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手谈畅言品香茗入夜湖畔箫声咽 刚和赵石成走了几步,米崇光从后面追了上来,道:“马上就要吃饭了啊,帮 忙搬桌子啊,今天人多。杨姐说最好能有人帮厨。” “哎呀,我的肩膀,糟糕,又发作了,牧师帮我看看吧,我请你吃午饭,不和 你们挤了,嘿嘿。”原来年纪过了三十一样可以耍赖。我不知道如何应对,我更想 和大家一起吃午饭,到底不知道余淼现在心里想什么,吃饭的时候可以和她聊聊。 不过赵石成这么看重我,我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 正思量着,被他一把拉过,留下苦笑的米崇光。 “这就是我的茅屋。”赵石成住的是真正的茅屋,在城的东南一隅。 进门一看,让我大感新奇。他的房间比我们的都要大,三面开窗,兽皮直接铺 在地上,没有床。而且用的是矮桌,连椅子都省了。仔细一看,矮桌下面是个炭坑, 还有几根铁棒横在上面。角落里有一个大水缸,一旁放着一把陶土烧成的水壶。 估计第一次进来的人都会觉得诧异,这里的摆设没有一点中世纪的风味。其实 我也不喜欢中世纪欧洲的建筑风格和室内设计,像赵石成这样的布置更让我满意。 “我是按照汉代农舍的照片布置的,不是很好看,但是很实际,将就吧。呵呵” 赵石成也一定很满意自己的布置,不过就是不好意思自夸罢了。 “布置得真的很别致啊,如果我的房间这样,我就很满足了,像是回到了古代。” “坐吧。”赵石成拿来两个兽皮垫子,递给我一块。我道谢接过,发现里面都 是碎小的兽皮,外面包着大块兽皮,手工不是很细,想来是他自己的作品吧。 “咦?这桌子上的条纹是……”我发现矮桌上横竖刻着许多道条纹,“是棋盘?” “是呀,我除了看书就是喜欢下棋,可惜这里找不到书,只好找人下棋了。” 看来我和赵石成的爱好都一样,我平时除了看书以外,也就是找朋友下棋。现在心 里没什么东西堵着,不禁手有点痒。 “呵呵,我也喜欢下棋啊,不过就是下得臭,知道点皮毛而已。” 我下棋是舅舅教的。我那个舅舅,特别宠我,小时候总是把我带在身边。如果 按照古代的标准,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浪子,象棋围棋扑克麻将样样精通。在母亲 的强烈抗议之下,他才放弃教我扑克和麻将的打算,只教了我象棋和围棋。中学以 前,我喜欢象棋多过围棋,觉得列阵厮杀方显英雄本色。中学以后,看的书也多起 来了,明白兵法之道“以正合,以奇胜。”加之那时首播《三国演义》,对诸葛亮 佩服得五体投地,其明言:“为将而不通天文,不识地利,不知奇门,不晓阴阳, 不看阵图,不明兵势,是庸才也。” 由此,中国象棋的三十六个棋子就显得单薄了。围棋的天地里,上印天文,下 扣地理,传说中神人们内蕴奇门阴阳,外含阵图兵势,包裹了全宇宙的玄妙。所以 从初中开始,也就在围棋上下了点功夫。不过围棋易学难精,真的棋手要吃极大的 苦楚才能驰骋棋坛。我本来不过就是爱好,实在下不了苦功摆棋谱,背名局。所以 就棋力而言,也就是业余初段到二段的水平。 “啊,哈哈哈,太好了,我是个臭棋篓子,就棋品还可以,别人都懒得和我下。 来,我们来手谈一局。”一般能人都比较谦虚,照他这样说,实力该是在我之上。 我欣然接过棋子,一看,是黑子,黑先白后,看来赵石成对自己的棋艺还是很 自信。那黑色的棋子都是黑石磨出来的,每个大小都不一样,也谈不上圆,不过拿 在手里的感觉还是不错,而且不会反光,即便下的时间长了头也不会晕。 我们两人都以二连星开局。三五手之后,实力高下就已经显露出来。赵石成果 然是高手,而且高过我不知几多。或许我的三脚猫水平还没有完全暴露,也或许第 一次对弈人家不想我太过难堪。布局阶段,赵石成只是稳稳地掌握住主动权,并没 有咄咄逼人之势。战局渐酣,我依然处于被动状态。对方大龙已经归位,我的却还 在四处乱撞。中盘对阵之时,赵石成大开大阖,大起大落,攻如海啸滔天,守如五 岳耸峙,气势如虹,甚至左右了我的呼吸频率。 “我输了。”一直被闷着头打,不认输也不行。现在认输总算可以喘口气。 “呵呵,其实你下得还不错啊。”赵石成倒是真的得胜不骄,其人若此,其棋 可知。 “不行,和你相比,水平相差太远了,一个天一个地,不行啊,呵呵。” “真的不错了,这里这些人,原来不知道你会下,现在看下来,你的棋力仅次 于我吧。比陈诚都要好点。”赵石成顿了顿,接着道,“陈诚棋风稳健,就是斤斤 计较,不懂得弃子。我看你的棋风也属于稳健的,而且知道弃子,光这点,你就可 以赢他了,呵呵。不过你的弱点在于胆小,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啊。你如果放开点, 我们还可以拼拼。” 我知道,即便我放开了,一样是中盘认输的结果,摇了摇头。 “先吃点东西吧。我说了请你吃饭的,饿着你就不好了。呵呵”说着,赵石成 移开矮桌,放了一个“火球术”,坑里的炭木一下子就烧起来了。又变戏法似的翻 出两条某种动物的大腿,已经风干了。 “热热吃吧,没什么好东西,昨天特意找小杨拿的。这东西长得像獐子,不过 味道要比獐子肉香嫩。”我也学他的样子,用匕首割下一大块,串在铁棒上烤着。 “你吃过獐子没有?”见我摇头,又道,“那是好东西啊,我在黑龙江当兵的 时候,那野外时常有獐子跑来跑去。我们开始隔三五天就能改善一顿,后来上面来 了文件,说不能这么干,就不太常吃了。难得首长视察再干上一次,呵呵。” “你还当过兵啊?难怪身子那么壮哦。” “是呀,我大学毕业的时候还是分配的,你们现在都没有分配了吧。那时候我 分到家国营企业,呆了没几天,太无聊了。走关系入伍了。” “很不错啊。人家说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呵呵。现在想起来就 不一样吧。” “是呀,不过军队也不见得那么清净。对了,你的围棋是什么时候学的啊?” “初中吧,那时候开始下的。”我答道。 “哦,是晚了点。我六岁就开始下了。” “是呀,围棋开始的晚了,以后的发展就会受到很大的限制。像我就已经几年 没有进步了。有点郁闷,呵呵,到了大学,也就不怎么下了。” 说着话,一条腿很快就吃完了。聊天中,我也知道了,赵石成是山东曲阜人, 大学里学的是历史专业,来这里之前,在一所理科院校教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了五 年兵,以上尉军衔复员。真的可以说是文武双全,外加一表人材,但是都三十五了 还没有成家。 “说起来,上海倒也不光是经济发达,今年一月的第十六届中国名人战看了吗?” 赵石成问我。我虽然喜欢,不过那个时候在实习,累得要死,只是看看报纸,知道 个输赢大概而已,于是就摇摇头。 “那个邱峻六段,和你一样大吧。击败了周鹤洋,成了中国棋史上第四位,也 是最年轻的一位名人。我看的直播,那个老道啊,根本不像是才二十多岁的人。” “是呀,呵呵,你的棋力大概多少?”我还是很好奇,虽然觉得输给赵石成没 什么丢人的。 “这个很难说,我一个朋友是山东棋院的,三段,我和他的胜负在五五之数。” 话语间还是有些自豪。 “呵呵,那我一定要多来讨教,放着个高手不利用不就亏大了?哈哈。”两人 相视而笑。 “不过你怎么不做职业棋手呢?”我问道。 “不是喜欢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的。我们业余棋手是凭爱好下棋,职业棋手却是 以棋为生。”赵石成脸上开始严肃,“我们输赢都无所谓,是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但是职业棋手不同,他们输不起。其实也不光下棋如此,什么事情牵扯到了为稻粱 谋就没意思了。你喝不喝茶?” “如果不麻烦的话,谢谢。”我其实很喜欢喝茶,父母每次出差旅游到了产茶 圣地总不会忘记给我带好茶。不过这里的茶是不是和那个世界相似呢? “先烧水吧,你等等,我去找两个杯子。” 说着架起陶土水壶,从水缸里舀了五碗水,放在炉火上煮。没多久,就拿着两 个木碗进来了。继续和我说笑,等待水开。 当水煮到出现鱼眼般大小的沸泡的时候,微微传来滚沸的声音。赵石成说道: “唉,可惜条件有限,不然像你这样有趣的朋友,在我家里一定能好好地给你 煮一次茶。”我闻言笑了笑,看来他的雅好还不少,文人味道颇醇。也随口接道: “是呀,现在该是放盐的时候了。”我这么说,多少有点显弄自己并不是牛饮 的蠢汉。一般,不是遵循古法煮茶的人是不会在初沸的时候放盐调味的。 “呦,这次真的是碰到行家了。没想到你对茶也有这样的认识啊。” “一般般,不过祖父极喜欢饮茶,我或多或少听说了一点罢了。贻笑大方了, 赵老师。”并不是谦虚,事实就是如此,我真正从头到尾看人依古法煮茶饮茶也就 是在绍兴老家,跟爷爷去做客的时候有过两次。 “这里的茶叶不错啊。和那边的茶叶难分伯仲,可以说是一等的好茶。” “哦?是吗?”我不是怀疑,而是是觉得高兴。 “当然,陆羽的《茶经》有没有读过?”赵石成见我点头,居然张口就背道,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其地,上者生烂石,中者生砾壤,下者生黄土。这个 茶就是生在烂石地上的。”说着,笑了笑。 “呵呵,那是怎么被你发现的啊?” “说起来,还是那次被虏走。在回来的路上不是耽搁了几天吗?偶然间子一片 丘陵地发现了几株茶树,生在烂石地上。远远就有茶香,我就顺便摘了许多回来。” “这个就叫缘分吧。呵呵。” “是呀,我不抽烟,不喝酒,就是不能不喝茶。以前是隔天就要煮一次,来这 里以后,真的是只有打完战,或者碰到谈得来的人才煮着喝一次。” “哦?为什么啊?茶树离这里很远吗?” “倒不是远啊,也就两天路程,真的要喝跑一趟也无所谓。就是怕浪费,你喝 了就知道了,这个茶叶是好茶叶,不过我这里煮茶的东西都不行,煮了就浪费了。 别人喝又不知道内中奥妙,我喝着就是心痛。” “其实我也无所谓,真的那么认真多累人啊。呵呵。” “也是,呵呵。你这个人,看起来真的不错,是个安于时,守于逆的君子啊。” “哪里哪里,太言重了,呵呵。”说是这么说,心里还是很高兴,不论什么人, 都希望别人用最高的评语评价自己。对赵石成来说,一个君子,就是最高的评价了。 “啊呀呀,糟糕,水煮老了,真的糟糕。”在我们聊天的时间,水已经过了三 沸,那时的水照《茶经》上说的,是不能再喝了。 “算了,既然煮老了,就这么煮吧。若说规矩,味道。这样的水,这样的茶具, 已经要让陆羽哭死了。”我劝解到,其实我也有点真的渴了。吃肉没有汤,又是风 过的,那么干。坐到现在一直在说话,加上早上的那段慷慨陈辞,要不是不好意思, 早就连生水也喝了。 “呵呵,说你安时守逆吧。这样,今天不能算我请你喝茶,否则真的是一点面 子都没有了。其实这个茶叶也不是最好。照《茶经》里说的,阴天是不能采茶的, 我那天因为逃命,顾不了那么多。哪天我们高枕无忧了,哥哥我和你,一起去找山 乳水,好好喝一次。呵呵。” 《茶经》:“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拣乳泉石池慢流者 上。”煮茶的水,最好是山里的水,江水已经是次一品了,现在我们煮的井水,那 是最次的。山水之中,又是钟乳石上滴下来的水最好,或者小池塘里缓缓流动的水 也可以。所以,赵石成会约我到山里去找石乳水。想来,他说的“山乳水”就是指 钟乳石的滴水,不过这个名称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茶香果然香醇,过齿留香,似有还无,让我惊叹不已。又聊了一会,赵石成兴 致颇高,大有拉我抵足而眠的架式。我一开始,觉得即便在那个世界也很难碰到这 么一个谈得来的朋友,能在这里相遇相知也真的是缘分了。不过太阳偏西,我开始 记挂起余淼,虽然只相处了一夜还不足,但是她好像已经在我的心里有了不小的地 位。夕阳从西窗照进来,把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离晚饭不远了,该告辞了,说不 定还能和余淼聊聊。 从赵石成的小屋出来,觉得脸上有点烫,大概是说得太起劲了,虚火上浮。一 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余淼该是在杨晓慧那里,可是我又有点害怕过去。最后还 是往自己的小屋走去。 房门是开着的,早知道里面不会有人,不过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间,依旧有点失 望。想了想,往床底下看去,她哥哥的尸体也没有了。想是有人帮她搬出去葬掉了 吧。一定要陪她上坟,不能让她太过悲哀了。 马上要吃晚饭了,不过最近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觉,实在是太疲倦了,下午下棋 又耗了那么多脑细胞,实在忍不住,门也没有关就倒在床上了。一碰到枕头,人就 像晕了一样,睡死过去。 “乔哥哥,该吃晚饭了,乔哥哥。”一阵轻柔的声音,还有一只小手在推我。 不知道睡了多久,看看外面,天已经暗了。是余淼,来叫我吃晚饭的。 “啊,好,我们一块过去吧,我是饿昏的。”我开着玩笑。 “对不起,昨天晚上让你没有办法睡觉。”余淼是个很柔弱的女孩,根本不像 现在社会上的小姑娘,从她身上很少见到任性,而且绝对看不到刁蛮。这样的小家 碧玉,正是我梦里寻了千百度而不曾见的。 “我们走吧。”看到我坐在床上发楞,余淼出声提醒我。于是,两人往会所走 去。一路上什么话都没有。一直到了会所,余淼才轻轻地说:“谢谢你,早上我还 差点以为你出卖我了。对不起。” “啊,没,没关系,我……”我说不出什么了。人声鼎沸,压过了我的羞涩。 余淼一转身,往厨房走去,大概是帮杨晓慧她们的忙吧。我环顾了四周,发现 多了不少穿便服的陌生人,看样子是昨天的俘虏。发现我在看他们,他们都朝我笑 笑,我也礼貌地回笑。以前用的长桌子已经搬走了,换了几张小方桌,就像房间里 的桌子一样,这样可以多坐不少人。 “乔,这里。”是米崇光,他身边还有一个空位,我走了过去,坐下。陈诚也 在这一桌,还有一个位子看来是瞿棣的。 “瞿棣呢?还没来?”我问道。 “厨房里呢,说是工作需要。”米崇光说到这里,已经笑得弯下了腰,陈诚也 在笑。 “什么工作啊?”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和莫远君大美女一起照顾新来的伙伴的工作啊。”呵呵,原来如此,我这才 想起来瞿棣早上接下来的任务。 “你不会吃醋吧。呵呵”我促狭地调侃米崇光。 “被陈诚吃完了,没得吃了,哈哈。”三个人笑作一团。本来年纪就相若,相 互调侃也不会有障碍。 抬头看到沈休文和赵石成说着什么,刚好和赵石成眼光相遇,彼此点头示意。 这时,瞿棣端着一罐汤出来了。叫道:“每桌去一个人端汤。”然后坐下,我们开 始吃饭。因为是自我组合,少了不熟悉的人,聊天的时候更加没有忌讳,什么都说。 我真正和人聊天就显得嘴笨了,用陈诚的话来说就是“赶不上趟儿”。他用一口京 片子说我的时候,大家差点把胃也笑出来。 晚餐很快就结束了。大家安静了一会儿,听完小雨安排守夜的事宜,无关人员 一哄而散。出了门,想找瞿棣的,结果他又进了厨房。米崇光和陈诚一致肯定,瞿 棣这个小子就是丢男人的脸,非要把他拖出来。陈诚说了句话,差点让我吐血: “又不是上海男人,进什么厨房?”一旁的米崇光大呼陈诚才思横溢,如此经典的 话脱口而出。我只有纳闷,什么时候上海男人进厨房已经被全国人民认可了? 最后还是决定先回房间睡一会,等会去找余淼聊天。拒绝了陈诚要和我手谈的 邀请,往房间走去。就在路上,隐约看见一道人影从头上飞过,是往城外去的。此 时城门已经关了,没有大事是不会这么晚还出城的,那他是谁?为什么出城?虽然 有了刺客的职业技能以后,我的夜视能力有所增强,不过还是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 身影。 急忙去找陈诚,想拉他一起,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的笑柄实在太多了,万一是 我过于敏感,就又成了胆小如鼠的标注。只好打起精神,用了一个穿墙术移动到了 城外。 城墙隔绝了城里的灯光,月亮也已经开始减肥。远处传来一声声不知名的野兽 的号叫。我觉得有点冷。再找那个黑影,已经不见了。想想自己也真的傻,人家是 飞。我的穿墙术,号称瞬间移动,其实加上施法和移动的时间,一个高级元素使已 经可以飞得很远了。 不甘心地又四处走了走,还是没有发现有什么踪迹可寻。如果陈诚在就好了, 他可以用“侦察术”,可惜我不会。 正当我打算移动回自己房间的时候,远远地传来一阵箫声。开始我还以为自己 听错了,定下心,静静地听着,发现真的是箫声。从小我就五音不全,对音乐也只 是听过算过。到后来,人越来越沉迷于书本,凡是声音,都被我深恶痛绝,包括音 乐。只有几支古曲,得以在家中留存,读书之余,品茶之时,听一听也觉得是一种 享受。 现在吹的就是我最喜欢的一支《清明上河图》。这支曲子,我只听过琴箫合奏。 现在只有一管洞箫,少了古琴的悠扬,却多了宁静致远的意境。听完一遍,接着又 是第二遍。如此几次,让我想会一会这个深夜鼓箫的洒脱之士。于是,循着箫声找 了过去。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