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天使 作者:痴狂罂粟 (一) 她缠绕着台上那根钢柱,妖娆地舞动。像蛇。 氤氲雾气,暧昧灯光,她脸上的笑容野性而邪气,发丝绕着香颈,性感妩媚, 蕾丝胸衣裹着呼之欲出的诱惑,黑色短皮裙闪动刺眼而挑逗的光泽。惹得台下的 男人们哨声四起,随她的舞动疯狂沸腾。 他看到她职业性的笑脸下,自我陶醉的舞姿中,隐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绝望。 没有悲伤,没有多余的情感,只是达到某种极限之后,一种麻木的淡然。 他知道她一定曾经沧海。但她的年龄看起来不过20岁。 他一向厌恶这种场所。要不是被三两哥们儿拉来,他不会在这里出现。 他也一向厌恶这类女子。而此刻却没来由地对台上的领舞女郎心生好感。甚 至,感觉似曾相识。 午夜两点,她退场。他竟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 她在洗手间外的水池边卸妆。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她的身材真的很好,自然没理由不让台下的男人们想入非非。 洗完脸,她长发一甩,素面朝天的脸照在镜子上,正对着他。 他愣了一下。 梓桐?他那可爱的小天使辛梓桐? 正当他愣在一边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叫她:“华衣,豪哥来接你了。” 她叫华衣?不是梓桐?世上真有长得那么像的人?还是八年不见已对她的容 貌记不真切? 但那一刹那间,他真的以为他八年来一直在想念的梓桐终于出现在他面前了。 “浩然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们都在找你呢。”他的一群朋友们从他后面出 现,边笑边把他往外拉,“走走走,喝酒去。” 本已转身要离去的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匆匆离去。 (二) 这一夜,浩然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个名唤“华衣”的女子卸妆后素面朝天的 脸,一直盘旋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他下床拿出旧时的相册。翻开第一页,便是一张小女孩的照片。颜色有点褪, 相片面有点磨损。照片上的女孩那时九岁。灵动的大眼睛,灿烂无忧的笑容,嘴 角甜甜的小梨涡,头上扎了两个小辫子,用白色的纱巾绑成的两个蝴蝶结,仿佛 轻盈舞动。一身干净的白色连衣短裙,一双白色的人造皮革娃娃鞋。像个白色的 小天使。 她就是辛梓桐。他有生以来第一个喜欢上的女孩子。 见到他的那一年,她4 岁,他10岁。她那么小,那么可爱,无邪的大眼睛闪 动盈盈光芒,羞怯而楚楚可怜。 她被她不苟言笑的爸爸和温和的妈妈牵着小手,带进了那个不大的房子,成 了他的邻居。 她家大人和他家大人,彼此寒暄着。他拉起她的手,说:“你叫梓桐吗?你 叫我浩然哥哥,我就带你去玩。” 她扑闪着大眼睛,诺诺地叫他。他突然就好想亲亲她粉嫩的小脸蛋。她让人 看了真是舒服。像个小天使。 他发现她的右手手背上,有一块小小的胎记,形状像是“天堂鸟”。他笑着, 想到了电视里的情节。电视里走失的亲人相认,总是凭着一块胎记。他指着那块 胎记说,以后你长大了我要是认不得了,就可以凭这个“天堂鸟”认出你了。 那时候,浩然已有爸妈给的零用钱。他每天放学给她买4 颗一毛钱一颗的脆 心朱古力。她开心地笑,却又嘟起红红的小嘴说四颗太少。浩然说,你今年四岁 就每天吃四颗,等你五岁的时候就每天给你5 颗,大一岁就多给你1 颗。 于是接下去的日子里,梓桐天天盼望长大。 浩然带她捉蝴蝶,带她看萤火虫,带她放风筝,教她数星星,和她玩捉迷藏。 浩然常会跟同学说,我有个小妹妹,像小天使一样漂亮可爱。大家不相信, 都想亲眼看看。他却又严肃地拒绝。小小年纪的他,已有很强的独占欲,他不想 让别的同学看到她,认识她。 他记得他13岁那年,班里的同学之间,隐隐暗涌着一种叫“爱情”的东西。 男女同学眼神暧昧,言语模糊。男生以欺负女生为特殊的“示爱”方式,眼波流 转间却是满满温柔。女生则还以嗔怪佯怒,低眉浅笑间难掩淡淡欣喜。 有“哥们儿”问浩然,我们班的女同学,你喜欢谁? 浩然不以为然,他对班里那些造作的女生不屑一顾,他的脑海中跳出的,只 有天使般无邪的梓桐。 梓桐越来越大,越来越漂亮。她的功课很好,在学校里是班干部,弹得一手 好钢琴。性格开朗活泼,礼貌谦逊。简直就是大人眼中完美的孩子。她在课余时 间还参加芭蕾舞培训班。浩然常去看她排练,演出。她一身白色的舞裙白色的舞 鞋,轻盈舞动,像展翅欲飞的天使。虽然她说,她演的是天鹅,可从一开始,他 就觉得,她像天使。纯洁,无邪,美丽,快乐,简单,善良。 当他18岁的时候,身边的许多同学都在偷偷地恋爱了。而他发现自己竟是偷 偷地喜欢着还只是个小女孩的梓桐。那种青涩的情感,让他紧张而心痒。他喜欢 看她笑起来嘴角的梨涡,他喜欢看她每天从他手里接过12颗朱古力时,小心地把 它们放进一个精致的玻璃罐的样子。 她说,我已经这么大了,每天12颗我已经吃不完了。 但他还是每天坚持给她买和她年龄一样数目的脆心朱古力。 他好希望她快点长大。以前是她盼望自己快点长大,现在,他比她更急切希 望她长大。 她说,浩然哥哥,等到我100 岁的时候,你还会每天买100 颗脆心朱古力给 我吗? 他说,会,只要你还喜欢。 我当然喜欢,只要是你买给我的。 …… 可是,在每天为她买13颗朱古力买了不到半年后,浩然就考上了广州的大学, 他的父母索性也都到广州去了。 临行的那天,浩然给她买了100 颗朱古力。 梓桐笑着说,我都还没到100 岁呢。然后,眼角的泪水就滚落了下来。 浩然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摸着她的头说,你快长大,好好读书,也考到广 州来吧。 梓桐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去广州找你的。 浩然一直和她通着信,知道她成绩一直很好,生活也很好。 可是三年后,他突然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无论他寄了多少信,她一封也没 有再回。 毕业后,他回过那个城市,找过她,可是他们家原来住的那个楼,已经拆迁 了。 茫茫人海,他不知道如何去找她。手中握着的与风筝相连的那条线,就这样 断了。很彻底。 (三) 虽然在这个城市里,梓桐不只一次地幻想过也许某一天会和浩然相遇,毕竟 同在一个城市里,但幻想真的成了现实,她却还是觉得像梦一样不可能。 豪哥已经在身边睡着了。她一直闭着眼睛却无法入睡。她坐了起来,背靠着 枕头,点燃了一支烟。 曾经,她生命里的男生,只有浩然一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他,就 是那样的依恋。 是习惯性的依赖,或是纯纯的幼稚的情感吧。就算是后来上了学,接触了其 他男同学,她也觉得他们都比不上浩然哥哥。浩然对她那么好,那么宠她,那么 会逗她开心,那么会照顾她。浩然就是她童年里的主题曲。 她很喜欢他每天给她买的那些脆心朱古力。不是什么高档货,只是小零食店 里零售的小零食而已。但却是她记忆中吃过的最好吃的朱古力。即使现在在广州 常吃一些进口的朱古力,她也觉得比不上浩然买给她的那些。只可惜,那种零售 的朱古力,现在已经不知道该去哪里买了。 记得浩然最常跟她说的,就是说她像个小天使。由此,她便更喜欢穿一身的 白衣白裙了。那时还小,却早已本能地懂得“女为悦己者容”了。 浩然带她捉蝴蝶,带她看萤火虫,带她放风筝,教她数星星,和她玩捉迷藏。 她印象最深的,是浩然常常用白色的厚纸或纸板,剪一对不太好看的“翅膀”, 用别针别在她的白色衣服后,然后欣赏她一副天使的模样。 想到这里,她偷偷地笑出声。豪哥翻了个身。她看了他一眼,吸了一口烟, 慢慢慢慢地吐出一丝烟雾。 那个时候,她是那么那么的快乐,真正的无忧无虑。唯一的烦恼,就是自己 怎么不快点长大。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日日盼望长大,只为了能每天多吃几颗朱古力。后来懂 事了,她看过浩然的一些女同学来找过他,她多希望自己快点像那些姐姐们那样 高那样漂亮那样成熟啊。 可是,来不及长成大人,浩然就离开了这个城市。 那一年夏天,雷雨阵阵,仿佛一直没有停过似的。梓桐常常捧着满玻璃罐子 的脆心朱古力,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雨幕,一颗一颗,慢慢地吃。 她和他通信,她把她当时的好成绩都报告给他听,每次在钢琴或芭蕾舞比赛 上得奖,她都会在信上欣喜地告诉他。她一直很努力,她要做个优秀的天使。 (四)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幸福的孩子,有浩然哥哥那样疼爱他,母亲温和亲切 地呵护她,父亲看似严厉却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她的成绩又好,生活环境也不错, 父母又让她学钢琴又让她学舞蹈。所以,她一直是开朗而快乐的。 可是有一天她放学回家时,听到爸爸妈妈的争吵。父亲凶恶粗暴的声音,母 亲柔弱无力的一两句抵抗。他听到父亲对母亲说,当年要不是我收下你这破烂货, 你不挺着个大肚子流落街头丢人现眼才怪。 梓桐没有听到母亲的声音。 她进了门,看到母亲嘴角流着血,低低啜泣。她扑上去,抓着父亲的手大叫, 爸,你干嘛打妈妈呀? 父亲狠狠一甩,又用力打了她一巴掌,骂道,滚,你这臭婊子生的小杂种, 我根本不是你爸。 梓桐被父亲甩了那一巴掌,身子失去重心,头撞在了鞋柜上。额角渗出了血。 你这畜生。一向柔弱的母亲大喊了起来,扑向父亲。他们扭打起来。 梓桐愣坐在了地上。她不是父亲亲生的?她是母亲和别的男人生的……杂种? 一向细心照顾她的父亲就这样狠地对她动了手?她难以相信,这就是那个一直对 她很好的父亲。 她冲回房里,拿了自己沉沉的存钱罐,冲出了家门。 那年,她16岁。16岁,她第一次感到了痛苦。她想到的唯一一个人就是浩然。 她一个人背着一个书包,登上了去广州的火车。 (五) 一个人命运的改变,也许就只是在一念之差。她以为广州将是她另一个美好 的开始,其实她所有的噩梦,都发生在那里。 怀着满心的恐惧无助和一路的艰难不适到了广州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只 是温室中的一朵小花,自己只是一只在人潮中迷失的蚂蚁。她还只是个孩子,只 是个孩子啊。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安顿自己,更不用说找浩然。 她觉得自己也许要在不久之后,死在这个繁华的都市。 那是在到了广州的第三天夜里,她一个人无助又无力地走在广州街头,一个 强悍又丑陋,猥亵又肮脏的老男人,堵住她的嘴,强行把瘦弱的她拖到了一个偏 僻的巷子。 那夜,她感受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痛楚,比那天父亲把她打得撞在鞋柜上还 要痛。她苦苦地挣扎,根本是徒劳无功。她好疼好疼。但在下体突然感觉到被撕 裂的痛楚时,身体表皮的痛,已经微不足道了。她觉得自己支离破碎了,裂成了 碎片,直疼到心里。最后,她晕了过去。 原以为,醒来后可以只是一场梦,她其实是躺在家里温暖的床上,有母亲和 蔼的笑容和父亲为她准备好的热呼呼的牛奶。然而,醒来时她还是那样衣冠不整 地躺在潮湿的巷子里。那个男人已经不在。她的身体里还在一跳一跳地疼痛着。 身边的白裙子,染上了一块巴掌大的血。 短短的几天,怎么世界尽变了。可是,她必须学会坚强。好死,或者赖着活, 她必须选择一种。她选择活下来,死也需要勇气。 终于,她到一家小小的伙食店打工。她不要工钱,只求三餐吃饱,并且有个 地方睡觉。老板是个中年人,收留了她,她才不至于流落街头。可是,浩然,她 如何找他。 她在伙食店里做了三个月,同样的噩梦却再次降临。老板在一个喝醉酒的夜 里,粗暴地强行占有了她。她再也哭不出来了。她从来不知道,这个世道会是如 此可怕。 她想离开伙食店,可离开之后,她要去哪里?老板说,你就在这呆着吧,我 不会亏待你的,反正你再不甘心也发生了。 她累了,从里到外地累了。没了贞洁,她也还是要生活。在完全走投无路时, 她才发现,尊严和骨气是太不实际的东西。她还只是个孩子。16岁的孩子。她能 怎样? 她也不敢找浩然了。事到如今,她如何面对他?她再也不是他纯洁神圣的天 使。 可是,事情也不是那么顺利的,不是她委曲便能求全。又过了大概一个月, 老板疯狂地打她,说,臭婊子,染一身脏病还传给我,你这臭婊子,给我滚。 她被赶了出去。眼泪还没流下来,已经被风吹干。她记得,父亲骂过她,你 这臭婊子生的小杂种。她是个多余的人,是个被厌恶的人。 (六) 医院的医生说她得了梅毒,还怀了4 个月的身孕。她知道,这些都是因为那 天巷子里那个猥琐的男人。 她没有钱治病,也没有钱打胎。原来,赖着活,比死还痛苦。 当一辆车飞驰而来时,她突然站到了路中央。刺耳的刹车声刺痛她的心。她 没有死。 可是她的自杀未遂却成了一个转机。她遇到了芳姐车里走下来的30岁左右的 女子。芳姐知道了她的遭遇,很同情她,大概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芳姐带梓桐 去见她的男朋友。芳姐的男朋友是一个看起来很霸气的男人,接近40岁了看起来 却还威风凛凛。他的周围,有一张张冷冷的面孔,大家都毕恭毕敬地叫他“豪哥”。 豪哥见到梓桐时,抽着烟,细细地打量了她好久。 他出钱给她治病,打胎。去医院时,医生说,她这是宫外孕,麻烦了。16岁 的她,承受过了所有的疼痛。身体上,心灵上。 慢慢地,慢慢地,她的身体总算一天天地养好了。芳姐给她介绍了一份工作, 让她在酒吧里做推销啤酒的女郎。她的生活总算安稳了一点。她很感激芳姐和豪 哥。芳姐是她在这个城市唯一信任的人。她很想做一些事来报答她,可是,偏偏 在无心中背道而驰。豪哥看上了她,强迫她。她说,豪哥你让我死吧,我不能背 叛芳姐。豪哥说,我不会让你死,如果你不跟了我,我只会让阿芳生不如死。 她无意背叛芳姐,却不得不。 她成了豪哥身边的人。 芳姐骂她,你个小贱人,臭婊子。小小年纪就会勾引人。我救了你你却抢了 我男人。没有我你现在早死了。 梓桐一言不发地跪在了芳姐面前。芳姐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骂,下贱。从此 我们恩断义绝,我不可能原谅你。 原来,做人是这么的难。 (七) 豪哥对她很好,她总以为他玩她一两年,就会腻了,扔了她。可没想到,到 现在已经五年了,他还是对她那么好。他宠她,照顾她,却又不会限制她的自由。 她现在自然是不愁吃穿的,但她喜欢在舞厅里领舞,豪哥却也不反对。 偶尔,她会想起她最初到这个城市的目的找浩然。然而仅仅几年,便已恍如 隔世。人,情感,信念,一切都已面目全非。她到这个城市的初衷,也在岁月中 模糊到烟消云散了。 能不能再与浩然重聚已经不重要,她已经不再是她,不再是他的天使了。只 是残花败柳。也许,他也已经忘了她,过自己美好的生活。恋爱,然后娶妻了吧。 她现在只想平淡地跟着豪哥,不敢再去想与浩然相逢,更不用说得到他的爱。 能再见到他,她已经觉得是上天对她的优待了。他还是那样干净温情的样子, 比以前更高了,更成熟了。 只是,她变了好多,不知他是否还认得。她才21岁,便已像走尽了一生该走 与不该走的了。几年时间,已是沧海桑田。但,还是认不得的好,她不愿让他看 到她现在的堕落。她宁愿那样纯洁健康的天使形象,在他心中永存。 她只能和过去告别。 现在的她,是杨华衣。不是辛梓桐。 抽完了第7 支烟,她轻轻掐灭烟头,轻轻掀了一下被子,想躺下睡觉。豪哥 醒来,翻转身子抱住了她。她小心地拿开他的手,他又抱住了她,把她压在身下。 她平静而麻木地随他肆意摆弄,直到他大汗淋漓,筋疲力尽。 天亮了,她吞下两颗安眠药睡下。 (八) 浩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再到这个舞厅里来。鬼使神差般。也许,是想确定她 是不是梓桐。也许,只是想再见一眼那个美丽的女子华衣。 她果然在。还是那样妖娆地在台上领舞。午夜两点,她退场。他跟了上去。 她发现了他。梓桐没有想到,能够再次见到他。 浩然问,你是辛梓桐吗? 她心里狠狠跳了一下,他竟然还记着她,还多多少少地认得她。可是她表现 在脸上的表情却是平静的。她冷淡地说,我不是。我叫华衣。 他有些失望。他在她背后,看她匆匆卸妆。他听见有个人又叫道,华衣,豪 哥来了。她朝着那个人说一声“知道了”,就擦着脸跟他说了一声“对不起,让 一下”,匆匆走过。 后来的每天,都像有一股力量牵着他,让他情不自禁地到那间舞厅去。 每次她下台,他就会跟上去。有时候默默看她卸妆,有时候和她说几句话。 直到有人喊她,豪哥来了。 豪哥应该是她男朋友吧。这让他失落。 有一天,她在卸妆时,那个叫她的人告诉她,豪哥今晚有事,不能来了,问 你需要不要他派个人送你。 她说不用了。那个人离开后,浩然说,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浩然还是坚持送她。他们两人默默地在街头走。浩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真的不是梓桐?” “不是。” “你长得跟她很像。” “梓桐是你什么人?” “梓桐……梓桐是我心里的天使,是我最挂念最忘不了的人。” 她的心里微微颤动。“她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我没有女朋友。我一直在等她长大,可是还没等到她长大,我已经 失去了她的消息。”浩然神色黯然。 其实,他总觉得华衣就是梓桐。虽然她们性情差了很多,但她给他的感觉就 是像梓桐那样的。 她觉得眼中有水珠要落下,睁大了眼睛抬头望天。她用右手的手背擦了擦眼 角。夜色中,浩然还是看到了,她的右手手背上一块小小的胎记,形状像“天堂 鸟”。 浩然突然站住了,呆呆地看着她。她走了一会儿才发现他呆立在原地。她停 了下来,问他怎么了。他猛地抱住她,用力地抱住她,仿佛怕她从他眼前突然消 失。 “你就是梓桐,你就是梓桐。为什么要骗我说你不是?你不要再骗我了,你 手背上有”天堂鸟“。你就是我的天使。” 她僵直地站在原地,脸上保持着冷淡,泪水却一颗颗地滚落。 “梓桐,我找了你好久,想了你好久。我已经27岁了,却从来没有爱上任何 一个女人,因为我总会想到我的小天使。想来想去,我终于发现,除了你,我无 法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上天注定让我失而复得。” 他抱着她,把头埋在她的长发里,絮絮地说着。 “可是,我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天使了,你应该看得出,现在的我是如何的 堕落。” “不。我看得到你现在黑暗的生活,而且你也一直否认你是梓桐,但我的心 里还是一直坚持感觉,你就是我的天使。不管你现在变成什么样,我真的是爱你 的,我盼了好久想了好久,我不想我等到了你,却还是要擦肩而过。我知道你变 成这样,一定是受了很多苦,遇到很多挫折,我也看得出你的忧郁。但请相信我, 我一定会给你幸福,一定会让你受的伤都平复的。” 浩然捧起了梓桐的脸,吻住她的唇。她眩晕了,他的唇,那么柔软,那么温 暖。她盼望过几百次,却从不敢奢望能实现。而此刻这一切真真实实。是的,她 终于实现了她到这个城市最初的目的。她紧紧地抱住了他,温柔地回应。 “他妈的,我的女人你也敢碰。”身后传来豪哥的声音,他的后面,跟了一 帮兄弟。 “豪哥,我……”梓桐刚开口就被豪哥打断了。 “你个臭婊子,忘了我怎么对你的了吗?我就知道你这几天不正常。舞厅里 早有人告诉我你常和一个男人单独相处了。没想到我试探你一下,给你个空子, 你就迫不及待地偷男人了啊。” “要干什么冲我来,不关她的事。你不要侮辱她。”浩然挺身站在了梓桐前 面。 “你个杂种不怕死啊?你信不信我砍了你。” 梓桐知道豪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不想浩然受到伤害,更不想是为了她而 受伤害。 “豪哥你放了他吧。我跟他没什么的。是我错了,你放了我们吧。”梓桐走 到豪哥面前求他。 豪哥看了她一眼:“放了你们可以,不过,你当着我的面给他脑袋一酒瓶子。” 豪哥说着递给梓桐一个空酒瓶。 她接了酒瓶子,想朝浩然头上砸去,他不想他受比这更重的伤。但却怎么也 下不了手。 “你下手啊。舍不得你的奸夫吗?” 犹豫了一下,酒瓶狠狠砸下,却是砸在了豪哥头上。瓶身刹时碎裂。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大喊一声“快跑”,就拉起浩然的手拼命地往 前冲。风声呼啸在耳边,直到感觉双腿剩下麻木而惯性地交替运动,直到听不到 身后的嘈杂声,她才停下了脚步。 (九) 那夜,浩然把她带到了他一个人住的房子。伴着窗外轰隆的雨声,他们疯狂 地做爱。在他怀里,她才感觉到,有爱的性,是如此的令人快乐。她陶醉了,陶 醉在这场突如其来,亦真亦幻的幸福和欢愉中。天崩地裂她都不管了,即使是短 暂的,她也要用一生的记忆来铭刻这场排山倒海。 之后,他在她身边安然地睡去。平静,安稳,幸福的表情。她突然产生那么 一刹那的错觉,她感觉这就是她的生活,平淡而幸福,安全地睡在最爱的人身边, 朝朝暮暮。 可是,这一切只是海市蜃楼。浩然以为他们逃过了豪哥,就可以安然相守了。 其实她知道,凭豪哥的势力,只要他下了决心要挖出他们,用不了几天,他们就 一定被找出来。除非离开广州。可是,她不能让他为了她,放下他在广州亲朋和 好不容易越做越出色的事业。她更自觉配不上他了,不值得他为她付出。 而且,从道义上说,豪哥是她的恩人,她下了那样的手已经让她很内疚,她 不能再有恩不报,忘恩负义。从情意上说,豪哥已经像是她的亲人了,他对她那 么好,她对他也有亲人一样的感情了,她不能弃他于不顾。 她轻轻地吻了浩然的额角,他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依旧沉沉地睡着。她关 上了门,悄悄地离去。 (十) 见到豪哥时,看到他伤得并不严重,梓桐放下了心里的石头。豪哥看到她竟 然又突然回来了,微掠过惊讶的神情。 “你竟然还敢回来,你那奸夫不要你了吗?臭婊子,你回来就不怕我做了你? 我告诉你,那个杂种跑掉了我也可以把他挖出来废了他。” “豪哥,我错了。以后你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一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我跟他没什么,他只是小时侯照顾我的小哥哥,他是个好人,求你放了他吧。” 梓桐跪在了豪哥面前。 “放了他?臭婊子,你给我戴绿帽子还要给奸夫求情。我他妈的放着那么多 女人不要,就对你一个人好,你还偷汉子。老相好啊?他妈的。我会让你把过去 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说着,豪哥抓起梓桐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拖了起来,拽到 墙边,抓着她的头往墙上撞,“臭婊子。老相好。我让你记着他。我让你忘不了 他。我要你失忆。我要你忘了所有的事。我要你失忆。失忆。失忆。……” 他每说一句,就把梓桐的头往墙上撞一次。狠狠的。用力的。雪白的墙上绽 开了鲜红的血花。 梓桐的脑海里出现了童年浩然带她捉过的蝴蝶,看过的萤火虫,放过的风筝, 数过的星星。还有那些满玻璃罐的脆心朱古力。然后是爱她时的爸爸,和蔼微笑 时的妈妈,怒骂她杂种时的爸爸,伤心流泪时的妈妈。还有浩然,童年时候的浩 然,少年时候的浩然,温情微笑的浩然,在床上汗流浃背的浩然……最后,是童 年的自己,白色的芭蕾舞裙,白色的鞋,灿烂的笑容,可爱的梨涡……难怪,浩 然哥哥说她是小天使。小天使……天使…… 她失去了知觉。 (十一) 在医院的病床上,她睁开了眼睛,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豪哥守在她的身边, 满眼血丝。其实,也许他是爱她的。 豪哥说,疼吗?你还记得什么吗? 她看看周围,眼前的东西都是白色的。床单,被子,枕头,窗帘,还有护士 的衣服。这让她想到了天使。白色纯洁的天使。这一觉睡得好长啊。她眯着眼睛 看窗外的阳光。好刺眼。她摸摸头,头上还缠着纱布。头还剧烈地疼痛着。 她失忆了吗?她忘记所有的事了吗?为何她还记得,某个冬季的午后,一个 小男孩在她背后的衣服上,贴上两只纸做的白色翅膀,说,梓桐,你就是最可爱 最美丽的天使。 可是,她的翅膀到哪里去了呢? 豪哥又问,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什么吗? 如果人真能那么容易就失忆,那多好啊。 不。她忘记了。已经忘记了。何必再想起。所有的往事在岁月中,被风一吹, 最终都会消散。就当全部忘记了吧。做一个失忆的病人,才能让所有劫难都远去。 包括她的,也包括浩然的。 反正,她早已忘记,自己曾经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