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绿 作者:陈富强 从西湖的白堤上北眺,可见一山,不高,却也是山势蜿蜒,自东向西,呈柔 顺的曲线状。此山有名宝石,山的东头,耸立一座砖塔,塔身纤细挺拔,绿树簇 拥,若是晴日,塔影倒映入水,是西湖的一个标志。 西湖三面环山,若论高度,宝石山要比其它的山体矮一头,但因为它紧邻市 区,却又闹中显静,登山者就络绎不绝。登宝石山,有多个入口,毗邻西湖一面, 从葛岭、栖霞岭等均有石径通往山上。至于北侧,也有黄龙洞等多个进口。 相比之下,登宝石山者,以当地市民居多,且多是年纪偏大的晨练者,他们 熟悉山上的每一道石径,也晓得山上哪些地方适宜于摆开手脚。从外地来看西湖 的游人,往往因为时间仓促,走的都是那些名气大的景区,对于一座山也就没有 太大的兴趣。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看宝石山,还是要慢慢看的,方能看出一些味 道来,走马观花,只能看个大概,也就是一些绿树山岩,至多登高一望,俯瞰西 湖的全景。 我在这座城市里生活工作有些年头了,也无数次眺望过宝石山和那座形体婀 娜的砖塔,却一直没有好好地走过整座山,更为可笑的是,我居然不晓得山上的 很多条路是互通的,以为看了那座塔,也就看完了这座山了。 去看宝石山,最好是雨天,雨不要太大,是梅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山 上少见晨练的老者,游人更稀少,这时,撑一把伞,既可听细雨在伞顶滴滴嗒嗒 地敲打,也可看树林被雨淋湿时那种泼上去一般的绿。树是老树,很有一些年轮 了,粗壮的树杆笔直向上,在空中撑开一片绿荫,走在细石或石条铺成的山道上, 或缓缓上升,或拾级而上,曲曲弯弯,身前身后,左右两边,到处都是密不透风 的绿色,雨是无处不在的,落在树顶上,竹林间,然后再渗透进层层树叶,颇有 风度地掉到地上,渗入泥土或石缝间,这些雨滴,一律自高而下,向山下汇集, 在山涧如果看到了飞瀑如练,听到了溪流潺潺,就是滴水而成的。 路旁的树林间,会有松鼠栖息在枝头,它们拖着长长的,毛绒绒的尾巴,一 点也不畏惧道上的行人,它们已经习惯了与人相处,见了人,只是在树身上以极 快的速度爬过,胆大的,会用一双灵活的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人看,在松鼠的眼睛 里,人类就是奇怪的两脚动物了。 行至抱朴道院,是一处道观,黄墙飞檐,在丛林里更显幽秘,院前的岩壁上 有一副对子,字体的苍劲自不必说,内容更是让人回味至深:父母者有形之天地 也,天地者无形之父母也。多少年多少人读过了这副对子,读过了的,一定是会 记在心上的,就算有一天岩壁风化了,它也是不会消失的,因为它已经映入了无 数双眼睛里,嵌进了所有行人的心灵里了。 与抱朴道院相邻的是葛岭。葛岭在西湖的有名是因为一个很缺少创意的传说, 说的是东晋时道教人物葛洪曾在此炼丹,所以就有了葛岭的名字了。炼丹一说, 倘若炼的是长生不老丹,只能在神话故事里,我不晓得葛洪老道炼的是何方神丹, 所以对于葛老先生,是无法敬仰起来的,倒是葛岭的山巅,是一处观日的绝佳去 处,山顶上建有一亭命初阳台。站在亭上,西湖山水尽收眼底,苏白二堤将湖面 切割成三块,大的一块上,又长出三座岛屿,不大,只能以玲珑一词来形容,又 似湖上的盆景,点缀得恰到好处。对于初阳台上观日出,我是只能在古人的笔墨 里看到的,因为我即便看到了,也是无法将眼前的气象描述得那么神奇典雅的。 《西湖志》里有这样一段文字,说的是初阳台观日出:“日初起时,四山皆晦, 唯台上独明,山鸟群起,遥望霞气中,……,更有一影互相照曜,传是日月并升。” 当代人写景,是写不过古代人的,每当搜肠刮肚而词穷时,最懒惰的方法就是到 古籍里去寻找,比方庸者如我。 西湖在雨中的神韵有很多文人写过,西湖是很难用文字来表达她的,她只可 意会,很难言传。我站在葛岭山巅,俯视湖山在雨中的风姿,苏轼将她比作一个 淡妆的女子,是绝笔。有人说她是一幅泼墨山水,则稍显落套。我连这样的落套 也做不到,只好站在山上,做一个看客。 雨一直在下,没有停的意思,这是梅雨,下得地上长出了新芽,也能下得人 心里滋生出霉味重重的绒毛来。但因为是雨季,宝石山上的树就有了凝固一般的 绿,那是一种化不开的绿,仿佛一不小心,一盆浓缩的绿色颜料倒入了江水中, 这一江水就绿得再也洗不淡了,只好这么绿水长流着,水流过的地方,一切都绿 了。此刻,我就走在这样一条被绿色柔裹的山道上。雨雾在我的周围袅袅地涌动 着,望去,也被染上了淡雅的绿色,再看空气,尽管是看不见的,我却能感觉到, 宝石山上的空气,也是绿色的。 登宝石山,最好与所爱的人一起,累了,可相互拉一把,如果是雨天,山上 空无一人,就会产生一种错觉,这个世界只有两个人,这种感受是重要的,也是 美丽的。更加美丽的是这座山的名字。现在,我在敲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把山上 没有说出来的一句话写给我的爱人看:你就是那座窈窕的砖塔,我把这颗绿色的 宝石摘下来,佩在你的胸前。 2002-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