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闻 作者:傅某 这个故事是楚天告诉我的,我曾经答应过他不告诉别人,所以,此前我从没 打算要写这小破事的。但现在,我是否要保守那个秘密已经变得无所谓了——这 个故事在学校里越传越黑,版本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暧昧,我把真相说出来,也许 还可以让那些风言风语平静一点。昨天,我和去了青岛的楚天电话联系了,我说: “要不,我来写写那个事儿?”他沉默了一下,说:“你想写就写好了。”放下 电话,我遗憾地想,真可惜,楚天不肯回顾这件事儿,否则,他自己来写的话, 肯定会顺带着牵出更多的真实细节,这个小说也无疑会好看得多。我的这种想法 是有根据的:在我看来,楚天很有写小说的天分,尽管他不写这种玩意儿,但这 个淘气的家伙常常撒些小谎来跟我们开玩笑,即使大家完全熟悉了他这种癖好, 也依旧免不了不时地上一当,因为他总是能绘声绘色地把那细节种种讲得相当逼 真,不由你不信!也许,这样的虚构能让楚天在心理上获得某种快意。至于办公 室里那些被他耍弄了的同事,对那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只有一笑了之,毕竟,楚天 不仅是个称职的老师,更是可以交往的朋友。 现在,由我来回忆吧。 开窍 那时候,我在学校混得很栽,由于懒得备课,上课敷衍塞责,头头们已经对 我有些看法,加上我教的那个班考试成绩一塌糊涂,我自己也对教书这工作感到 没意思了,很想把屁股挪一挪,调到市里的其它单位去碰碰运气——这可真不是 个松事,我得辗转地托人帮忙跑关系,而且还得一边上课一边偷偷摸摸地活动, 惟恐事儿没办成就暴光了。唉,没办法,一旦被某些领导发现“存有二心”的话, 我就麻烦大了!后来,瞎忙乎了两个多月,直到放寒假,我这事儿也没多少实质 性的进展。 正当我进退维谷之际,楚天竟先出事了。 寒假结束后,我刚回到学校,就在会议室外听说楚天“挨了一刀”,当时我 还以为这家伙在春节里打牌输了血本!然而更明确的说法竟是:楚天到医院里去 了!这消息吓得我赶紧向身边的老师们询问详情,老陈说: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动了个阑尾炎手术吧……” 小孟却说:“我听说他是头上挨了一刀!” 边上的老刘听了,吃惊地问:“在脑壳上动手术那还得了,是啥毛病?” 小孟说:“我也是听三年级李主任说的,还冇全部搞清楚。” 我见老李正往会议室这边来,就赶上去打听,老李笑道:“他在电话中说, 人太蠢了,这回脑壳上开了个聪明孔!” “到底咋回事儿?” “楚天过年时酒喝多了,‘以头抢地尔’,呵呵,结果就开窍了!” 原来,楚天去乡下丈母娘家拜年,麻将打到晚上十一点多,散场后准备去睡 觉,那晓得下午酒喝浓了,脚下不稳,走到天井里,下台阶时一脚踏空,摔了下 去,脑袋撞在一块有棱角的石头上,顿时晕了过去——额头上裂了条一寸多长的 口子,缝了十几针呐! 我摇摇头笑道:“看来他是在麻将桌上赢得太多,老天也看不过眼,给他降 了点灾。” 老李说:“小付啊,楚天这两天上不成班了,他跟我打电话请了几天假,说 过两天才去医院拆线,你就先帮他带几天课,等他伤好了,我叫他请你的客……” 我义不容辞,说:“行,我去讲讲上学期的统考试卷。” “那就这样定了!哦,对了,你去跟办公室的老师们说说,抽个时间去看望 一下楚天……” “应该的……哪天去呀?” “星期二吧,他拆线的时间就是这天,我们还能顺便去聚一餐,喝点酒—— 算是给楚天压惊。” 开学时,同组的老师们一起吃顿饭是学校里一个不成文的惯例,可现在,我 忍不住笑问道:“楚天还能喝酒吗?” “就你顾虑多,一点皮外伤,至于戒酒吗?” 然而事实证明,我的顾虑不算多余——星期二早晨,头缠白纱带的楚天一见 到是我们,就立即发誓再不喝酒了!他有气无力地给我们描述了一下这场不幸遭 遇,随后就宣布我们计划好的“压惊宴”可以休矣:“我过一阵要去医院拆线… …这两天感觉有些不对,脑袋不痛也不痒,麻木了一样。出事那天,实在太晚了, 就凑合着擦了些止血药,第二天早晨才到村边的小诊所缝的针——我现在就担心 这个……” 老李说:“是不对劲……马上去检查!” 半小时后,楚天传回了坏消息:伤口里面发炎了,医生重新划开了伤口,用 双氧水清洗了里面的脓,还要上药捻子治疗——总之,伤势不仅没好转,反而恶 化了! 霉吧? 楚天延长了假期,我只有继续代他上了两个星期的课,每天都忙着备课改作 业,累得时常盘算楚天返校的时间,但楚天始终没来上课,而且,学校里又突然 爆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新闻,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楚天办理好了调离手续,将 要去青岛啦!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啊! 朋友们为楚天饯行时,他脑袋上还贴着一块纱布,我忍不住想掀起这东西看 个究竟,但楚天一把抓住我的手,说: “别……” “这伤到底真的假的?”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你从前可是常说‘假做真是真亦假’的……这回你可真是开了个大玩笑啊!” “小付,你这阵子是帮我大忙了,我也不瞒你,我是真挨了一刀!别的咱都 不说了,先喝酒——虽然我发誓不喝酒,但今天该醉还得醉……” 傻鸟 出事之前,楚天在办公室里说起了中午的那场“奇遇”:“十一点多钟,我 顺着操场边的跑道回去,竟在那些白杨树下捡到了一只鸟,活的!”这话听得另 外几位年轻人一楞一楞的,只有我清楚真相:当时,那两只乌鸦从一棵树飞到另 一棵树上,叽叽喳喳争执不休,其中一只突然飞扑过去,甩头猛地一啄,惊吓之 下,另一只“小可怜”惊慌失措,顿时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凑巧,楚天和我 正走到那地方。 “它有些惊慌,所以我只是轻轻抚顺了它脑袋上的羽毛,对了,它颈子上还 粘着一颗小苍耳,我也很小心地摘去了——‘信赖,往往创造出美好的境界。’ 这鸟安静地立在我的手掌上,忘记了飞翔似的!我托着它一直走过了活动室,有 好多上体育课的学生看见了我手掌上的鸟,都一脸的惊奇……我心里老是说该飞 走了吧,可它就是不飞!” “现在那鸟呢?” “唉,都怪小付手痒,硬要拿过去玩一把,结果,鸟儿放在他手上,一挫身, 张开翅膀就飞上天了……” 我笑道:“你还准备带回家养着不成,我是看你托着只乌鸦不吉利,帮你赶 走晦气,从此炒股少赔点,打牌少输点……” “你少乌鸦嘴才对!” 这时老李回办公室了,手里对了两本小说,一个望远镜。他气呼呼地说: “上自习了,还有学生看小说,九班的一个小家伙还抱着个望远镜在教室里到处 瞅——我看到了就全部缴过来了!” 楚天饶有兴趣地拿过望远镜,说道:“好东西啊,是军用的!咋,那学生家 长是部队的干活?” “也许是吧。” 楚天把望远镜架在鼻梁上,向外面望了望,说:“看到的很要远些,能看到 学校外头的那个小山……喏,学校围墙上站着一只鸟!” 大伙凑上来都想瞜两眼,我抢先说:“让我来看看是不是那只傻鸟(niao) ……”他们“哄”的一笑,就任由我先“试镜”。我把望远镜平放在眼前,几百 米外的风景被一一拉近,近在咫尺。那些槐树、房屋和山坡都在均匀的阳光里岑 寂着,像一群沉默的老人。再近些的地方,学校的围墙顶上,密密地插着些玻璃 碎片,反光处亮晶晶的,但我扫视了好长一段墙壁,也没见到上面有一只鸟—— 也许它飞走了,或者,楚天又顺口诳了我们一回。我的视线一点点往下移动,围 墙上暗绿的苔痕也历历在目……噫,墙角有几个人围成一堆推搡着,大概是学生 吧,操,他们在打架——困在中间的人在挨打! “出事了!”我叫道,“围墙边有人打架,四个人合起来打一个!” 老李闻声而起,问:“在哪儿?” 我赶紧指明方向,他看了一眼,立即给保卫科打了电话,楚天有涌过来,抄 起望远镜死盯着那旮旯:“哇,还在打……还在打!傻鸟,跑唦,好汉不吃眼前 亏呀……还不晓得跑,唉,这个傻鸟!” 我们从窗口往下看,保卫科的人正带着家伙匆匆出发。 楚天说:“晚了晚了……那四个家伙翻上墙了,真狠啦,墙上的玻璃渣子都 拦不住他们……那个小傻鸟,咋不抱住一个,让他们全部跑了……” 那个鼻青脸肿的家伙是三(11)班的,名字很容易记住,叫做“方程”, 但他的事儿,似乎成了一道无解的方程——据老李说,保卫科的同志询问情况, 这傻鸟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被剋,也不认识那四个翻墙逃走的人,只能肯定他 们不是本校的学生。 小高说:“听说这个方程不是个好鸟,各种违纪的事儿没少干过,这回咋也 忒蠢,被人扁了还想不出是得罪了谁?” 老李说:“既然他不肯提供线索,我们也帮不了他,挨这顿打,算他倒霉!” 楚天在一边笑了起来,他想了想,说:“这小王八蛋,居然还有点意思……” 我说:“咋了?” “没啥,能用望远镜看到这事儿,有点意思哈……” 事儿 在城里,随便跳上一辆向东的公汽,一直坐到终点站,就到学校了。这所建 在田野上的学校远离城区,学生多数居住在学校里面,少数走读——他们在校外 租房子住。但今年,学校突然下达了“全封闭管理”的死命令:所有的学生都必 须住进学校的集体宿舍里,不允许在校外租房子住。起初,很多人还不大明白其 中的原委,不过,“坏事传千里”,消息很快就流进了我们的耳朵: “有学生在外面租房住,结果出事了。” “啥事儿?” “男生女生混在一起,能有啥好事儿?” “房东怎么能这样呢,把房子租给高中学生同居?” “钱呗,我听说,有一男生到女生租的房子里睡,被房东抓住了!这房东真 黑啊,竟然问那男生公了还是私了,那男生最后是花了五百块钱私了……” “我可听说,学校出台这种规定是因为一个女生堕胎了。” “真的假的?” “假什么呀,你可真官僚,简直不和我们群众打成一片!我那位读高三的侄 女告诉我,她那年级的女生中出了一暗娼,在校外租房住,一边上学一边做那种 生意!据说,三年级的好多女生都知道,只是没说给老师听而已。” “那种生意,有冇搞错啊?” “是啊,不至于那样吧,难道家里困难,读不起书?” “原因我不很清楚,但我侄女说,千真万确!她说那女生总是现金交易,有 一次某个男生没钱了,做完就跑走了,后来,那女生找人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 “操,难怪有新闻说武汉的女大学生有N 成去坐台!” 一直默不作声的老李这时候发话了:“都莫讲了,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 讲——这些小道消息还是少说为好!”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我胡乱翻动着备课本,突然想起了楚天。唉,楚天离开 后,办公室里少了许多热闹,虽然我们的日子还是那样儿,在吃吃喝喝上网上课 打牌打球闲逛闲聊中细水长流,但总像少了些什么。不过,楚天大概也想不到, 某些被他视作秘密的东西,现在正以流言的方式四处传播。 在正月底的那个晚上,办公室的老师们才在“洋森”酒楼聚了一餐,不过, 不是为楚天压惊,而是饯行了。楚天要离开的事儿虽说叫人有点感伤,但大伙也 替他高兴,去青岛怎么说也比在这小城里教书有前途。因此,大家在桌子上大都 酒兴很浓,而且醉后才知酒浓——我就喝高了,老是缠着楚天碰杯并追问他离开 学校的原因,散席后,我俩踉踉跄跄地走在街边,我还在问他: “哥们你说句实话,究竟怎么调出去的?” 楚天微微一笑,说:“我知道你去年就在为调出学校跑关系……” 我一听,红着眼睛说:“靠,你们知道了啊,我还以为自己保密工作做得多 好呢……我那不是没趟开路子嘛,所以才向你讨教啊!” “那我就跟你说个事儿,你知道啊,你嫂子在家里就爱看个肥皂剧什么的, 有时候还租些碟子回来看,有一回,她让我去租一个电视剧的碟子看看,我就到 一家碟店给了30块钱的押金,租了前八集,但想不到她第二天就看完了,我去还 碟子的时候,那碟店老板竟要我付四块钱!我就跟他说,租电视剧不都是两三毛 钱一集吗,又不是什么进口大片的单碟!那家伙斜了我一眼,说,我这里向来就 是这个价!他还说了句特别呕人的话,真是把我惹火了,我气不过,一把拿回那 些电视剧碟子,塞进裤兜就说,那好,我不还了!我掉头就走,心里就想着,妈 的,不就30块钱嘛,我还就不要了!你知道结果怎么样,我才走出店门口,那人 就追出来给我陪笑脸,说有事好商量!” 我扑哧一笑,说:“当然好商量,你不还那前八集,人家整套碟子可就废了, 从此再难租出去——这哪是30块钱补得回来的?” “呵呵,后来我只给了他两块钱就把事情搞定了……你的,明白的干活?” 我想了想,又问:“可我还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离开学校呢?” “唉,”楚天叹了口气,“一言难尽……我自己都说不清楚,都 *** 乱折腾,自个儿给自个儿惹上这糗事儿,弄得一身腥臊!” “究竟什么事儿啊?” ………… 是啊,究竟什么事儿呢? 我曾经答应过楚天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的,尽管已经征得了他的同意,可 我觉得自己还是先不多说为好,呵呵,让我们大家心照不宣吧。因此,这个小说 写到这里,我感到它很有些残缺不全,但也算完成了——只是为了让故事情节稍 微明确一点,我最后把某些轻轻地从那个醉意朦胧的夜晚传来的声音记录如下: “……我明明看见那四个打人的小子是三年级的学生嘛,你说,我就由它去 一点也不过问吗?谁能料到他们是为这种破事儿打架——这事儿虽说是我没处理 好,泄露了出去,但挨了这样一刀,如果我还呆在学校里教书,你说,还有什么 意思啊?” “唉,我没出这种事情,呆在这儿还不是没意思。” 后记 真的,没意思,真没意思,包括这个小说都写得没多大意思!我甚至忍不住 想,如果我把某个还没在小说中正式亮相的女孩作为主角,这个小说可能更容易 吸引阅读者的注意力。可我实在不认识那个女孩,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而且, 她肯定已经以某种方式离开了学校,也许辍学,也许升学——我只能这样猜测。 我自己也已经离开学校了,只是因为档案关系暂时没转出来,偶尔还要回去打点 一下——学校里其实依旧是那样儿,升学率始终坚挺,每年照样有学生考上国内 最名牌的大学,走在里面,看那些年轻的男孩女孩来来往往,还是会觉得那些青 春逼人的面孔阳光灿烂生机勃勃。可我知道,一定还有些什么,人们没有看见。 现在,我还偶尔码点字儿编个故事什么的在网上给各地的朋友们逗逗乐,但这一 回,我真的感到自己缺少菩萨心肠: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居然一点也想到向那 个女孩表示一下自己的“人文关怀”。到底缺少一颗“柔软的心”,难怪我做不 好“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呐!为挽救形象起见,嘿嘿,如果我在小说前加个题记 之类的,说这个故事首先要送给一个陌不相识的女孩其次才是我的朋友楚天,你 就相信我这话吧。 六十九年前,一个阿根廷人出版了一本短篇小说集,题目叫做《世界性丑闻》, 是的,他在讲述丑闻。凑巧的是,前一阵上海网友赛宁给我介绍了一部韩国电影, 题目也叫做《丑闻》——他也同样帮我提供了小说题目,我在这里向他表示感谢。 同时,对于浪费宝贵时间阅读这个东西的各位朋友,我也一并谢过。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