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旧而没落着 肉粉色的灯罩压得很低,我不得不把身子挪得更靠近光线,弯曲的姿势奴隶着 背后的靠枕。我喜欢很清凉地躺在床上看书,特别是冬夜时,从一小掬灯下传来的 温暖感可以透过文字令我双目温湿。 朋友也是好书之人,在电话中笑道,六月里,只雨雾天才是读书天。似乎摆脱 童年以后,夏季就不再成其为我所爱了。于是,躺在六月天里做读书人,只有靠不 断工作的机器为我们营造读书天了。 一直喜欢陈旧的东西,辟如说起旅游,朋友们大都偏爱都市或是风景名胜,我 则好敦煌、古镇,总想在领略它们景色之后探访历史所赋予它们的沉重。随着年渐 逝渐长,爱好、性情都在转变,生活的点滴作用于人本身的份量,在不知不觉中露 着真相。 因着这种喜好,当这两本以旧月历画、旧照片为封面的书跳入眼帘的时,我真 是如获至宝。 车窗严实隔绝着外界炎热,归家途中,几欲开卷先睹为快,但都只是笑着把书 捧在手心,瞧着灰淡的封面,工艺的字体,承受着旧月历照上依然绰约的女人几十 年后也依然清亮的回眸。精致的书只能在同样精致的心情与环境下才能代给人极致 的快乐! 《上海——-金枝玉叶》、《上海——风花雪月》,作者,陈丹燕。以一种奇特 的触觉感知以往、没落、典雅,一切都与消逝的感觉有关。 桔黄灯下跳跃的文字象轻巧的手抚弦般地挑拨着我,随着她穿过街头雨雾、走 过爱尔兰酒吧,喝上老上海盐汽水,在浓深的梧桐脚下眺望张爱玲,谢家四小姐、 张可女士、皮克夫人……这一群群优秀、美丽、经典的人物,象重新洗印的旧底片 一样散发着那个时代的毛边。 陈丹燕写道:“……路过大堂,褐色的高大护壁板,黄色的铜栏杆,青春时代 建筑的黑色铸铁花纹旖旎浪漫地曲卷着,都是过去,都是过去,在老式的圈椅里坐 下,还没有等到自己叫的咖啡,已经闻到了那香气,那是多少年来,多少杯热咖啡 在点点滴滴的地方留下来的气息……” 平静的文字做着细腻的白描躺在纸页间,就象书中所记述的人与物一样,划过 曾经的辉煌想念,直到奄旗息鼓般淡淡从容,文字与内容和谐地照应着彼此。 在这样氛围的夜里,敏锐的文字似掌心,缓缓在我孩童深处掬起一把记忆的水, 对印着感觉将碎片零星化成当时的月亮。 老街、青石板路、半砖半板壁的老屋,天井象画框一样隔离天空,屋后驻守着 一方老井,它四周的常年青苔令幼小的我,总是踌蹰慢行。 弄堂至深处有个很大的院落,黑黝黝的铁门上挂着一把锁,记忆中,那似乎没 有人居住,在我们窜进窜出的时候,它总是安静着。 我和伙伴奈不住好奇,隔着门缝对里张望,门缝里的世界只是狭长一线,目能 所及处绽满着一簇簇紫蓝色的花,枝杆秀丽,娥黄蕊芯。 当时的我,只真实触摸过,六月里小街才会有卖的栀子花,这样一片张扬而高 贵的紫蓝震动着我几次在梦中也想靠近。 一切终是不得,那一片紫蓝曾经那么放肆而动人心魄地开在院落深处,却依然 在时光的冲激下愈行愈淡,淡到必须在这种没落的精致下才又泛起。 郭四小姐的命运就象那一片高贵而精致的紫蓝一样,随着时光终是愈行愈淡。 优雅着的女人只能优雅着从她人处唤回丈夫,美丽着的女人一生艰难地维持着美丽, 即便是在残酷的运动中,聪明的女人沉重地为自己与孩子找到心灵生存净土,因着 那一份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宽仁之心,年老的她保持对一切过往的沉默,没有芥蒂地 生活在永远的精致里。 听到深深的叹息…… 散漫的光线在那声叹息中借机射入,眼前的一切象幕布宣告书已结束,本想重 拟一下思绪,却无法隔断对过往深深的眷念,再次打开书页,从每一张旧照中撷取 连回味都没有实体的没落…… “八十岁的郭家小姐,在她桌布老化发硬了的小圆桌前,摇着一头如雪的白发, 说:那个时代早就结束了,不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