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在九寨做梦 作者:陈富强 去九寨沟是逆岷江而上,车子在峡谷间的盘山公路上蜿蜒,一边是绝壁,一 边就是悬崖,岷江则在谷底或奔腾,或流淌。连绵的山脉就是著名的岷山山脉。 无论是岷山还是岷江,在我的记忆中都是挥之不去的名山大川,只是没有想 到,岷山看上去不如想象的那么雄伟,它起伏的姿态与别的大山没有太多的区别, 倒是与南方的山峦相比,岷山少了一些绿,那些遥远的山峰,铺满了皑皑的白雪, 当我眺望雪峰时,我想,这就是岷山了,当它被白雪全部覆盖时,它在高原上就 会绵延一千里。 岷江是在峡谷里长成的,在某一次剧烈的地壳运动中,岷江就被夹在了山脉 之间,它的形态一旦形成,就很难再加以改变,所以,它无法与群山分庭抗礼, 只能以曲曲弯弯的姿势,在峡谷间一泻千里。岷江不宽,河床也时深时浅,水则 根据山势而变化着它的流速,时而舒缓,时而浪急。越往上行,就越接近岷江的 源头,水也就越显清澈。 岷江在松潘境内,河床骤然开阔,江面却更见窄小,整个河床都长满了低矮 的灌木丛,叶呈缤纷的色彩,红黄相间,灌木丛中,可见细流在潺潺流淌,与所 有的大江大河一样,正是这些涓涓细流,汇成了滔滔岷江,由此,我对那些隐入 树丛中的溪流肃然起敬,我们不能轻视这些哪怕像丝线一样不起眼的溪流,没有 它们,就没有大江东去的王者风范。 松潘是岷江的发源地,一直与岷江在峡谷间结伴行走的车子在此折弯,与岷 江告别,而岷江的源头,是车子无法抵达的崇山峻岭。 车过松潘,我感觉到九寨已经不远了,岷江是一个绝色的导游,她带我至此, 就悄然消失。而我,已经领略到岷江的绿水,她一定已经意识到九寨的水要比她 更美丽,在我没有见到九寨之前,就循入山中。 为了看九寨的水,我走了那么远的路,我甚至抛弃了与我相随的岷江,一头 扎进了九寨沟。 我应该用什么的文字来描述九寨的水呢。面对九寨沟的水,我终于知道什么 叫做词汇的贫乏,这也许是我第一次面对一池又一池的水,产生了一种语言上的 焦虑与苍白,我忽然发现,我曾经读过的最华丽的词藻都无法将九寨沟的水准确 地描述出来,那是水么?那么虚幻,那么飘逸,那么绚烂多姿。 在去九寨沟之前,我看到过一些图片资料,对于那些静止的图片,我除了惊 叹它的色彩,说实话,我没有太多的联想,我自信自己是见过一些水的,也是读 过一些与水有关的文章的,但等我真的进入了九寨沟,我才发现,九寨的水,远 要比图片上的美丽,最现代的摄影技术也是无法将九寨沟的水拍到最好的。 我终于理解,那么清澈的岷江在抵达九寨之前也要掩面而去,不肯与我一起 入沟,见证九寨水的绝世无双。 九寨沟内有很多个池子,称为海子,这是高原上普遍的叫法,也许是生长在 高原上的人们渴望大海,所以一律把池子叫做海子。九寨沟最负盛名,也最美丽 的海子要算五花海。五花海被彩林重重包围,为了方便游人行走,把海子拦腰截 断,修建了一座简易便桥,当我站在便桥上,便可看五花海的全景。海子面积不 大,奇的是它在同一片水域里,呈现出来的不同色彩。我一向认为,水是无色无 味的,但在九寨沟,水的颜色就出现了与我所学的自然科学相颠覆的状态,它是 色彩斑斓的,光怪陆离的。或许我们见惯了大自然的神奇,对于它折射出来的某 一种奇妙的色彩没有太大的敏感,但在九寨沟的任一海子,比如五花海,它出现 的不是一种颜色,而是很多种绚丽的色彩相聚在一起,并且在同一片水域里争奇 斗妍,它的色彩,要比春天的花儿更加鲜艳璀璨。我可以相信,鹅黄与墨绿是山 坡上丛林的倒映入海,我也宁愿相信,深蓝与藏青是天空因为俯瞰九寨的水而一 头栽入海子,那么,当这些斑驳迷离的色彩相聚在一起,并且相互渗透、镶嵌, 互相浸染、错杂时,我又该如何来形容它们。这些还不算,还有水底的树木,五 花海水深五米,海底的树木横七竖八地交叉在一起,我能够一眼望穿,它们在水 底的形状。这些树木如果以它们的生命而言,已经死去了,它们在海底沉睡了多 少年,没有人能够知道。它们一定以为自己的沉睡是世界上最寂静的,但是它们 的安宁在我的视线中却是虚幻的,因为所有的目光都能见证它们的死亡,它们那 么清晰地透过深水裸露在我们的面前,只有水面上的落叶,或金黄,或深红,在 缓缓地静静地飘浮着,以它们独有的方式祭奠着它们的母体。 在五花海,在九寨沟所有的海子面前,没有一个人的心灵能够保持沉默。如 果可以,我愿意把心从身体里掏出来,放入这一池清澈到极致的,比翡翠的色泽 还要纯粹的水中,洗去世俗的尘埃,轻捷而快乐地跳动。 人类在面对一处好山水时,往往会用山水如画来形容它的美景,但在九寨沟, 这种形容就显得缺乏创造力。山上的彩林是九寨一绝,但它们只有与水相映,才 能焕发出它特有的魅力。如果我们单看九寨的彩林,它就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也是十分让人心醉的,但是,彩林一旦与翠海相融,就更加美不胜收了。这时的 彩林比原先增加了一倍,山上是,水中也是,乍一看,若无风,倒映入水的彩林 与它的原体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其色彩与山上的一模一样,满目望去,都是彩色 的海洋了,只有微风一吹,水中的那片彩林才会轻舞。秋天是九寨最美的季节, 天高云却不淡,山上的树林全部生长到了它们生命的最后一刻,色彩在秋阳下舒 展得淋漓尽致,它们似乎要在最后的时刻,将生命的美丽发挥到极致。那些深橙 的黄栌树,金黄的桦树,绛红的枫树,以及无数我叫不上名字的野果丛林,深深 浅浅,动静交错,在连绵的山上,层层叠叠,苍苍莽莽,溪水汇成的海子在它们 的身旁安静着,寂寞的则是远处逶迤的雪峰。 九寨的水除了它静止时的色彩变幻,当它跃动时,则是另外一种丽姿了。九 寨沟的诺日朗瀑布,珍珠滩瀑布以及树正瀑布都是瀑布中的精华。诺日朗瀑布的 宽度居全国之最,它从高高的翠岩上凌空飞落,瀑布从它的起始间是呈一线的, 但到了空中,就各自舞蹈了,有一泻到底的,也有在山岩上呼啸腾越,跌宕起落 而形成叠瀑的。但我看到的诺日朗瀑布,要比想象中的稍逊一些,可能是秋天, 雨量不足,瀑布的气势不如从前。珍珠滩与树正瀑布则要雄浑许多。特别是珍珠 滩瀑布,在高处是从岩体上如溪水般哗地展开的,犹如一串巨大的珍珠在此摊开, 顺山势向下滑去。这些珍珠般的瀑布在低矮的灌木丛中跳跃着,滚动着,歌唱着, 跃过悬崖,腾空而下,形成另外一种飞瀑的形状,溅起的水花和雨雾濡湿了观瀑 人的脸。树正瀑布的奇特不在于它的飞瀑声若滚雪,而是它所经之处,都生长着 翠绿的树木,这又是九寨特有的景象,碧水与绿树一起,自由而快乐地成长。 与诺日朗瀑布一样让我稍有惆怅的还有五彩池。五彩池在长海之下,一般的 参观路线都是先到长海,然后再折返往下去看五彩池。长海和九寨所有的海子一 样都是高原湖泊,相比之下,长海是我所见过的九寨海子中最显壮观的,它的面 积与深度都居各海子之首,岸边有苍杉丛林,重峦叠嶂,群山巍然。平视长海, 水在秋阳下平如明镜,倒映着山上丛林的千姿百态,五彩缤纷。沿石阶而下,可 见一个面积与深度都与长海大相径庭的海子,就是五彩池,它看上去很浅,深藏 于参天挺拔的古树翠林之中,湖面上出现的是翠绿、淡蓝、瓦灰等交错在一起的 不同色调,据说,只要用手或石块一击水面,水中就会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并 且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烁出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光晕。我相信这是真的,但我的手已 经够不到五彩池的水面了,因为它离开我所站立的栈桥距离太远了。从池壁的水 线可以知道,水曾经到达栈桥下面,而现在五彩池的水量,已经远远不如从前。 这与秋天雨量不是太充沛似乎没有过多的联系。 这是一个非常令人吃惊的信号。九寨沟如果没有了水,或者说九寨沟的水越 来越少,九寨沟会是什么样子? 我当然希望这只是我的杞人忧天。但到过九寨沟的人告诉我,九寨沟的水, 与他十多年之前来时,确实要少许多。到过九寨沟无数次的导游站在五彩池前也 是这样告诉我的,她用手比划着,五彩池的水原先应当是到这个位置的,如果水 能够到这个位置,五彩池会更好看。 水是九寨沟的灵魂,就像一个人不能没有灵魂一样,九寨沟是不可以没有水 的。我的担忧也许是多虑了,那么苍茫的雪山与原始森林是九寨沟水源源不断的 母体。 我到过九寨沟了,如果有人要问我,九寨沟到底有多美,我说进入九寨沟, 看哪哪儿都美,但在我看来,最美的还是水,九寨沟水美的就连那么磅礴,那么 有名的岷江也要绕道而行,可想而知,它美到什么样子了。 也许有人会说,水哪儿都有,不就是水么。是的,水到处都会有,但水不一 定到处都能够做梦。在九寨沟,我看到的水,无论是沉睡着还是跳动着的,都是 在梦境里头。因为只有做着梦的水才会那样迷人,那么缤纷。 2002-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