地 醒了。第二天,蝶打了个长途电话给高中同学,说,八年,你等我就嫁,你不等 我不怪你。几千公里外的另一端沉默良久,话筒里终于传来“嘟、嘟”的忙音。 蝶吁了口气,迈着稳稳的步子离开电话亭。 广东的夏天来得迅疾而且张狂。夏天是蝶最难过的季节。六年前她来到东莞 时也是夏天。上班没几天脸上就层出不穷地冒出好多小痘痘,蝶没在意。可当她 在意的时候已经晚了,脸上皮肤已溃烂化脓,红肿不堪,她发了一阵子高烧,上 吐下泻。别人说这是严重的水土不服,会出大事的,劝她回家,蝶不听。后来, 没出什么大事,可蝶的一张粉嫩的俏脸上却留下了许多像是烧伤过的痕迹,凹凸 不平,而且一到夏天就流脓水。蝶花了很多钱,用了很多药,脸上痕迹少了些, 却黑了许多,总是肿着的样子。厂长就是从那时起对蝶刮目相看的。厂长看着蝶 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公司来了个拼命三郎。 厂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黑黑瘦瘦,胳膊上是一块块隆起的肌肉,只看一 眼是很难判断她的性别的。厂长一生从未婚嫁,有人说她变态,是同性恋。蝶从 不参与这些议论。厂长对她有知遇之恩。 蝶当初是投奔在这家公司当财务主管的表姨妈来的,表姨妈一直是厂长形影 不离的好朋友。可就在这个夏天,刚度完婚假的表姨妈跟厂长忽然闹翻了,关系 很僵。表姨妈很快跳槽去了广州一家公司。深知厂长个性的表姨妈曾劝蝶一起走, 怕她日子难过,蝶却拒绝了。表姨妈走之前蝶请她吃了顿饭。蝶慢声细语地说起 小时候的许多事,那时的蝶总是眼巴巴地看看表姨妈左手的苹果,再眼巴巴地看 看她右手的布娃娃,不知如何取舍。一直不太说话的表姨妈忽然打断蝶,缓缓地 说,蝶,其实你已长大好久了。蝶的眼睫毛微微地抖了一下,低下头专注地喝起 汤来。 表姨妈走后的第二天,蝶就被正式任命为第五制造部主任。空旷廓大的厂房 变成一个符合ISO9002 质量体系认证标准的制造部,仅仅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大到安装流水线设备,小到制作标签、标识,复杂到陪同外商审查,简单到搬桌 椅板凳,蝶是每一件事的策划者、领导者和参与者。可是,在第五制造部的生产 走上正轨后没多久,蝶却走了。她走的那天阳光很好,虽已是十月,却仍酷热难 当。蝶有些眩晕,觉得一切都像梦一样,来了又去了,只留给她这一阵眩晕。她 知道,此时厂长正在跟那个接替她的女孩谈话,那女孩清秀、高挑、年轻如六年 前蝶的表姨妈。 故乡的天空已在飘着秋雨了。这雨下得散漫,时大时小,时疏时密,有时干 脆懒洋洋地停住,过一会儿又悄无声息地雾一般飘散开来。天渐渐地暗了,街灯 一盏盏地亮起来。蝶从摇下的出租车的车窗里,看到一只小小的白色的蝴蝶,扑 闪着它被打湿了的薄翼,穿过斜斜的雨丝,舞在小巷尽头。 小巷尽头,有一扇透出橘黄色灯光的小窗。蝶知道,那扇窗前,妈妈正在等 待她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