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尖 作者:陈富强 普陀山游人如潮的时候,朱家尖还是冷冷清清的。普陀山与朱家尖隔海相望, 近在咫尺,但游人到了普陀山,烧了香,拜了佛,就打道回府了。现在看来,这 是多么愚蠢的选择。 同样愚蠢的还有我。我到普陀山很多次,也眺望过朱家尖很多次,对于那座 岛屿一直没有太明确的向往。去过朱家尖的人对那儿的生态赞不绝口,说那儿的 沙滩是如何的绵软漫长,那儿的树林是如何的原始翠绿,那儿的乌石塘如何的令 人叹为观止。我听了也就一笑而过,因为沙滩,普陀山也是有的,况且我还到过 嵊泗列岛,那儿的基湖沙滩是我见到过的沙滩中最为壮观的。 后来,朱家尖与定海本岛之间的海峡上架起了一座跨海大桥,去朱家尖更便 捷了,我依旧迟迟没有去。这时候的心情,倒是颇有些复杂了,就像心里藏着一 个人,很想见,却又故意拖延着,这个等待的过程愈长,想见的渴望也就越强。 而这时,关于朱家尖的消息也越来越多了,最有名的是国际沙雕节。我虽然没有 去朱家尖,但对那儿的生态倒是有些担心了。实践告诉我,凡是人类活动频繁的 地方,最完好的生态也是要惨遭蹂躏的。 春末,我的一些朋友去了朱家尖,本来,他们是邀请我一起去的,但由于种 种原因,我没有去成。朋友们到了那儿,给我打来电话,说是住在渔民的旅馆里, 推开窗子,就可见海,空气也是出奇的新鲜。在那样一个地方,带一些书读,吸 着海洋的空气,自然是清爽不过的。我听了,倒真是有些后悔没有跟着他们去。 再过了一天,朋友们似乎要惩罚我的失约,故意在沙滩上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 们说,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我当然听到了,海浪的奔腾声正从电话那端向我的 耳膜汹汹涌涌地扑过来,我清晰地从那一阵阵的涛声里,闻到了大海的呼吸,听 到了风吹滩林的袅袅余音。 我终于到了朱家尖是在夏天了。从沈家门渔港换乘出租车,穿过一个隧道, 就驶上了跨海大桥,海风从车窗外吹进来,带着一丝腥味和咸涩味,窗外的景色 很难让人联想起这是一座岛屿,那些山,那些原野,与我在大陆上见到的没有什 么异样,而当我从海上眺望时,这些山就成了一座座岛屿了,这就是不同的视角 产生的不同效果。我一上岛,朱家尖就给我上了一堂哲学课,这座岛屿看来真是 深藏玄机,有些不可捉摸呢。 在朱家尖所有的沙滩中,最早开发的是南沙,朋友们住过的渔民旅馆也在这 一片。我虽说住进了宾馆,但对那些渔民旅馆却很有些向往,这种心情与我的这 次行程是有些相似的,在城市里住久了,就想到大自然去走走。出差常常住的是 宾馆,到了这儿,如果住的是渔民旅馆,应该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南沙上有一些沙雕作品,是一个全国性的沙滩比赛。更精彩的沙滩作品将在 九月份出现,那时,全世界的沙雕高手都会出现在这个沙滩上,用沙子和海水, 加上他们那双神奇的手,雕出一座座赏心悦目的作品来。 我在南沙停留的时间不太长,我更想去看看那些没有开发出来的沙滩。与南 沙紧挨的千沙,以及与千沙紧挨的里沙,就要比南沙清静的多。我是在看了渔民 旅馆之后去的千沙。那天黄昏,日落时分,天边只残留一些晚霞,天色却明朗。 我找了一家渔民旅馆走进去。主人自然是十分的客气,我说,我只是想先看看, 如果合适的话,下次就介绍朋友来住。主人说,客房不多,但干净,价格也实惠, 要比海边的那些宾馆便宜一半的价钱。我想,这是没有可比性的,但如果想体验 一下渔村的生活,住在这些渔民旅馆里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主人一定要领我上 楼去看看她们的客房。我看到,客房还是挺干净的,也有空调卫生间,生活必需 的设施都齐了。而楼下的大堂,则开着一家海鲜馆,玻璃缸内养着一些海里的鱼, 盆里则是贝壳类的海鲜。 我相信,这些渔民旅馆是私人出游比较有意思的选择,它带给人的一些感受 是正规宾馆里找不到的。我答应旅馆主人,我一定会介绍一些朋友住到这儿来, 如果下次我是带着我的爱人来,我也会住这儿。主人是个喜欢说话的年轻妇人, 她说,你爱人一定长得很好看吧?我说,是的,她长得很好看,在我的眼里,她 是这个世界上长得最好看的人。 我下楼时,在大堂遇见一对夫妻,男的是外国人,能说一口比较流利的汉语, 女的则是中国人。他们带着一个混血儿,竟然是不会说英语的。混血儿的妈妈说, 他出生在中国,从小学的是汉语,所以说英语,要等到他上学了再学,就跟所有 的中国儿童一样。她这样说的时候,她的外国先生正在点菜,我看他点了一条鱼, 我叫不上这条鱼的名字,但应该很贵。那位外国男人看上去很高大,他的夫人在 中国女子里面也算是比较高的,长得却很一般,也许在外国人的眼里,所有的中 国女人都是一个样子的,所以,他们无法区分好看与不好看之间的奥秘。外国男 人说他有四个小孩。他们居住在中国,却能生育四个孩子,可见计划生育的基本 国策只对国人有用,想多生孩子的中国女子最好最方便的办法是嫁一个洋人。他 说他的汉语是跟大女儿学的。他们没有住宾馆,而居住在渔民家的旅馆里,我不 知道是不是与钱有关,但我更愿意相信,他们住在这儿,是想体验一下渔家人的 生活,尽管这种渔家人的生活已经彻底变味了。 这时候,从门里跑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那个男老外取出一张拾元钱的 人民币塞给小女孩,但女孩子坚持着不肯收。中国女子在说你拿着,没事儿。但 那女孩子就是不肯拿。男老外也不管,将钱塞进女孩子的手里就逃开了。这是老 外送给女孩子的小费,但女孩子似乎没有接受小费的习惯,何况又是在众目睽睽 之下。她将钱又塞进那个小混血儿手中,小老外不解地眨着一双圆圆的眼睛,还 是将钱收下了,他在中国出生,他也许认得这是一些中国的钞票,是可以买东西 吃的。 我从那家渔民旅馆出来,沿着一条海边的路向千沙方向走。路边,有不少卖 工艺品和烧烤海鲜的小摊。我在一处工艺品摊前驻足,捧起一只黄色的大海螺, 将海螺的口子对准耳朵,我就听到了一种奇特的声音,嗡嗡嗡,连续不断,有点 像海风吹拂的声音,又似海浪从十分遥远的海洋深处涌过来。这个声音,是大海 贮存在这里面的,这只海螺从海底捞起来,挖出了螺肉,晒干了,但那些声音却 怎么也去不掉,它们已经深深地刻在螺壁上,用了几十年,或许是上百年时间, 从这只海螺里发出来的声音,不止是海浪和海风,应当还有海底世界更加丰富多 彩的记忆。我很想买走这样一只灌满了大海声音的海螺,我知道,我从这儿搬走 的不光是一只海螺,而是整个大海。 可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如何能够搬动整个大海?我应当与我的爱人一起,用 我们爱的力量才能将大海装进我们的心里。在朱家尖,我明白了,能与大海的浩 瀚与博大相抗衡的,只有纯粹的爱情。朱家尖没有佛光普照,但只要有了爱情, 大海也能平静如镜,柔情似水。 在边上的一个海鲜烧烤摊前,我看到有一对恋人,女子要吃烤海鲜,一问大 虾的价格,她放弃了,最后要了一条扁扁的鱼,我叫不上这种鱼的名字,但多肉 少刺,这是海鱼的普遍特点。鱼炸熟了,用一根竹签串着,女子手举着,先咬了 一口,又把鱼举到她的爱人嘴前,那男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左右瞧瞧,轻咬了 一口。我看得出来,那女子原本是想吃大虾的,但嫌大虾贵,就选择了便宜一些 的鱼。他们在我的眼前走开去,很快就不见了。我在心里想,如果我是那个男的, 我会怎么做?我想我一定会挑一只最大的海虾烤给我的爱人吃,无论它多么昂贵。 我走过一处高坡,就能见到千沙了。它安静地卧在两山之间,成一弧形,在 我的视野里弯成一道柔软的曲线,沙滩平坦而舒缓,海浪轻轻地冲击着,树林在 沙滩背后起伏成一片墨绿。现在,从我脚下走到千沙滩上,相距不过数百米,我 若再往前行大约半小时,我又能见到另外一处沙滩,叫里沙。那儿的沙滩应当比 千沙更宁静,因为它离人们活动的距离更远。但我停止前行了。我在看到千沙之 后结束了黄昏的漫步。我知道,我只要再往前走,或者登上一个高坡,我就能望 见千沙和里沙的全貌了,我可以想得到,里沙也会有千沙一样的柔软的弧线,它 们一左一右,犹如一双弯眉,镶嵌在朱家尖。这么漂亮的眉毛,只能生在朱家尖, 如果它们还能生在一个人的脸上,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我的爱人。 我把那些沙滩留在朱家尖,等我下次再来的时候,和我的爱人一起去看。 我枕着涛声入眠了。梦中,我的耳畔,又一次想起了从那只海螺里发出的声 音。在不绝的螺声中,我的爱人从远处向我飘逸而来,美若仙子,我看见,她的 眼睛上面,真的生长着一对跟千沙与里沙一般好看的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