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岂能逢源 作者:陈富强 一 刘显阳在保健药店门口转悠了好几圈,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药店不大, 买药的人也不多,刘显阳这里看看,那儿瞧瞧,磨磨蹭蹭挪到了一个柜台前,脸 上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睛却迅速地往那些包装精美而画面暧昧的用具上睃。营业 员走过来,微笑着问,先生,想买些什么?刘显阳仿佛被人看穿了心中的秘密, 脸一下子就红了,他连声说,随便看看,随便看看。营业员似乎知道眼前这位看 上去长相俊朗的男子的心理活动,依旧笑着退到柜台的一旁。刘显阳低着头急步 走出了药店,心里十分懊恼。 闻香在电饭煲里煮面条。她将面条倒进煮沸的开水里,然后将头探出窗外看 下面的弄堂,刘显阳说好中午过来吃她煮的面条。闻香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就开 始煮了,她切好两根香肠,一根胡萝卜,又磕开一只鸭蛋,一古脑儿倒入电饭煲 中。 闻香刚把面条煮好,刘显阳就到了。刘显阳手上拎着一大袋苹果,他将苹果 放到搁在地上的一只纸箱子里,边洗手边说,好香。闻香得意地说,那是。刘显 阳在闻香的裸肩上亲了一口,说,香死人了。闻香扭了扭身子,薄如蝉翼的真丝 睡衣就轻轻地飘动起来。 闻香盛好面条,搁到刘显阳面前,自己照例是不吃的。闻香正在实施自己的 减肥计划,早餐一杯豆浆,中午一只苹果,晚上才吃一顿饭。刘显阳不赞同闻香 的这种饥饿疗法,主张任其自然。其实,你一点也不胖。刘显阳安慰闻香。闻香 说,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我胖了,真是胖了,去年的裤子都穿不进去了。刘显 阳假装吃惊地说,真的吗?不会吧?我怎么感觉不出来? 刘显阳吃完面条,闻香也将一只苹果啃完了。按照刘显阳的说法,接下去就 要开始减肥运动了。 闻香的床质量肯定不好,一动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后来闻香去街上买 了一大摞绿颜色的塑料垫板,一片一片接起来,就在地上铺出了一片草地似的色 彩。刘显阳和闻香在这片松软的草地上势均力敌,让刘显阳奇怪的是,他确实闻 到了一种类似于青草一样的气息。开始,他以为是塑料垫子上发出来的,但事后 他闻闻,这气息就没有了。可是,当他和闻香在地上开始他们的减肥运动时,这 股好闻的青草香味就又飘逸而出了。刘显阳在心里明白了这气息是从闻香身上发 出来的,他的心里激动不已。 刘显阳和闻香像两条从水里游上来的鱼,大汗淋漓。刘显阳说,我刚才去药 店了。闻香没有回应,只是用手稍许用力捏了捏刘显阳的耳朵。刘显阳接着说, 我本来想去买一些避孕套的,表面有颗粒的那一种。闻香说,你买了吗?刘显阳 说,我进去了,都到了柜台边了,可是开不了那个口,又出来了。闻香说,你看 你,连买个避孕套的勇气都没有,你说你还能做什么?听闻香这么说,刘显阳脸 上就有些挂不住,不接闻香的话茬了。闻香知道这话伤了刘显阳的自尊了,就主 动去摸刘显阳,安慰他说,没有避孕套我们也能做减肥运动的啊。刘显阳说,我 是想让你舒服一些。闻香说,我已经很舒服了。刘显阳说,我是怕一不小心漏一 些进去,就麻烦了。闻香说,有什么好麻烦的,大不了生一个小宝宝进去。 一般就说到这儿,两个人再不往深处说了。闻香也不要求刘显阳继续往下说, 将身子软软地偎在刘显阳身上,发出轻轻的鼾声,睡去了。 二 刘显阳是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和闻香认识的。一天,刘显阳忽然接到一个 电话,对方自称叫闻香,是晚报的编辑,她说她是通过别人的介绍才知道刘显阳 的电话的,她打电话给他,是约请他写一篇随笔,关于城市文化建设方面的。刘 显阳是这座城市里小有名气的随笔作家,经常会写一些批判意识浓厚的随笔发表 在报纸副刊上。后来,就有一些报纸请他开设专栏,专门就某一个问题或现象写 一组随笔。刘显阳接到闻香的电话后,脑子里出现了一些造型丑陋的城市雕塑。 他很早就想写一些这方面的随笔,现在正好有报纸约稿,刘显阳就很爽快地答应 了。第一篇随笔写好后,刘显阳给闻香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稿子已经写好了, 问她是传真过去还是寄过去。闻香告诉刘显阳一个电子信箱,刘显阳记下了,将 稿子发出,就准备下一篇的写作了。刘显阳在这座城市里是属于这样一类作家, 不温不火,写的稿子不愁没地方发表,但却总是红不起来。刘显阳自己也知道, 自己无论是年纪还是写作的体裁都与大红大紫无缘了。好在刘显阳对待写作的态 度基本上是业余爱好,对写作也没有太高的期望,能写的时候就多写一些,不想 写的时候,也有一个星期一个字都不写的。 闻香再给刘显阳打电话时,刘显阳的文化建设随笔已写了好几篇了,他打算 投给外省的一家晚报,以前他在那家晚报上开过专栏,编辑也约过自己,有合适 的题目再开一次专栏。刘显阳本来准备等写的差不多了就跟那个外省的晚报编辑 联系。闻香的电话打乱了刘显阳的计划。闻香说稿子本来早就要发的,可是部主 任看了,觉得文章很有新意,想请作者多写一些,能不能开个专栏。闻香说,她 们主任说了,如果不行,就先把那篇稿子发了,要是行的话,就等等。刘显阳接 到这个信息,稍稍感觉有些突然,他说,我手头倒是已经写了一些了,本来打算 给外省的一家晚报的。闻香一听,马上打断刘显阳的话头,说,刘老师,这个题 目是我给你的,你可得优先考虑我们呀。刘显阳说,本来是无所谓的,只是那家 晚报和我的关系一向不错。闻香说,刘老师你等一下,我过五分钟再给你电话。 刘显阳不知道闻香要这五分钟做什么,但听着闻香纯正的普通话,刘显阳不忍心 拒绝她的要求。过了不到五分钟,闻香果然又打电话过来了,闻香说,我已经跟 主任汇报了,我们主任说那家晚报给多少稿费,我们也可以开多少。闻香说,刘 老师,你可得给我这个面子啊。 刘显阳最终给了闻香这个面子。关于城市文化建设的一组随笔在晚报刊出后, 引起了很大反响,晚报还开展了一场关于如何建设我们的城市文化的专题大讨论。 闻香这一下在部里挣足了面子,主任在编务会上表扬了闻香,还要闻香抓住刘显 阳不放。主任说,这可是一条大鱼,刘显阳的随笔只要题材得当,可以在任何时 候开设专栏。散会后,主任让闻香留一下,告诉她,必要的时候,可以请刘显阳 吃顿饭,喝杯茶,费用就拿回来报销。闻香得了尚方宝剑,就要请刘显阳吃饭。 刘显阳在电话里笑着说,你们已经付给我丰厚的稿费了,这吃饭就免了吧。闻香 着急地说,刘老师,这和我们报纸无关,我只是想表示一下我的感谢,你不知道, 你这组随笔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刘显阳还在犹豫,闻香在电话那端沉不住了气 了,说,要不,我请你喝杯茶总可以吧?刘显阳没有理由再拒绝了,但刘显阳提 出,只能是中午,晚上他是没有空的。闻香松了一口气,说,中午就中午吧。当 下,闻香就和刘显阳约好了见面的茶楼与时间。 三 刘显阳按约定的时间到达茶楼时,就看到茶楼门前站着一个身材玲珑的女子, 刘显阳凭直觉,在心里想,这人一定就是闻香了。闻香老远就见到刘显阳了,她 看着刘显阳停好自行车,取下车兜里的皮包,然后左右看了看,似乎是在确认是 不是这家茶楼。闻香和刘显阳的目光对在一起时,刘显阳主动打了招呼,是小闻 吧?闻香点点头,叫了声刘老师。接着又在嘴里嘀咕了一声。刘显阳没有听清闻 香在嘀咕些啥。后来刘显阳问过闻香,我们第一次在茶楼见面时,你嘴里在嘀咕 些啥?闻香说,我在自己跟自己说,嗯,还不错。 刘显阳和闻香在茶楼里挑了个临窗的座位,从窗口,可以眺见美丽的湖面。 茶楼实行自助形式,选好茶,茶食是随顾客取的。刘显阳要了一杯龙井茶,问闻 香喝什么,闻香说她喝菊花茶。刘显阳和闻香面对面坐着,一时都无话。刘显阳 说,我去取小吃,你想吃点什么?闻香说,随便的。刘显阳说,这样好了,我先 去取,等会你再去取一次。闻香点点头。刘显阳端了托盘回到座位,茶艺小姐已 经把茶端过来了,她按照茶楼的规矩将茶叶示给顾客看,然后倒入盖碗中,先冲 入沸水稍许,盖住,摇了几下,刘显阳就闻到了一种淡淡的清香正一缕一缕地飘 散开来。装水的茶具是紫砂做的,就搁在座位边上的酒精炉子上,可由顾客随时 续水。茶冲好了,闻香起身去取茶食,刘显阳将目光移向窗外,湖面上正有一艘 画舫缓缓驶过,如果不是因为远处湖畔的高楼,这湖上的风景,就是回到了很古 老的从前了。 闻香端着托盘回来了,她的盘子里装的全都是水果,有荔枝、西瓜、哈密瓜, 还有甘蔗和形若橄榄的西红柿。闻香端起茶碗,说,刘老师,谢谢你的关照,我 以茶代酒,敬敬你。刘显阳也端起盖碗茶,两只盖碗在空中轻轻触碰了一下。刘 显阳小啜了一口,一时余香盈嘴。刘显阳说,这茶,是新茶呢。闻香说,应当是 吧,不过,我很少喝茶,所以品不出茶的味道来。刘显阳看着盖碗边上的描花, 是蓝色的叶子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闻香低头吃着水果,荔枝很快就吃完了。 刘显阳说,我去帮你取一些荔枝来。刘显阳取来了荔枝,闻香又接着吃。两人很 少说话。闻香忽然笑了一下。刘显阳说,你笑什么?闻香说,我笑我们这个严肃 的样子,哪像是来喝茶的,倒像是来谈判一个什么重大项目的。刘显阳看看其他 的座位,一对一对的,喁喁私语。刘显阳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那么,我们就 谈谈。闻香说,谈谈。 闻香和刘显阳在茶楼里都谈了些什么,刘显阳事后记不大清了。但刘显阳记 住了闻香问他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在后来的刘显阳看来,是闻香蓄谋已久的。 闻香的问题是,你的孩子一定很大了吧?刘显阳摇摇头,说,没有。闻香无法理 解这个没有的真实意思,是刘显阳还没有孩子,还是孩子还不大。闻香不好继续 再问下去。到后来,刘显阳说,他下午要开会,要不,今天就到此为止?闻香就 从她的包里掏钱。但动作没有刘显阳快。闻香说,说好她请客的,应当她来付钱 的。刘显阳说,谁付都一样。刘显阳捏住了闻香伸出的手,闻香感觉到刘显阳的 手不大,但这一捏却很有力。 刘显阳和闻香在茶楼门前分手时,刘显阳说,如果你以后版面有需要的话, 就给我打电话。闻香点点头。刘显阳说,那我先走一步了。说着,刘显阳就跨上 了自行车。闻香站在茶楼前,等看不见刘显阳的背影了,才向湖边走去。 四 今天是周末,刘显阳下班去幼儿园接女儿回家。女儿在幼儿园全托,一开始, 妻子王莉不同意,但因为家离幼儿园实在太远,加上刘显阳有时不能准时下班, 每天接送女儿就成一件十分头疼的事情。刘显阳咬咬牙,为女儿办了全托,这样, 一周就有五天时间相对比较轻松。女儿在自行车后座上喋喋不休,讲述着一周以 来幼儿园里发生的事情,刘显阳听着,偶尔应一声。女儿似乎并不在意爸爸的反 应,只是一个人不停地说着。刘显阳蹬着自行车,感觉有些吃力,今天是北风, 刘显阳家住在城市的北边,现在是迎着风在骑车,阻力就很大。 刘显阳载着女儿回到家里,王莉还没有下班。王莉原先在一家麻纺厂工作, 后来那家大厂破产了,王莉也下岗了,好在王莉是学财会的,下岗后不久,就到 一家超市去做了会计,只是下班时间往往不能准时。刘显阳打开电视机,叫女儿 在家好好看动画片,自己又赶紧骑车去菜场买菜。平时,王莉不能按时回家吃饭, 刘显阳就到小区外边的小店里随便吃点什么,今天是周末,加上女儿回家了,就 不能随便对付了。 刘显阳买了菜回家,王莉也回来了。女儿一见妈妈,就扑了上去。母女俩亲 热了一会,王莉说,妈妈得去做菜了,女儿才将双手从王莉的脖子上松开。刘显 阳在厨房洗菜,王莉边切菜边说,今天超市里出了一件事,工商局的人来检查, 查出有一些食品已经过了保质期还在货架上,当场就处理了。刘显阳说,活该要 处罚,都说无商不奸,过了期的食品还放在那里卖,良心叫狗吃了。王莉说,只 是这一罚,我们也要倒霉。刘显阳问,这关你们什么事?王莉说,我们是同一班 的,要扣钱大家都要扣的。刘显阳说,这是株连九族的做法。王莉说,也不能这 么说,有难同当嘛。刘显阳说,这也叫有难同当,我看这是助桀为虐。王莉没好 气地说,人家跟你说说,你就上纲上线,去去,看你的晚报去,我要炒菜了。 刘显阳回到客厅看当天的晚报。在社会新闻版上果然看到了王莉说的那件事。 刘显阳一看作者,竟然是闻香。刘显阳记得闻香说过她是做编辑的,怎么也去跑 新闻了。刘显阳拿着报纸走到厨房跟王莉说,这下你们超市要出名了,都上了报 纸了。王莉说,不光上了报纸,说不定还能上电视呢。刘显阳说,电视台也去人 了?王莉说,去了,工商局这次是动真的,这一曝光,超市的营业额肯定要跌好 几成。刘显阳本想再讽刺几句的,一看王莉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忍住了。 吃饭时,刘显阳安慰王莉,说现在读报看电视的人并不是太多,这件事情对 你们超市的影响也不会太大的。王莉说,要是我能做些补救工作,这次到是一个 机会。刘显阳问,什么机会?王莉说,我们部门经理调到另外一家超市做副总去 了,部门经理的位置就空出来了,有好几个人都想着那个位置呢。刘显阳说,这 个部门经理不做也罢,人又累,又多挣不了几个钱。王莉说,话也不能这么说, 钱挣多挣少是一回事,人能不能进步又是一回事。刘显阳问,哪你说,怎么才能 叫补救呢?王莉说,比方说,过几天,有媒体再去报道一下超市知错就改,举一 反三,服务态度和商品质量都有明显改善,就能挽回一些负面影响。王莉忽然想 起什么似地说,你们作家里有没有认识晚报头头的,要是有,你去说说。刘显阳 想到了闻香,但没有告诉王莉。他说,我去打听打听,不过,你不要抱太大的希 望。王莉说,我这也是病急乱投医,说不定瞎猫碰上死耗子。刘显阳一听这话, 不高兴了,说,你是说我是瞎猫了?王莉知道自己说漏嘴了,连忙说,我瞎说的, 你也当真。 晚上,王莉似乎为了弥补晚餐时的口误,主动要了刘显阳。刘显阳在整个过 程中却有些心不在焉,在最后的那一刻,刘显阳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闻香。刘显阳 吓出一头冷汗,睁开眼睛去看王莉,王莉正闭着双眼喘粗气。刘显阳一摸脑门上 的汗,凉凉的,像摸了一把湖里的水。 五 闻香接到刘显阳的电话,一阵心跳。刘显阳寒喧了几句,就直奔主题。闻香 一听,说,问题不大,你就等着看报纸吧。 闻香果然说话算话,没有过几天,晚报上就登出一则消息,内容是前些天曾 经受到处罚的超市大力整改,客流量已回复原来的水平。王莉回到家里,喜形于 色,说我没嫁错人,作家果真神通广大。刘显阳也有些得意,说,怎么样,我这 只瞎了眼睛的猫还是有些余威的吧。王莉说,岂止是余威,简直是威猛得很。王 莉说,那事一出,我们经理急得团团转,我跟他说说不定事情会出现转机,他还 不相信,今天下午报纸一到,我拿给他看,他还说我们超市是藏龙卧虎呢。刘显 阳说,你们经理这话算是说对了,这女人,就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王莉说, 你们男人个个都是好色,三句不离一个性字。刘显阳说,这才符合人性,连古人 也说食色性也。王莉说,我不跟你说。刘显阳问,哪你的部门经理有没有着落? 王莉说,没有正式宣布,不过老总说了,先让我临时负责着。刘显阳说,这就是 提了,不过是时间问题。 吃饭时,王莉想起什么似地说,那个叫闻香的记者到我们超市去了。刘显阳 轻描淡写地说,是吗?王莉说,她还问我们经理谁是刘显阳的妻子。刘显阳说, 哪你们见了面了?王莉说,见了,到底是年轻,一副冰清玉洁。王莉说,有机会 你要谢谢她。刘显阳说,要谢也要谢她们头头。王莉说,不管谢谁,总之,我们 要表示一下的,他们帮了我们超市的大忙了。 刘显阳记着王莉的话,过了好几天才给闻香打电话。闻香说,我以为你不谢 我了。刘显阳说,哪里,我好歹也算个君子,分得清的。闻香说,我也就随便一 说,你给我开专栏,又请我喝了茶,我们这算两清了。刘显阳说,一码归一码, 这次,我真的要好好谢谢你,这也是我妻子的意思。闻香说,那好,你打算怎么 谢我呀。刘显阳说,你说吧。闻香想了想,说,我要你陪我去登山。刘显阳爽气 地答应了。闻香高兴地说,那我们明天就去。刘显阳说,可以呀,明天下午去登 山,下了山,我请你吃晚饭。 当天晚上,刘显阳跟王莉说,明天晚上单位里有个应酬,不回来吃饭了。王 莉哎了一声,继续吃饭。事后,刘显阳很吃惊,自己为何要瞒着王莉。 后半夜,刘显阳罕见地醒了,听到窗外有沙沙的声音,侧耳细听,是下雨了。 刘显阳想,要是这样不停地下下去山路就会很滑,计划中的登山也许就要取消了。 这样想着,刘显阳感到了一丝惆怅。他望望熟睡的王莉,生育孩子以后,王莉就 比以前丰满多了,此刻,王莉侧睡的身子在刘显阳眼里线条流畅地起伏着。刘显 阳伸出手,想去抚摸王莉的腰,但伸出的手最终停在了黑暗的空中。 六 刘显阳一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开窗,他往窗外一望,雨还在下,但小多 了,是毛毛雨。小区里的树和草都因一夜雨水的滋润而显得更加翠绿了,刘显阳 在窗前扭了几下腰,坐到桌前吃早餐。王莉看着刘显阳的眼睛说,你的眼睛有点 红,是没睡好啊?刘显阳说,是吗?睡得很好啊。王莉说,我托人买了几只野生 甲鱼,今天他们给我送来,明天给你炖了吃。王莉边收拾碗筷边说,年岁不绕人 啊,转眼你就四十岁了,你做的又是脑力活,要补补身子了。刘显阳经王莉这么 一提醒,才想到自己快四十岁了。四十岁应当是一个什么概念呢?在很多人眼里, 刘显阳也算事业有成,房子、妻子、女儿,一样都不少,拿的工资虽说不多,却 足够全家的开销,业余时间写点文章,名利双收。这段时间,刘显阳单位里不少 人在学车,刘显阳起先并不在意,回家跟王莉当笑话说,说他们的汽车还不晓得 在哪儿,就忙着学车。王莉却目光远大,鼓励刘显阳也去把车学会了,等经济条 件允许了,也去买一辆车开开。刘显阳对王莉的建议颇不以为然。 刘显阳骑车去上班,仿佛第一次发现,从小区里鱼贯开出不少私家车。刘显 阳想,或许,我也可以去学学开车的,省得等有钱了,再弄个措手不及。小雨一 直在下个不停,刘显阳估计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他想等上班了给闻香打个电话, 下雨山上路滑,要不,下午的登山改个日子。 刘显阳刚到单位,袋子里的手机就响了,他一接,是闻香打来的。刘显阳说 这么巧,我正要给你打电话。闻香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刘显阳说,你怎么会 知道我心里想的。闻香说,我就是知道,你是想告诉我,下雨了,山上滑,下午 的登山就不要去了,是吗?刘显阳笑了一下,说,你还真猜着了。闻香说,我打 电话是要告诉你,下午的登山风雨无阻,这雨又不大,我们走的山路又都是石阶, 一点也不影响的。刘显阳想想也是。 整整一个上午,刘显阳都有些神不守舍,光是洗手间就比平时多跑了好几趟。 本想处理几个文件,纸上那些数据却老是在眼前晃悠。刘显阳的心里有些紧张, 好不容易等到午饭时间,他去食堂匆匆吃了饭,一改平时只漱口的习惯,特意从 抽屉里找出平时出差回来丢在里边的一次性牙刷,将牙也刷了。 刘显阳到达和闻香约好的地点时,闻香还没来。刘显阳一看时间,比约定时 间早了一刻钟,就用塑料袋垫在椅子上,坐在那儿看湖面。细雨敲打着刘显阳头 顶的伞,刘显阳的双眼望着湖水,荷花的茎在湖中悄悄生长着,刘显阳想,再过 一个多月,这一片湖面上就全是荷叶了,鲜艳的荷花会在枝头迎风摇曳,那就是 夏天了,到了秋天,这些荷叶又会渐渐枯萎,湖面上只留下一片残荷。不过,这 不要紧,等到来年春天,那些死去的荷又会在湖底的淤泥中活过来,直到夏天再 次穿破水面,在水中亭亭玉立。 闻香站在刘显阳背后,见刘显阳那么入神地看着湖水,就轻轻咳嗽了一声。 刘显阳从椅子上站起来,说,你来啦,我们上山吧。刘显阳和闻香从一处碎石路 上山,路的一侧是一条小溪,溪旁长着一长排古樟树,从树身挂着的标志看,这 些树都有好几百年的年纪了,闻香说,它们都可以做我爷爷的爷爷了。走完了这 一排香樟树,就是上山的石阶了。闻香有些紧张地问,会不会有虫子?刘显阳有 些奇怪地说,你很怕虫子吗?闻香点点头。刘显阳说,这里的树这么密,又下着 雨,树林里是肯定会有的,不过,路上就不一定会有了。刘显阳安慰闻香,你不 用怕,我是不怕虫子的。因为有雨,上下山的人很少,偶尔会有附近的居民上山 锻炼。闻香兴味盎然,在前头一路领先,要和刘显阳进行登山比赛。刘显阳说, 我怎么好跟年轻人比,你要是嫌我慢,你就先上去吧。刘显阳说着,忽然发现闻 香站在山道中间不动了。刘显阳说,怎么不走了?累了?闻香嗓音哆嗦着,说, 我看见一条虫子。刘显阳抢上几步,说,我看看。刘显阳看见一条长长的软体动 物正一蠕一蠕地在石阶上爬着,再一看闻香的脸,吓得都白了。刘显阳说,你别 怕,看我的。说着一脚踩下去,那条虫子就一命呜呼了。闻香这下不敢在前头呈 能了,只是跟在刘显阳的身后亦步亦趋。刘显阳说,你眼睛不要老是看地上,你 往前看,就看不到虫子了,这儿有虫子,说明这里的生态好,这世上的虫子要是 死绝了,我看这人类也快完蛋了。刘显阳话没说完,身旁的闻香突然大叫一声, 手也抓紧了刘显阳的胳膊。刘显阳说,你又怎么啦?闻香说,我又看见一条虫子。 刘显阳飞起一脚,那虫子踢进草丛中不见了踪影。 到了一处平缓的山坡上,可以眺见整个西湖的全景。闻香站在那儿看西湖, 刘显阳从侧面望过去,闻香就在刘显阳的眼里站成了一尊美丽的雕像。闻香知道 刘显阳在看自己,就偷偷地笑。闻香问,好看吗?刘显阳将目光从闻香身上移到 湖面上,湖上雨雾弥漫,整个山色空朦,刘显阳说,好看。 刘显阳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两座塔说,它们像不像一对恋人,那座瘦一点的 是女子,另外一座外型粗壮一点的是男人。闻香说,可惜他们一湖相隔,永远也 走不到一起。 晚上,刘显阳送闻香回宿舍。路上,闻香说,刘老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刘显阳说,你问吧。闻香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问,我们,这算不算是,在约 会呀? 刘显阳听了,有些不知所措。两人一时都无话。到了闻香住的宿舍楼下,闻 香说,我今天很开心。刘显阳想说同样的话,却没有开口。 七 刘显阳和闻香的关系在刘显阳吃了一顿闻香做的饭后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 那天快要下班时,刘显阳接到闻香的一个电话,闻香说她发工资了,想请刘 显阳吃饭。刘显阳起初有起犹豫,一般情况下,如果不是单位里有特别的应酬, 或者有急事需要加班,刘显阳下了班不太习惯在外面吃饭。闻香感觉到了刘显阳 的犹豫,她说,我就在家里做,刘老师你不想尝尝我的手艺吗? 刘显阳给王莉打电话,告诉她晚饭不回家吃了。王莉没问为什么,只说,也 好,那我也不回家吃了,在超市随便吃一点算了。刘显阳搁下电话,心里一阵狂 跳。他坐在办公桌前发了一会呆,才起身下楼。 自从那次和闻香一起登山以后,刘显阳也邀请过闻香去登城隍阁。不知道是 什么原因,虽说那天天气很好,但登城隍阁的人却不多,或许是嫌门票贵,总之, 刘显阳和闻香在整个登塔过程中,几乎没有遇见什么游人。在幽暗的塔楼里面沿 台阶盘旋往上时,有好几次,刘显阳和闻香的身体都处于零接触状态,那时,刘 显阳只要把手一揽,闻香就会倒进自己的怀里。这是刘显阳在登塔过程中见不得 人的心理活动,他甚至于能够听到闻香的喘气声。从塔楼下来,他们坐在戏台前 看戏,唱的越剧,刘显阳不太感兴趣,闻香却能跟着台上的演员咿咿呀呀地哼唱。 越剧的调子软糯,有点像小溪里的水,湿湿的,却又淡淡的醉人。从城隍阁下来, 刘显阳说,想不到,你还会唱越剧。闻香说,是呀,我可是在越剧之乡长大的。 这时,刘显阳知道了闻香是绍兴嵊州人,那里的人从小就会唱越剧,出了很多越 剧名人。闻香说,你要是喜欢听,我唱给你听。刘显阳说,好啊,什么时候,我 欣赏你的专场演唱会。闻香说,我只能在熟人面前唱唱,上不了台面的。刘显阳 说,我觉得你是我听过的唱的最好的。闻香喜出望外,连声说,你说的是真的吗? 那我一定唱给你听的。 刘显阳到了闻香住的宿舍楼下,给闻香打电话。闻香在电话里告诉他单元和 门牌号,要他自己上去,闻香说,我正忙着呢。刘显阳上楼,发现这是一幢类似 于集体公寓的房子,每间房子有一个房间,一个卫生间,但不配厨房,所以楼道 里搁着好些煤气罐。刘显阳进了闻香的宿舍,闻香正在房间里忙碌,刘显阳站在 门口,眼里的闻香穿着短裤短袖,系着一条豆绿色的围裙,腿和手臂就全部裸露 着。围裙的带子勒着闻香的腰,她的整个身子线条就一目了然。闻香转过头,冲 着刘显阳嫣然一笑,说,你进来呀。刘显阳不自然地笑了笑,进了房门,说,你 们报社的福利还不错,是每个编辑记者都有这个待遇吗?闻香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说,哪里呀,报社才不会这么仁慈,这房子是我出钱租的。刘显阳说,看这房子 的结构倒是蛮适合单身贵族居住的,不知道是哪家单位的。闻香说,是学校的, 分给单身的教职工住的,原先住这里的那个老师在外面自己买了房子,就把这间 房租掉了。 闻香用一只电饭煲做菜。刘显阳说,我是第一次看见用电饭煲做菜的。闻香 说,所以呀,这个世界上,本没有一定的规矩的,都是人做出来的。闻香用电饭 煲做了排骨萝卜汤,煎了三只鸡蛋,还炒了一个青菜。闻香取出两只酒杯,说, 我们先喝点葡萄酒,煮饭要些时间的。闻香替刘显阳和自己倒上酒,两人的酒杯 在空中碰了一下,闻香说,谢谢你刘老师,你终于来了。刘显阳说,哪里,应该 我谢你才对,是你请我吃饭,而且是你亲自下厨,成本很高的。闻香高兴地说, 其实,我知道我这里一无所有,做不出什么像样的菜,不过,我只是想和你在家 里吃一顿饭。闻香吃饭时依然系着围裙。刘显阳没话找话,说,你系着围裙真好 看。闻香说,是吗?那我就一直系着好了。刘显阳说,我喜欢这颜色,很柔和也 很赏心悦目。闻香喝下一大口酒,说,刘老师,我今天在网上看到一段顺口溜, 说的可有意思了。刘显阳很有兴致地说,说出来听听。闻香说,我说出来,你对 号入座,看看属于那一类男人。闻香就说了这么一段在网上四处流传的顺口溜, 说的是:一等男人家外有家,二等男人家外有花,三等男人花中寻家,四等男人 下班回家,五等男人妻不在家,六等男人无妻无家。刘显阳一听,就笑了,说, 我真是孤陋寡闻,这男人也分六等了,对号入座,我当然是四等男人了。 闻香喝了酒,眼睛就有些迷离,刘显阳不敢直视闻香的眼睛,把杯子里最后 一口酒喝光,说,我想吃点饭。闻香给刘显阳盛了一点点饭,刘显阳说,太少了, 你是不是怕我吃穷你呀?闻香说,你不要吃的太饱,待会给你吃好吃的。刘显阳 茫然地看着闻香,闻香说,你快吃呀。刘显阳只几口就把碗里的饭给吃完了。收 拾完碗筷,闻香说,刘老师,麻烦你帮我把围裙的扣子给解开,刚才我不小心给 扣死了。闻香在刘显阳面前转过身子,将后背对着刘显阳。刘显阳用手替闻香解 扣子,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在加快。刘显阳在心里对自己说,快些离开这里。 刘显阳越是急,扣子就越是解不开。闻香说,算了,解不开就不解了。她转 过身,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刘显阳不明白闻香的这个手势要说明什么,他将眼睛 从闻香身上移开。闻香说,我说过要让你吃好吃的,你还没吃呢。刘显阳说,我 吃饱了,我得走了。闻香在鼻子里哼哼了两声,说,我叫你吃,你就一定要吃。 说着,闻香就将双臂围在了刘显阳脖子上,略显宽大的嘴巴也向刘显阳的嘴凑了 上去。 八 闻香租房住的那个地方叫玄法弄,离刘显阳单位不远。刘显阳在知道了玄法 弄这个地名后,对闻香说,这个地名有点鬼气。闻香说,让你说着了,我听人说, 从前,这一片是乱坟堆,是枪毙犯人的法场。刘显阳说,不会吧,这里也算市中 心呀。闻香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在是市中心,从前不见得也是市中心啊。 刘显阳说,你说的有道理。闻香说,可见,事物不是一成不变的。听到这儿,刘 显阳就把话题扯开了。 那顿晚餐后,刘显阳和闻香的关系就算是明朗化了,却没有更深入下去,每 次都是点到为止。刘显阳似乎一直在回避着一些什么。闻香从来没有正面跟刘显 阳说过什么,有时候闻香请刘显阳到她宿舍去吃晚饭,要是正碰上周末,刘显阳 就会推辞,理由也很简单,他要去接女儿回家。每当这时,闻香也不会刻意强求。 这样的日子大约持续了有一个多月。一天,刘显阳忽然问闻香,你想不想去 海岛?闻香听了眼睛一亮,说,想啊,你要带我去看海吗?刘显阳点点头,闻香 兴奋异常,抱住刘显阳一阵狂吻。忽然,闻香像记起什么似地问,我们什么时候 去?刘显阳说,看你方便。闻香走到墙边看了一会日历,说,那就下个星期五吧。 刘显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闻香说,那我得去买一件泳衣。刘显阳说,要不要我 替你去买?闻香说,不用,再说你又不晓得大小,也不知道我要什么样式的。 女儿放暑假,在家无人照看,刘显阳就把她送到乡下奶奶家去了。王莉如愿 以偿,当上了超市财务部经理,工作比以前更忙了,每天晚上都要到九点以后才 回家,一回家,就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刘显阳说,你当这么个小经理就这么日 理万机,那你们老总岂不是要累死。王莉说,真是因为当小经理才这么苦,真要 是当了老总,就不用这么累死累活了,发发号,施施令,只要脑子拎得清就可以 了。刘显阳说,那你得努力努力当上老总才行。王莉听出刘显阳语气里的揶揄, 说,你以为我没有那个能力,只是没有那个机会罢了。刘显阳想,只怕真让你当 了老总,脑子就拎不清了。但是刘显阳没有将这话说出口。 和闻香约好去海岛的前夜,刘显阳下了班就准时回家了,王莉答应他早些回 家的。刘显阳去菜场买了王莉爱吃的基围虾和鱼头,做了几个拿手菜,只等王莉 回来。但刘显阳看完新闻联播了,王莉还没有回家,刘显阳的肚子开始叫唤了。 快到八点钟,王莉才回家,一看桌上的菜,才知道刘显阳亲自下厨了。王莉在超 市吃过点心了,这会肚子还不饿,但为了不拂刘显阳的好意,她特意多吃,把一 只鱼头都吃下去了。吃完饭,王莉说,你再这样喂我,真要变成一只猪了。刘显 阳说,怕什么,想吃就吃,你想当老总,就得有老总的派头。王莉说,你说说老 总应当是什么派头?刘显阳说,既然是老总,总要富态一些才像,你看看电视上 那些有身份的,都是胖胖的。王莉说,也有例外,我们那个老总,长得跟瘦猴似 的。刘显阳说,那是个例。 晚上,刘显阳和王莉都洗了澡,上了床,彼此都晓得要做什么。刘显阳和前 几次一样,和王莉做的时候脑子里就会出现闻香的身子。他努力把闻香从脑子里 赶走,但闻香却像一只花蝴蝶一样在脑海里飞来飞去,挥之不去。王莉依偎在刘 显阳怀里,略显肥胖的身体偶尔会轻轻抽搐一下,这是王莉每次尽兴后出现的生 理反应。刘显阳轻抚着妻子的身体,王莉的皮肤很光滑,眼角已经出现皱纹了, 但身上却依旧如少女般的鲜活。王莉问,你这次出差要几天?刘显阳说,还不知 道,估计不会太久,三四天吧。王莉说,你多带些衣服,海上风大,小心着凉。 刘显阳说,我知道了,老出差了。王莉说,不可大意失荆州,凡事小心一些总是 不会错的。王莉在刘显阳的抚摸下睡去了,并发出轻微的鼾声。刘显阳知道她太 累了。他想象着明天晚上,他会和另外一个年轻的姑娘在海上的某一座岛上,那 个时候,我们会做什么呢?刘显阳望着妻子的身体,忽然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 疑。我是不是应该取消去岛上的决定?可是我已经和闻香说好了,想到闻香,刘 显阳就会回味和闻香接吻时从闻香嘴里闻到的好闻气息。刘显阳这样想想,又那 样想想,直到午夜才囫囵睡去。 九 现在,刘显阳和闻香出现在著名的沈家门渔港。从这儿,可以坐船去普陀山, 也可以去其他许多美丽的岛屿。刘显阳问闻香,你想去哪儿?是朱家尖?桃花岛? 嵊泗列岛?还是普陀山?闻香说,你让我好好想想,普陀山我是去过的,其他的 岛屿我都想去,可是,我应当先去哪儿呢?刘显阳说,这样吧,你闭上眼睛,转 三个圈,你正前方对着哪,我们就去哪座岛上。闻香无可奈何地说,也只好这样 了。她闭上眼睛,在原地转了三圈,等她睁开眼睛,刘显阳说,我们去桃花岛。 闻香说,我目光所指的方向就是桃花岛吗?刘显阳说,不会错的,我去买票了, 这是今天最后一班船了。 刘显阳和闻香踏上桃花岛时已近黄昏。他们乘车进入桃花岛沙滩,晚霞已经 在远处的海面上燃烧了。沿着沙滩,散布着不少渔民经营的旅馆,有形若别墅的, 也有用纯木材建成的。刘显阳说,我们先住下,然后去游泳。闻香说,我想住木 房子。刘显阳说,没有问题。他们找了一家别墅式的木屋,刘显阳说他们想要两 个房间,但老板告诉他们,只剩下最后一间了。刘显阳转身就要走,闻香拉住他 的衣角,说,要不,我们就开一间房好了。刘显阳有些诧异地看了闻香一眼。老 板是个女的,这样的场面见多了,她说,每个房间里有两张床的。刘显阳此刻想 的并不是一张床和两张床的问题,他想的是,要是老板要他出示证件,怎么办? 但老板只要了刘显阳一个人的身份证,很快就将住宿手续给办好了。 刘显阳和闻香走进房间,房间的窗子开着,有很大的海风吹进来,带着丝丝 咸腥味。闻香走到刘显阳面前,用双臂环住刘显阳的腰,风将闻香的长发吹乱了。 刘显阳拍拍闻香的腰,说,我们去游泳好吗,天黑了不安全。闻香点点头,说, 那我先去换泳衣了。闻香从洗手间出来时披着一大块浴巾,但依旧能隐约看见她 身材的模样。刘显阳不敢去看闻香,拿了泳裤去换了。 浴场上的人已经逐渐稀少。刘显阳说,等太阳一下山,海水就冷了。闻香将 浴巾掀掉,向海水跑去,夕阳在她的正前方火球一样,她的整个身子就都被罩在 逆光里了,长发飘飘,她身后的沙滩上留下了一长串浅浅的脚印。刘显阳忽然想 起,闻香说过她的水性不好,他怕她突然冲入海浪里,就飞快地向闻香追去。闻 香将身子浸入海水中,轻轻哆嗦了一下,说,好冷啊。刘显阳说,就是在白天, 海水也要比湖水冷的,你在浅滩上,不要向海面外游好吗?闻香用双手向刘显阳 撩水,大声地叫着:噢噢。刘显阳被闻香的情绪所感染,一头扎进海水中,向大 海游去。海浪在刘显阳的周围温柔地起伏着,但刘显阳知道,这只是海浪的一种 假象,一当大浪袭来,就会席卷沙滩上的一切。这时,一个巨浪正从远处向沙滩 扑来,刘显阳意识到了危险,他朝沙滩上看,发现闻香不见了。他吓了一跳,拚 命往沙滩游,等他游到沙滩边上,那个巨浪从他的头顶呼啸而过,向沙滩卷去, 接着,又迅速地退去,沙滩上的贝壳和细沙也一起向海水中卷去。刘显阳的身子 被巨浪的余波卷退了数米,他游回沙滩,才发现闻香已经在沙滩的另一处了。刘 显阳向她跑去,脸色急白,说,你跑哪去了?闻香说,我在这里呀,你瞧,我捉 了好几只海蟹了。刘显阳看见闻香摊开的手掌上有三只海蟹在蠕动。刘显阳说, 你吓死我了,我在海面上一看你不见了,心都要吓得跳出来了。闻香说,真的吗? 你这么紧张我吗?她突然将手中的海蟹往空中一扬,伸开双臂吊在刘显阳的脖子 上,刘显阳抱住闻香的腰,在沙滩上转起圈圈。 夜色来临了。潮水开始往上涨了。天边最后一丝残霞也隐入云层里不见了。 刘显阳和闻香先后用淡水冲了澡,闻香的头发散了,湿漉漉的,他们在木屋外用 餐,吃的都是海鲜。闻香说,等会,我想去沙滩上看月亮。刘显阳点点头。闻香 又说,你说这座岛屿为何叫桃花岛?是金庸取出来的吗?刘显阳说,其实,金庸 写射雕英雄传时,这座岛就叫桃花岛了,只不过金庸神笔一落,这座岛就出名了。 闻香问,是不是岛上长满了桃花,所以才叫桃花岛的?刘显阳说,开始我也以为 是这样,其实不是,岛上也有桃花,但不多,岛名的来历是因为这座岛出产一种 石头,奇的是石上有形若桃花的纹理,我想桃花岛名应当是这样来的。刘显阳指 着木屋门前的一块巨石说,你仔细瞧瞧,石头的剖面有许多桃花开着的。闻香借 着灯光看那块石头,果然看到很多黑色的纹路,酷似桃花。闻香说,想不到,你 还懂这些。刘显阳说,我也只是懂点皮毛,是听我们单位一个爱好石头的同事说 的。 闻香和刘显阳赤脚在沙滩上散步,海浪在远处一阵接一阵地喧哗。闻香说, 你的身体里也有潮水在涌动吗?刘显阳不解地看着闻香。闻香说,我的体内充满 了潮水。闻香抱住刘显阳的腰,说,我逃不掉了,四面都是大海。她仰起脸,看 着刘显阳,说,你也逃不掉了。 刘显阳进入闻香的身体时,发现自己和闻香的身子都有些潮且粘。闻香说, 这是在海边啊。闻香说,你预谋好了一切,让我钻进你设好的这个套子。闻香说, 今天是我二十五岁的生日呀。 刘显阳吃惊地看着闻香。闻香说,我就是要在我生日这一天把自己交给你的。 她闭着眼睛,说,我听到了潮水在体内汹涌,我无法抵挡它们的冲击。 十 刘显阳从桃花岛回来后给闻香买了一件生日礼物,是一尊少女的头像。那天, 他去市区的几家大商场,逛了好久也没有看上合适的礼物,最后在河坊街艺术品 市场看到了这尊用铜铸成的少女头像。头像稍显抽象,把少女的脖子塑得特别颀 长,少女微闭双眼,尖尖的下巴抵在合十的双手上,整个造型恬静而安详。刘显 阳的眼睛一亮,在心里说,就是她了。他一问价格,几乎是他大半个月的工资, 刘显阳没有过多犹豫,就买下了。摊主用一只大纸箱才将头像包扎起来。刘显阳 将这只纸箱搬到办公楼下,寄存在门卫那儿,说好下了班取。 晚上,刘显阳等办公楼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才下楼取箱,他将箱子搁在自行 车后车架上,去了玄法弄。他预先没有给闻香电话,他想给她一个意外之喜。闻 香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是刘显阳,就有些吃惊,在这之前,没有闻香的电话, 刘显阳是不会到这儿来的。比刘显阳先进门的是一只大箱子。闻香不解地望着刘 显阳和那只大箱子。刘显阳说,要我替你打开吗?闻香点点头。刘显阳将绑住箱 子的绳子解开,一尊美丽的少女头像就出现在闻香眼前。刘显阳说,祝你生日快 乐。闻香张大双眼,目光从少女头像上移向刘显阳。你是在河坊街买的吗?刘显 阳说,是呀,你怎么知道的?闻香说,我早就看见过的,那时,我经过这尊头像 时心里想,等我过生日那天,如果有谁送我这尊铜像,我就。闻香说到这儿不说 下去了。刘显阳说,就怎样?闻香飞进刘显阳怀里,说,我就把自己给了他。刘 显阳惊恐地说,好险,幸亏我足智多谋,晓得你的心思,要不,这世上又要多一 个流氓了。闻香说,你是说,你是流氓吗?刘显阳说,岂止是流氓,在你面前, 我就是一条流氓狗。闻香用手捂住刘显阳的嘴,说,不许胡说。刘显阳说,我经 过那儿,看见她,就走不动了,眉眼间的神态太像你了。闻香说,我有这么夸张 吗?你瞧她的脖子这么长。刘显阳说,这是艺术品,是有些夸张,但是你的脖子 是要比一般的女孩子长一些的呀。闻香说,你喜欢吗?刘显阳说,喜欢,太喜欢 了。闻香离开刘显阳的怀抱,说,你还没见识我的厉害,我给你翻一个倒立看看。 说着,闻香走到门后,双手往上一举,再用力朝下支在地上,整个身体就向上翻 起,一眨眼,她的双脚就稳稳地贴在门上了。刘显阳吓出一身冷汗,待闻香恢复 原样站在面前,还有些惊魂未定。刘显阳说,你应该去练体操,或者去跳芭蕾。 闻香说,我想干的事情多着呢,可是,一桩都干不好。刘显阳说,你已经干的很 好了,闻香,你不要太苛求自己。闻香说,我是不想苛求自己,可是别人要苛求 我呀。刘显阳估计闻香工作上遇到了挫折,很想安慰她几句,但闻香却摇摇手, 说,你看,快九点钟了,你回去吧。刘显阳平时和闻香在一起,一般不超过九点 钟,因为这时王莉也下班回家了。 刘显阳没有想到闻香会到自己的办公室来。那天刘显阳要赶一份材料,白天 办公室里人来人往,他静不下心来,就想晚上加个班,完成了好交差。等刘显阳 写好材料的草稿,已是晚上九点半了,他打算一鼓作气,再作些修改。但脖子却 有些酸了,他起身走到窗前,城市的夜色就在眼前铺展开来。他想,这个时候, 闻香会在做什么呢?这样想着,刘显阳就拎起电话拨打闻香的号码。电话铃声响 了三下,闻香就来接了。刘显阳说,是我。闻香听出是刘显阳,说,你好大的胆 子,晚上也竟敢给我打电话。刘显阳说,我在办公室加班呢。闻香说,什么事情 这么忙?刘显阳说,是一个材料,不过快好了,想你了,就给你打个电话。闻香 满意地说,表现不错,要不要我过来陪陪你?刘显阳说,不用了,我想知道你现 在在做什么?闻香说,没做什么呀,躺在床上看书。刘显阳暧昧地说,穿衣服了 吗?闻香有裸睡的习惯,刘显阳在桃花岛已经欣赏过闻香裸睡的美姿了。闻香说, 没穿。刘显阳的眼前就出现裸体的闻香,她高举双臂,在刘显阳面前转圈儿。闻 香在电话那头说,你怎么不说话了?刘显阳说,好了,我挂了,你早些睡吧。刘 显阳想要是自己再不挂电话,接下去的事情就没法做了。 事实上,给闻香打过电话,刘显阳做事的情绪就受到影响了。他自嘲地笑了 一下,电话突然响了。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打电话?刘显阳迟疑了一会,接了。 是闻香。闻香说,我就在楼下,你告诉你的办公室门号。 闻香穿一件豆绿色的连衣裙,与刘显阳第一次去闻香的宿舍看到的那条围裙 一个色彩。闻香说,省级机关的办公室也不过如此嘛。闻香在办公室转了一圈, 作了这样一句总结性发言。刘显阳说,那你倒说说,省级机关的办公室应当是什 么样子的?闻香说,我懒得多想是什么样子,她站在窗前,对刘显阳说,我看到 玄法弄了。刘显阳走过去,从背后搂住闻香的腰。闻香说,我晓得,你想我了。 刘显阳说,你是一个小妖精。 闻香看着刘显阳的办公桌,说,比我的干净多了。刘显阳说,编辑的桌子要 是一尘不染的话,就不是一个称职的编辑了。刘显阳看着闻香,再看看空旷的桌 面,曾经偷偷看过的西方毛片里的那些镜头就涌进脑海里。闻香似乎看出了刘显 阳的心理活动,她双手一撑,屁股就坐在了桌面上,然后,闻香的身子缓缓地向 后倒去,直到上半身完全平躺在桌面上,双腿悬在桌边。闻香说,我看到灯光在 闪了。 从闻香身上,刘显阳尝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这是王莉没有给过他的, 也是他在大学时代恋爱过的女朋友无法给予的。他第一次发现,男女之间,那么 简单的床第之事,在自己和闻香之间,却可以如此丰富多彩。 十一 自从桃花岛那个海浪滚滚的夜晚以后,刘显阳和王莉的性生活频率与以前相 比大大减少了。很多次,刘显阳想以床上运动这种方式表达对王莉的歉意,明明 白天在闻香那儿折腾得筋疲力尽了,一到晚上,就竭力显示出一副饥渴的样子。 倒是王莉由于下班晚了,疲惫了,对刘显阳的要求也是应付了事,往往事毕,就 倒头睡去,书上说的刚好在刘显阳和王莉之间翻了个,如果刘显阳稍有不满的情 绪流露,王莉也只会睡眼蒙胧地说,等休息天,我好好让你舒服。但真的到了休 息天,王莉又忘了说过的话了,家务事一大堆等着,稍稍空一些,女儿又缠着不 放。王莉不好意思地看看刘显阳,意思是说你瞧,我又食言了。刘显阳装作什么 也没看见,只顾在书房里看他的书或写他的随笔。这段时间来,刘显阳的写作节 奏明显加快了,王莉一向不太关心他的写作,更不关心他的稿费收入。只有刘显 阳心里清楚,他要用写作挣一笔稿费,为闻香的宿舍安一台空调。 王莉所在超市里有一个年轻的副总叫任何,是刚从总公司下派的,大家都说, 任何是到超市里来度金的,过不了一年半载就会高升。任何三十出头,无论从哪 方面看,都是男人堆里出类拔萃的。任何在办公室里待不住,一有空就往各部门 跑,或者直接去现场,任何对王莉说,看着超市里人气这么旺,心里头就踏实。 任何在每周的部门经理例会上,虽然只是一个副总,但总经理也对他很谦让,加 上任何讲话能讲到点子上,会后大家都说这正副老总真应该掉个个。王莉说,你 们这就是鼠目寸光了,人家任老总岂止是一个总经理的料,我看当个总公司的头 头也绰绰有余。这话王莉是随便说说的,不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有人把这话 传给了任何。 这天,部门里的人都下班了,王莉收拾收拾也准备走,任何闪了进来。王莉 吓了一跳,以为出什么事了。任何说,没出什么事,想找你聊聊。王莉要替任何 泡茶,任何说,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去湖边坐坐好不好?王莉本能上想拒绝,但 一想到对方的身份,又不敢,只是说,我家里的女儿。任何打断王莉的话,用恳 求的语气说,就一次,你打个电话给你先生,让他辛苦一天。 王莉和任何到了西湖边,进了一家咖啡馆。王莉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任 何问她要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她看任何要了一杯咖啡,就说,也要一杯咖啡。 等咖啡上来了,任何说,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个人心里闷,想找个人 聊聊天。王莉听了,在心里吃一惊,想你一个任何,前途无量,也说心烦,我们 下面打工的该怎么说话?任何看穿王莉的心思似地说,你在心里笑我无病呻吟, 是不是?王莉尴尬地一笑。任何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找你说话,你很像我 中学时代的一个语文老师。王莉说,是吗?我老了。任何说,我的语文老师待我 很好,她希望我能成为一名记者或者作家,但是我不成器,学的是经济管理,现 在又来管超市。王莉说,你不能这么说,记者作家未必就一定有出息,你现在这 样不是也蛮好吗?任何说,做人是做给别人看的。任何喝完杯里的咖啡,说,我 要一杯酒你不会反对吧?说着,任何要了一杯啤酒。任何说,是啤酒,喝不醉的。 任何说,有人对我说,是你说的,我当个总公司的头头也绰绰有余。王莉说, 那也是信口开河,不过,看得出来,你是有能力的。任何说,有能力又怎样?没 有能力又怎样?王莉你不知道,我就是一个草包,也照样当这个副老总。王莉不 知道该怎样回答,她说,我看你不大会喝酒,要不,还是再要一杯咖啡吧?任何 说,没事。王莉我告诉你,我女朋友她爹,是市府里管事的,你说,是不是我一 无所能也可以坐享其成?王莉说,也不能这么说,就算朝中有人,要想管住人, 还得自己功夫硬。任何说,我不想要我的那个女朋友了,可是她威胁我,要是我 敢不要她,我连这个超市副经理也做不成。王莉问,那要是你要她呢?任何说, 那我不光是做副总,还能更上一层楼,就像你说的那样。王莉说,这就对了,你 是个聪明人,权衡利弊,你自然能做出选择的。任何说,我是出卖自己的青春和 爱情去换取地位和权力。王莉说,也不能一概而论,凡事总有得有失。 任何盯着王莉说,我看得出来,你心里很有想法,我问你,你想不想当副总? 王莉一听,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说,任总,你今天喝多了,我们回去吧。任何 说,你不要跟我装糊涂,你有能力,也肯吃苦,我迟早要走,我一走,这副总的 位置就空出来了,你说,提谁不是提?王莉的心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傻傻地 看着任何。任何说,你老看着我有什么用?王莉端起咖啡杯,说,任总,我敬你 一杯。任何说,这就对了,王莉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在中学时,我爱上我的语文 老师了。王莉一听,心又卟地一跳,转头去看窗外,檐下的红灯笼在风中飘荡着, 这咖啡,这灯笼,这中西结合的情调让王莉的心有些迷茫了。 十二 任何经常到财务部来坐坐。会计小谢只要一等任何出去,眼睛就像生了根一 样地钉在任何的后背上。小谢说,任总好酷。王莉说,小姑娘不要心思太活络, 当心你男朋友吃醋。小谢不理王莉,自顾自说,要是有任总这样一个情人,我真 要幸福死了。王莉一听,笑出声来,说,小姑娘真是脸皮厚,这样的话也说得出 来。小谢说,说说又不要紧的,再说任总也看不上我。小谢放低嗓音对王莉说, 经理,我可是看出来了,任总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头哎。王莉怒斥小谢,这话不好 乱讲的,叫我们家刘显阳晓得了,我还做不做人了?小谢吓的一吐舌头,低头做 事了。 王莉却真的有心事了。她是过来人,自然能读懂任何眼睛里的内容,那天在 咖啡馆里,任何说她很像他中学时的语文老师,又说他爱上那个语文老师了。今 天小谢这么一说,等于是把一层纸给捅破了。但王莉心里清楚得很,自己也许十 分在乎那个副总的位置,但毕竟任何要比自己小七八岁,自己的骨头还没有轻到 要用这种方式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想是这么想,但只要闭上眼睛,任何英俊 的身影就会在眼前晃来晃去。王莉想,我这是怎么啦?我真的要自甘堕落吗? 王莉回到家里,刘显阳在书房里写作。王莉仿佛已经做了对不起刘显阳的事 情,看着刘显阳的背影心里有些虚,她走进书房,给刘显阳的茶杯续上水,说, 早点睡吧,不要太累了。刘显阳哎了一声,说我马上就好了,你先上床吧。往常, 等刘显阳上床,王莉一般就睡着了。但今天,刘显阳洗好澡上床,发现王莉没有 睡着,等刘显阳一躺下,就用手去摸刘显阳的身体,这是王莉发出的一个信号, 但刘显阳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中午刘显阳在闻香房间里激情迸发好几次,从 那玄法弄出来,身体都有一种掏空的感觉,连走路都有些发飘。此刻,刘显阳努 力集中精力,想象着自己和闻香在一起时的各种动作,但仍然无效。对于王莉的 抚摸刘显阳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他在黑暗中羞愧万分,对王莉说,可能是太累了, 对不起王莉。王莉说,没有关系的,你摸摸我就行了,你就要四十岁了,不能太 拚命了。王莉在刘显阳的抚摸中睡去了,刘显阳却睡不着,身体想睡了,脑子却 清醒得很。 总公司在龙井山庄开年度财务会议,王莉随主管财务的任何去了。因为是一 年一次,又是管钱的开会,待遇自然不会太差,在市区的与会人员也一律住会, 副总以上全部是一人一间房。会议节奏缓慢,本来一天就可以安排的议程拉长到 两天,这样,加上报到这一天,王莉就得在山庄住三个晚上。 报到当天,任何看上去很忙,晚餐后就让人请走了。王莉无事,洗了澡去山 庄外散步,漫山遍野都是茶树,著名的西湖龙井茶就产自这儿。王莉沿着茶山间 的地垄往上走,一半身子就隐入茶树丛中了。越往上走,茶树越密,黄昏的氤氲 从山谷里袅袅地升起来,那些不知名的鸟儿在远处的林间啁啾,一种无边的寂静 在王莉的心底荡漾,她站在山腰上,满目都是茶树,茶农家的上空有一些炊烟在 微风中吹散。王莉摸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她很想与刘显阳一起分享她眼前的 美好景色。但刘显阳不在家里,王莉打消了打刘显阳手机的念头,她关掉手机, 慢慢地下山,回到山庄,同房间的人还没有回来,王莉打开电视,靠在床头,渐 渐地,就有睡意上来了,她扯开被子,钻进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次日一早,在餐厅吃自助餐碰上任何,他端了盘子来到王莉的餐桌坐下,说, 你昨晚去哪了?打你手机关机,打你房间的电话也没人接,我还以为你人间蒸发 了呢。王莉说,对不起,我上山看茶树了,回来后一犯困,就睡了,我老了,比 不得你们年轻人,熬不起夜了。任何瞟了王莉一眼,没有说话。在这中间,任何 去倒了两杯咖啡,自己一杯,给了王莉一杯。任何在起身离开餐桌时对王莉说, 今天晚上你要是还想去看茶树的话,叫上我,我也想看看。 王莉望着任何的背影,喝了一小口咖啡,没有放糖,很苦,王莉喝不惯,剩 下又可惜,她咬咬牙一气喝了下去,抹抹嘴,走出了餐厅。 晚上在王莉的眼睛里以渐浓的黑暗走近了。当她从茶山回到山庄时,手机响 了,她知道是谁打来的,她按照任何在电话里的提示在另外独立的一幢房子里找 到了任何住的房间。王莉在任何边上的沙发上坐下,两人一时都无话。 是任何先开的口。任何说,我言而有信,在我离开超市后,我的位置由你接 替,昨天我已经跟总公司分管副总谈过了,我对你的工作能力深信不疑,你缺少 的只是机会。 任何又说,我保证,只要一次,我只是想实现中学时代的一个梦想。 任何还说,算是交换,但我能够让你永生难忘。 王莉从服务指南里撕出一张信纸,取出笔,放在任何面前。任何没有一丝犹 豫,落笔就唰唰地书写起来。 王莉从任何手中接过那张纸,看完,小心地折叠成一个小方块塞进袋子里。 说,我要洗洗,你也要洗洗。 王莉在整个过程中一直强忍住不出声,但任何太强悍了,他像一头发情的公 猪一样折腾着王莉,他几乎没有任何铺垫,就直奔主题,任何一手托着王莉沉甸 甸的乳房,一手在王莉的身上四处游走,用略带呜咽的语气反复说,就是我想象 中的样子的。他在高潮到来之前,不停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王莉猜想那一定就 是任何梦想中的语文老师了,然而王莉也无法多想了,任何的疯狂已将她积压很 久的欲望调动起来,并开始释放。在最后一刻,王莉终于控制不住放声高喊。王 莉瘫软在任何的床上,全身处于一种半麻醉状态,任何像大海一样席卷了她,现 在狂潮退了,但岸上的沙滩依旧在冒水泡,并且发出嘟嘟的声音。 十三 刘显阳终于攒够了稿费,给闻香的房间安了一台空调,而这时,夏天已快要 过去了。闻香说,我们把夏天开除。刘显阳喜欢看闻香高兴的样子。闻香说,你 什么时候才能攒够稿费给我安一个家?刘显阳有些愕然,又有些惊慌地去看闻香。 闻香站在空调下,歪着头迎视刘显阳的目光。刘显阳把眼睛移向别处。闻香哈哈 笑着,瞧你,脸都绿了。 这是刘显阳从闻香嘴里听到的最明白无误的信号。更多的时候,是在他们疯 狂地做爱时,当刘显阳快要喷射时,闻香能从刘显阳的脸部表情和下面的膨胀感 觉到,就会用双手紧紧按住刘显阳的臀部,但最终刘显阳总能化险为夷,成功地 破解闻香的企图。有的时候,闻香会说,我给你生一个宝宝好不好?或者,怕什 么?大不了生一个小宝宝出来。每当这个时候,刘显阳总是含糊其辞,将话题扯 开。刘显阳明白闻香心里在想些什么,以她的年龄,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 但刘显阳更知道,自己是无法给予闻香想要的东西的,一想到这儿,刘显阳就觉 得自己很卑劣,很无耻。很多次,他想好好跟闻香谈谈,但一见面,一看见闻香 的肉体,他的防线就垮了,他第一次如此迷恋一个女子的身体。他不是没有想过, 单位里离婚的也不在少数,但一旦和王莉离婚了,别人会怎么看?闻香要比自己 小十多岁,所有的人都会认为自己是喜新厌旧,所有的人都会用鄙视的目光看待 自己。女儿怎么办?房子怎么办?王莉没有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情,我如何面对她 和她的父母?一想到这些,刘显阳的头像要炸开似的难受。 从闻香说出了她的想法后,刘显阳想要刻意回避其实已经不可能了。有时候, 当他们从激情的巅峰平息下来时,他们也会小心翼翼地探讨这件事情。刘显阳说, 我首先需要表明我的态度,我很爱你。可是闻香,我们的年龄相差太悬殊了。闻 香说,年龄肯定不是障碍,你说你爱我,你准备怎样来证明呢?刘显阳说,我要 面对的事情太多了。闻香说,我不会逼你的,只是你需要给我一个时间表。刘显 阳说,我会的。刘显阳嘴上说我会的,事实上,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只希望闻香 是他的一个情人。在一开始和闻香交往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希望的。 闻香显然是知道刘显阳的想法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尽量不涉及这个敏 感的话题,她爱刘显阳吗?她相信是爱的,她不会刻意要求刘显阳去和他的妻子 离婚的,她要用自己所有的柔情融化刘显阳心中的坚冰,她相信,总会有一天, 刘显阳会离开王莉来到自己身边的。闻香见过王莉,面对那个比自己大十岁的女 人,闻香有足够的自信和优越感。然而,一个春天过去了,一个夏天也快要过去 了,眼看秋天就要到了,刘显阳除了用他的稿费为自己买了一台空调,无法给予 自己更多的。是的,自己在开始与刘显阳接触时也曾想过,我不求结果只要过程, 但现在闻香发现,这个过程对于她而言是极其苦涩的,因为刘显阳想要她的时候 可以随时要她,而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只能待在他的妻子身边。闻香不止一次 地经历过这样的时刻,有时候,她的心情极其苦闷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刘 显阳,她试着打他的手机,但总是关着的。刘显阳虽然没有说过,下班后不要打 他家里的电话,但闻香知道刘显阳是希望她这样做的。一次,闻香胃疼,吃了药 也不管用,在一瞬间,闻香有一种巨大的恐惧,她怕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她在去 医院的路上忍不住往刘显阳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正是刘显阳,刘显阳在 电话那端喂了好几声都听不到回音,他似乎意识到了,轻轻地将电话搁下了。闻 香将手机按了,泪水就哗哗地流个不停。闻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种从未有过 的孤独像潮水一样从黑暗中把自己包围了。 很久以前,闻香在来稿中曾经见过一篇稿子,标题叫做爱我,你就娶我。当 时闻香还颇不以为然,爱一个人,就一定要娶她吗?闻香这样想的时候,刚刚和 刘显阳好上。那个时候,只要能与刘显阳在一起,结婚这两个字,听上去是那么 俗不可耐。从医院回来后,闻香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一个俗人,也希望有一 个人爱自己,并且将自己娶回家。 上班后,闻香从桌上找出那篇稿子,当天就编发了。 刘显阳下班后从信箱里取了晚报,随手往桌上一扔,说下厨做饭炒菜了。这 段时间,王莉基本上准时回家,往往刘显阳前脚进门,王莉差不多也到家了。此 刻,刘显阳在厨房忙碌,王莉就坐在桌前翻阅晚报,在副刊上读到爱我,你就娶 我这篇文章,就很认真地看了一遍,平时王莉很少看完整篇副刊文章。刘显阳端 菜过来,说,你看什么呢?这么专心。王莉说,副刊上有一篇文章,写的很有意 思。刘显阳说,你不是不看副刊的么。王莉说,事物总是在不断地变化的嘛。刘 显阳笑了笑,坐下吃饭。吃好饭,王莉去洗碗,刘显阳拽过晚报读那篇文章,一 看标题,刘显阳的心就怦地跳了下,仿佛敲出了声音似地,刘显阳心虚地朝厨房 瞟了一眼,只看到王莉的背影。 晚上,王莉早早地上床了,刘显阳却坐在电视机前一动不动,对王莉明确的 肢体语言无动于衷。王莉在上床前对刘显阳说,你也早些休息吧。刘显阳只点了 点头,眼前却老是晃动着闻香的身影。晚报上的那篇文章似乎就是闻香写的,她 张开嘴,像一条鱼不停地在水里呼吸,两片花瓣样的嘴唇在上下开合着,刘显阳 听到了这张嘴里重复发出的一个声音:爱你,你就娶我。 刘显阳躺到床上,王莉醒着。刘显阳伸手一摸,王莉身上什么也没穿,刘显 阳伸出的手触电一样,本能地缩了回来。闻香习惯裸睡,刘显阳的意识出现了幻 觉,躺在身边的王莉在这一刻变成了闻香,他揽过身边的这个女人,欲长驱直入, 身体却如浸在冰水里一般。 十四 王莉发现,小谢这些日子容光焕发,上班的时候一双细长的狐狸眼睛总是笑 眯眯的。王莉说,小姑娘谈恋爱了。小谢一扭细腰,嗲声嗲气地说,经理不要开 玩笑。王莉说,我开玩笑?我是过来人了,小姑娘的眼睛里映着个男人的身影哩。 小谢惊奇地张大嘴,夸张地呵了一声,经理,你怎么这么神奇?你居然能看透人 的眼睛?王莉笑笑,不理小谢,只顾自己低头做事。 自从经历了龙井山庄那一晚,任何就很少到财务部来了,王莉也尽量避免与 任何见面,以前送财务报表是自己的事,现在也成了小谢的事情了,好在小谢十 分乐意做这件事。下午,王莉从税务局回来,见财务部空无一人,小谢也不知道 跑哪去了。因为急着找任何汇报,王莉也没有多想,就带着税务局的文件去找任 何。任何办公室的门关着,王莉在门外徘徊了一会,举起手在门上拍了几下,门 里面有声响,过了一会,门开了。任何看见门外站着的是王莉,有些吃惊。王莉 说,是这样的,我刚从税务局开会回来,事情很急,必须尽快向你汇报。任何把 门拉开,那你进来吧。王莉跨进房门,突然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是小谢。小 谢的头发有些凌乱,衣衫也不整,本来就开的很低的领子露出一大片弧线分明的 白肉。小谢轻轻叫了声,经理,就侧身绕过王莉,一转眼,就消失在门外了。王 莉的思维停顿了一会,有些不知所措。 任何却若无其事,将门碰上,问王莉,你不是说,有急事找我?王莉恍然醒 悟,将文件交给任何。任何接过文件,示意王莉坐下,王莉看着那张沙发,眼前 出现的却是小谢和任何拥在这张沙发上肆无忌惮的样子。任何从文件上抬起头, 见王莉呆呆地注视着沙发,脸色就有些不自然,问,你看什么呢?上面有花?王 莉说,比花好看。任何说,你不用吃醋。王莉嘁地笑了一下,笑话,我吃醋?我 吃谁的醋?我为什么要吃醋?任何说,你不要硬撑,以为我看不出来,我们之间 可是有书面协议的,我任某人说话算话,我说一次,就只一次吧?我说要让你当 这个超市的副总,只是时机未到,等到时机一到,你就等着到这儿来上班。泪水 盈满了王莉的眼眶,任何走过来,欲搂王莉,王莉一挥手,将任何的手臂打掉了, 尖声喊叫,你别碰我,你这个流氓。任何说,好好,我是流氓,你是淑女,这下 你满意了吧。王莉摇了摇头,泪水就从眼眶里滑落下来。她走出任何办公室,在 楼梯上歇了一会才回财务部。 小谢怯怯地叫了声,经理。王莉说,你别叫我。小谢见王莉脸色不好,就不 敢多说了。过了好一会,王莉走到门边把门反锁,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小谢 不知道王莉要干什么,惊惶失措地看着王莉。王莉说,小谢,你还小,做事要把 握分寸。小谢说,经理,我知道。王莉说,你喜欢他吗?小谢点点头。可是他不 会娶你的,王莉看着小谢的眼睛说。小谢说,我知道的,可是喜欢一个人就一定 要让他娶我吗?王莉苦笑了一下,说,他也喜欢你吗?小谢说,我想应该也喜欢 的,不过,我不太在乎他心时在想些什么,我喜欢他,愿意和他在一起,这就够 了,我懒得去想太多的事情,比方说将来,婚姻什么的,我觉得那太累了。王莉 说,可是,如果你真的很爱他,你会不满足于现在拥有的,当你得不到更多你想 要的东西时,你就会感到痛苦了。小谢说,活一天算一天吧,真到了那时,就再 说了。王莉无奈地看着小谢,忽然问,小谢你说,这世间真有忠贞不渝的爱情吗? 小谢奇怪地望着王莉,说,经理,你今天是怎么啦?提出这么深刻的问题,我可 回答不了,我自己的爱情还不知道在哪呢。王莉说,那你跟任何算怎么回事呀? 小谢说,我喜欢他,就跟他在一起。王莉说,那要是他不喜欢你了呢?小谢说, 那就各走各的路呗。王莉叹息一声,说,只怕到了那时,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王莉忽然不想再跟小谢探讨这个问题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包括对男 女之间的事情。王莉现在担心的是自己承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有一天会忍不住把 自己和任何之间发生的事情说给刘显阳听,真要到了那一天,说不定,这个家就 完了。 下班时间一到,王莉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小谢有些奇怪这些天王莉那么急 着回家,说,经理,是不是你家那位也红杏出墙了,你要早点回家管着他呀?王 莉脸色有点不悦,说,小谢,这话不好随便乱说的。小谢连吐了几下舌头,呸呸 几声,说,该打。王莉走过小谢身边,摸了一下她的头,说,没事,他呀,真要 红杏出墙了,我倒是求之不得呢。小谢一下子傻了,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好几下, 才反应过来。 小谢接了任何的电话,像往常一样走进任何的办公室。门刚在小谢的身后关 上,任何就拥着小谢往沙发上拱。小谢想说话,嘴上却被任何堵得严严实实,她 喜欢任何这样兽性地挥霍她的身体,她响应着任何,嘴里发出歌唱般的声音。 一阵暴风骤雨过去,小谢身上的衣裳已是七零八落了,她瘫软在沙发上,无 力地闭着眼睛,呢喃着,你要把我弄死了。任何蓦然想起什么时候似地说,你们 经理回去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小谢说,说了,说你是个坏男人。任何说,我不相 信,你是瞎编的。小谢说,骗你的,不过,下班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 话,说要是他的先生也红杏出墙,她倒是求之不得。任何的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 觉的微笑,他抱住小谢,说,别人的事你就不要费心了,你说说,晚餐想吃什么? 小谢想了想,说,我想吃牛排。 十五 刘显阳和王莉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话突然响了,刘显阳和王莉似乎都被很 响的电话铃声吓了一跳,他们几乎同时将眼睛移向电话机,又几乎是在同时向同 一个方向伸出了手,在手快要碰到话机时,他们的手又达成默契似地停在那儿。 刘显阳一伸手,将话机抓在了手中,他喂了一声,话机里没有声音。王莉神色紧 张地盯着刘显阳手中的话机。刘显阳又连续喂了好几声,依旧没有回音,他将话 机搁下,说,没有声音。王莉也如释重负般地吁出一口气。他们的眼睛继续盯着 电视屏幕,王莉起身为刘显阳的茶杯续了水。 刘显阳在想刚才那个电话,会是闻香吗?这样的电话刘显阳已经是第二次接 到了,他相信闻香能够做到这一点,不会往他家里打电话,虽然他们没有明确表 示过,但闻香应当知道刘显阳不希望她往家里打电话的。那么,如果这个电话不 是闻香打的,会是谁打的呢? 刘显阳边看电视边心猿意马,王莉的心也一直没平息过。任何知道每个员工 家里的电话,刚才那个电话会不会是他打的?王莉很想把那个男人从心里清除掉, 但实际上,这是王莉在自欺欺人,时不时,任何就会从王莉的记忆中钻出来,而 且出现在记忆里的总是那次在龙井山庄里发生的事。王莉和刘显阳的性生活已十 分疲软了,十天半月来一次,也是草草了事。每当看着刘显阳在自己身上力不从 心的样子,王莉的眼前总会出现野兽般的任何。每次完事,刘显阳总会充满歉意 地说,不行了,真是到了四十微软的年纪了,比不得年轻人了。王莉听刘显阳这 么说,相信男人到了这个年纪都是这样的,有时候,她反倒为自己的意犹未尽而 感到难为情了。 晚上十点,刘显阳和王莉先后上床,王莉看刘显阳没有任何暗示,就知道今 晚没戏了,就换上睡衣准备睡觉了。刘显阳对刚才那个电话心有余悸,在关灯前 下意识地瞟了床头的电话机一眼。王莉侧身睡着,背对着刘显阳,她习惯性地将 手伸到胸前,渐渐地,睡意就上来了。 电话铃声是在午夜响起的。刘显阳和王莉从梦中惊醒,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夜 晚显得十分响亮,王莉睡意蒙胧地说,这么晚了,谁还打电话呀?刘显阳的心别 别地狂跳着,他拎起话筒时的心理感受,仿佛是手握一枚炸弹。刘显阳喂了一声, 电话依旧没有声音。刘显阳搁下话机,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愤 怒在他的心底涌动着。王莉翻一个身,又睡去了。刘显阳却再也睡不着了,他起 身,从包里摸出手机,进了洗手间,然后关上洗手间的门,打开了手机。 次日早晨,闻香打开手机,看到了刘显阳昨夜发给她的一条短信:如果这几 个电话真的是你打的话,我觉得极端不好玩。 闻香将这条短信删除,心情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她吃了早餐,出了房间, 走在去公交车站的路上,远远地,闻香看见一辆公交车停靠在车站上,她向前跑 了几步,又停下了,根据闻香的目测,她距离那辆车有一定的距离而且车上很挤, 等她跑到车站,车子一定已经启动了。闻香在心里跟自己说,既然我乘不上这辆 车,那我就坐下一辆车吧,说不定,下一辆车会空一些,还能捞到一个位置坐呢。 刘显阳心情很糟地到了单位,整整一个上午都没有心思干活。中午下班前, 他给闻香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中午他会去玄法弄找她。 午餐后,刘显阳骑车去玄法弄,在经过一家保健药店时,他停了下来,他想 起来了,这家保健药店就是上次自己进去想买避孕套的那家,可是上次自己进去 了又出来了,避孕套没有买成,闻香还说了他,说他连买避孕套的勇气都没有, 还能做什么?当时自己听这话,还很不高兴。刘显阳想,我真的这么没有用么? 我真的连买避孕套的勇气都没有么?刘显阳支好自行车,义无反顾地走进了药店, 直奔避孕药具专柜。营业员很和蔼地问道,先生,您想买点什么吗?刘显阳看着 营业员,说,我想买避孕套,表面有颗粒的那种。营业员是个小姑娘,她笑着从 柜台里取出避孕套递给刘显阳,说,您要的是这一种吗?刘显阳一手接过避孕套, 一手把钱递给营业员。然后,从容地走出了药店。 刘显阳到了玄法弄,但闻香的门锁着,闻香不在家里。刘显阳站在走廊上有 些无措的样子,他用眼睛贴着门缝往里瞧,房间里一片黝暗,但能够看清楚床和 铺在地上的那些蓝色塑料板,以及挂在墙上的那台空调室内机。 刘显阳走在空空的走廊里,耳边响起闻香的声音,你什么时候才能攒够稿费 给我安一个家? 刘显阳走到一棵树下,从袋子里掏出那盒避孕套,包装盒上是一对外国男女, 正彼此深情地相视而笑。离树不远处,有一只造型别致的垃圾箱,刘显阳走过去, 将手上的避孕套对准那个空洞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