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戈壁黄沙难为美沙尘一暴掩乾坤 车行三日,那个精壮汉子和娃娃脸轮流掌车。白天太阳升起之后,车外就热得 像是高温桑拿箱。晚上月亮当空之后,又冷得像冰柜,而且还总有狂风狂沙。所以, 人真正在车外的时间不多,只有清晨和傍晚。 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拉车,直觉里是马,不过有三天不用休息饮食的马吗? 即便是骆驼也做不到吧。他们两人在车外,校准了方向,然后就十分放心地让那动 物自己走。娃娃脸总是哼唧着某种民歌,我听不出来。壮汉拿着一把小刻刀在一块 木头上刻着什么。我的身体一天天康复,现在已经没有大碍,只是人有点虚,偶尔 还有耳鸣。他们的干粮是肉干,很硬,我只能含在嘴里,用唾液泡软之后才能下咽。 三人一句话都没有。三天都是如此。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我掀开车尾的帘子,探出头,太阳在我眼前,烧得血红, 看来我们是在往正东走。风已经起了,不一会儿,我的头就被吹得有点晕,赶忙缩 了进来。娃娃脸也刚好从前面钻进来,冲我一笑。壮汉拿着刀,继续在刻,现在, 那块木头已经隐约有了人形。 突然,车外传来如同牛哞的巨响。他们两人一惊,连忙爬出车蓬。我不知道发 生了什么事,本来也想出去的,他们很快又钻了进来。车停了。我从他们的脸上看 到了恐惧,但是没有惊惶。 “你会不会神行术?”壮汉问我。 牧师当然会,游戏里最高等级的神行术可以加快移动速度百分之五十。不过我 忘记了,二十四级的牧师是不是已经有了这个技能。 “会。”我受到他们的感染,也有点害怕,反正他们未必知道牧师几级能学神 行术,赌一把。 “现在能用吧。快去给骆驼加几个祝福。沙尘暴就要来了。”汉子有点着急。 我不知道这里的沙尘暴是什么样,不过我知道,沙漠是个恐怖的存在,吞噬生 命的地域。像上海的探险家余纯顺这样的壮士,步行百万里,还是没有逃脱沙漠的 魔爪,葬身罗布泊。我没有耽搁,爬出车蓬,看到了两头“骆驼”。 我不知道它们哪里像骆驼,没有驼峰,头和身躯是两个大椭圆球,四肢如果象 腿,如庙里梁柱一般粗。仔细一看,它连眼睛都没有,该是眼睛的地方有两块斑, 或许是一层皮膜,颜色比全身的灰色要深。嘴巴不停地蠕动着,它和骆驼、牛一样 会反刍。两个小小的鼻孔一张一合之间,流出淡淡的白色的鼻液,有点恶心。 我加好了神行术,又给它们加了敏捷和力量的祝福。我逃进车里,他们两个留 在外面赶车。我的技能都是学到顶的,现在有了回报,车速明显加快了许多。不一 会,他们两个也进来了,身上满是沙尘。 “照这个速度或许还有机会逃命。”壮汉说道,“只要能在天黑前进谷就有救 了。” “贼险啊,嘿嘿,小兄弟,要是没有你,我们可能就真的玩完了。”娃娃脸对 我笑着说。我也回以微笑。 “别大意啊。现在还难说。”汉子的冷水让娃娃脸的脸冰住了。 没人会想死,即便真的自杀的人,他们在踏出那一步的时候,也会后悔,也会 对这个人世有所眷恋。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们说“慷慨就义易,从容赴死难”。其实, 我连慷慨就义都不想。 天渐渐黑了,一半是因为太阳公公早退,一半是因为我们身后已经掀起了数十 层楼高的沙尘墙,而且,这堵墙还在以极快的速度追我们。 我看得腿也软了,缩回车里。那汉子还在刻着他的小木人。 娃娃脸看到了我的惊恐,说:“你很不错嘛,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吓得站都 站不住了。而且我还是在房子里看的。那时,就怕沙尘把房子都吹走。”我苦笑。 天黑了,我们还没有到壮汉说的谷地。风已经几次想掀翻我们的车,我第一次 为自己的体重高兴。汉子也有些着急了,出去看了几次,回来总是说快到了。我疑 心他在安慰我们,不想让我们在死前惊惶失措。 风更大了,骆驼的速度慢了下来。我想起自己的几次受伤,没有一次像现在这 样近的和死亡面对面。 “下车,走,拉骆驼。”汉子下令道。 我没有迟疑,问题交给专家,那是我父亲教给我的经商秘诀。 “你过来,到这边来。”汉子冲我喉到。但是被风声淹没了不少。 我听话地换了他指定的位置,风对我的冲击力果然小了不少。我们拉着缰绳, 一步步往前走。我几乎都要崩溃了,前面也是一望无际的沙海。不过很快,我就只 能闭上眼睛,埋着头往前蹭了。风更大了。此时,我知道为什么骆驼的眼睛会退化 成膜,为什么它们的皮肤象砂纸。窜进我衣领的沙子像刀一样凌迟着我。 “……”汉子不知道说了什么,音节被风吹散了。 不过我马上欣喜起来。前面树立着数百米高的石壁,只要到了它背后,我们或 许能躲过身后的沙尘暴。 此时的能见度太低了,不足十米,所以我知道,只要再跨出几步,我的生命就 再次回到我的手里。 终于,天地间一下子干净了。我甚至不习惯风的呼啸一下子就消失了。脸上全 是黄沙,连睫毛上也是厚厚一层。拍落头发上的沙子,我感觉就像脱了一顶厚帽子。 此时,我才开始打量这个让我再世为人的天地。本以为只是戈壁,不料却是一 个中空的小山,刚才进来的那道缝就是唯一的入口。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是我们 这些人类可以理解的。我可以想见,千万年前,我们的先人,在九死一生之后,对 庇护自己的自然是何等的敬畏。 那汉子拉着骆驼靠边停下。从车底抽出三根大木头,思量了下,又塞回去一根。 把木头扔在空地上。我不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只是看着。娃娃脸从怀里掏出两块 石头,就着那木头打起来。原来是要点火。没有一个能点火的法师的确很不方便。 那木头好像很容易点燃,而且点燃之后可以烧很久,看起来就像以前城里用的 木蜡烛,不过在烧的时候有股甜味,说明不是一种树木。 “你叫什么名字?”那汉子问我。娃娃脸一惊。我也受宠若惊。 两天前,我就问他们的名字。娃娃脸刚要答我,却被这个汉子截住了。他说: “萍水相逢,过了就过了。以后在卡城也记着,多问早死。”吓得我以为他们是黑 道上的。后来也就不敢再多嘴了。 现在,他居然先问我了。看来共生死可以给人相互间的信任一点都不假。 “我姓乔,乔木的乔,单名一个林字,双木林。”我答道。 “我叫康广,他叫张辉。”看来他已经接受我了。或许还可以和他聊聊。像他 这样拼搏在生死边缘的人,一定有不少故事。 我对张辉笑笑。他也刚好在对我笑。是个可爱的人。 “你们好,再次谢谢你们救了我。”我对康广说。 “没事,好心有好报。这不,要不是你,我们也活不了。”康广淡淡地说。 “那沙尘暴也太厉害了。”我感叹道。 “是呀,你看北京的那沙尘暴多厉害,那还是城市呢。蒙古那块,说是荒漠化, 有这里整个大陆都是沙子厉害?那不能比啊。”张辉有机会就会说话。他老大没有 反应,又摸出刀子刻他的木人。 “这里到卡城还有多远?”我问道。 “如果不算上沙尘暴,两天就到了。”康广告诉我。 这个世界还是太大了,交通工具的落后,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两天,四十 八个小时,从中国到美国都可以打个来回了。 “哦。这沙尘暴要多久才过去啊?”如果是十天八天的,我们不还是要死在这 里? “难说,我有一次被埋在外头了。结果沙尘暴当夜就过去了。所以没死。不过 也有人困死在城里的,沙尘暴刮了几个礼拜,城里能吃的都吃了。里面的人活活饿 死的。”康广告诉我,让我吓了一条。 “哦。卡城的全名就是叫卡尔塞克特?和游戏里的一样?”我问道。 “你记性还真可以啊。就是那个名字。我到现在都背不下来。嘿嘿。”张辉的 话让我更吓了一条。我好像是不该记这么清楚的。 “呵呵,当然,我小时候那记性还要好,五百字以内的文言文,读一遍就差不 多能背下来了。”我说这话的时候有点脸红,第一次自卖自夸,还夸得这么离谱。 虽然过目不忘的人很多,但是我还算不上。 连康广也看着,表示怀疑。我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又问道:“卡城是怎么样 的?” “那卡城啊,可大了。是我走南窜北见过的最大的城。”张辉换了个姿势,打 算大开口戒。 “其实啊,我们说的卡城,不是游戏里的那个卡城。游戏里的那个卡城,其实 就是我们说的那个卡城的一小部分。”他的话简直像绕口令。 “我来说吧。”康广打断他。顿了顿,像是在整理思路。 “你才来,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以后自己一个人也要当心。”听他的 语气,到了卡城就要和我分手了,太好了,那时我去找陆彬。唉,其实也是我的疏 忽,如果当时和陆彬签了精神契约就方便多了。 “我是三个月前来的。当时我出现的地方就是卡尔塞克特城。让我大开眼界啊。 已经有人来了,他们带我认识这个世界。后来,来的人也越来越多。还有一些人, 不是在卡城出现的。是在卡城附近的小城里出现的。因为一个人,所以就在沙漠里 乱走。运气好点找到了卡城,运气不好的,大概就死在外面了吧。”他说“死”字 的时候没有一丝波动,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 “后来,我们这些人就创立了一个公会,说是不要再提以前的事情,齐心协力 活下去。” “就是汉唐帝国?”我知道汉唐的势力在沙漠,所以这么猜。 “不是,叫博爱谷。因为卡城是在一块谷地里的,风沙小,那谷地也没有过沙 尘暴。我们起博爱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大家在这个世界可以像兄弟一样,爱每个人, 同时也爱这个新的世界,即便你不想呆在这里。所以啊,卡尔塞克特被我们改名叫 博爱城。” “后来人越来越多。卡城很快就满了。我们的确齐心协力,在卡城周围建立卫 星城。把卡城围在中间。一共有三十多个区,商业、工业和住宅区都是分开的。还 有两个区靠近水源,我们找到了一种作物,像麦子,就在那里开垦。”我猜,这大 概就是应伟俊说的三十六大城。 “大家都是文明人。而且玩这个游戏的,很大一部分都是有工作的人,还有就 是学生。真正的职业玩家比较少。每个人都出谋划策,一起流汗,这个社会发展得 很快。”他停了很久,像是在考虑该怎么说。 “可是,人心的丑陋面也就暴露出来了。当初带我的人,当然因为资格比较老, 又对大部分人施惠,很自然地成了公会的领导层。一个月后,博爱谷已经有些规模 了。却发生了怪事,一天,出去打猎的十个人,只回来了四个。说是碰到了沙漠巨 蚁暴动,挡也挡不住。死的六个都是公会内阁成员。所以,一下子,公会只有连会 长在内的三个内阁成员了。”我开始怀疑是排除异己的陷阱,听康广这么说,估计 他也是这么想的。 “后来,没几天。内阁里就有人以这次狩猎为由头,说什么生产力决定生产关 系。因为现在的生产力极其低下,所以不应该施行民主政治,要求改变社会形态。 当时不知道怎么,居然还有不少人拥护,没几天,在卡城,会长宣布,博爱谷改组 汉唐帝国。他担任首席执政官。两个内阁成员出任帝国内阁左右大臣。博爱城又改 回了卡尔塞克特。” 从城的更名就可以看出,那些人根本就不想再实行民主政治。他们甚至希望民 主博爱就如此在沙漠中湮灭。比之南修罗,我现在更厌恶汉唐帝国。哦,当然,现 在南修罗已经是华夏共和国了,正在推行民主政治。或许,等我到了卡城,就可以 看到他们的宪法了。 “再后来,帝国整军经武,不少小公会迫于武力屈服于汉唐,成为汉唐的子公 会,被强迫离开原来的城,迁居到卡尔塞克特。更远一点的城和公会,汉唐帝国的 军力还没办法控制,就派出使节要求屈服,设立行省。我们其实就是在三个行省之 间做生意,准确地说是贩卖海盐。” “汉唐帝国一共多少人口?”我很好奇。 “包括行省在内,一共,大约两百人不到一点吧。” 看来应伟俊上次说的还是比较客观。如此算来,加上共和国那边的两百人,以 及零落四散的小公会,这个世界大约就五六百人口,而且还在自相残杀。完全是当 初游戏时候的平均在线人数。而且看到现在,都是《魔剑》玩家,难道真的和玩了 那个游戏有什么关系? 高中生物课上的一句话让我有点悲哀,说的是:一个物种,个体数量低于一千 个单位的情况下,属于濒危物种,很容易绝种。人类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从这个世 界上消失了。对于一直担心人口爆炸的人类来说,因为个体数量太少而绝种,似乎 太过讽刺。 看到我的脸色一下变得悲哀,康广当然知道我在想什么,道:“这个就是宿命, 这里没有一个人有好结果。我们就是上帝开的一个玩笑。” 张辉一直没有说话,难得他也心情沉重。 “算了,我们也别想那么多了。自己能活着就活着吧。总是好死不如赖活,对 吧。” 只有火烧着的木头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一股淡淡的甜味在山腹里回荡。 “你有女朋友吗?”张辉又开始了。据他说,他实在不甘心,自己也算仪表堂 堂,又事业有成,就是要求高了点,谈了几个对象都黄了。现在这里连个女的都看 不到,只能干等着断子绝孙。 我也没有谈过恋爱,一直觉得那不过是浪费时间。现在给他这么一说,倒是想 起了余淼。她的长相不过是清秀,绝对不是美丽,尤其是莫远君在一边的时候。若 说温柔贤淑,杨晓慧也要比她强多了。但是现在,我只是想起了这个小妹妹,也可 能是自己真的喜欢她,也可能只是同情她的遭遇。要分清楚太难了。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由我来守夜。虽说我知道自己大病初愈,不该劳累。但自 从那天那个可怕的恶梦以后,我对睡觉都有了恐惧感。像现在,我刚从鬼门关转回 来,更不敢入睡了。 背对他们,隔着衣服,清清摩挲着那个皮口袋,回忆起和余淼相处的短暂时光, 居然咧开嘴笑了。 一只大手拍在我的肩头,“醒醒,我们该上路了。”是康广,我居然在守夜的 时候睡着了。自己也很不好意思。不过他们只是对我笑笑。 昨天的聊天让我们之间的关系亲近不少。今天一上路,张辉的民歌也大声唱出 来了。后天,我们就可以到达传说中的卡尔塞克特城了,当然,那只是对我的传说。 早上的太阳柔柔地发着金光,就像一个满头金发的女郎梳理着她的头发。张辉 见我看得出神,对我说:“这太阳也有讲究,像你就看不出门道。”语气里满是得 意。 我不禁大奇,道:“什么门道?” “嘿嘿,就像昨天。那太阳像出血一样,有句话,叫‘太阳见血人见尸’,意 思就是说,太阳像出血了,人就要死了,怎么死呢?就是沙尘暴。‘沙尘暴出,有 去无回’。”人的智慧就是在生死之中学得经验。我露出敬佩的神情。 “我这不算什么,老大看看天,连沙尘暴什么时候来,从哪来都知道。” 最后两天的路程是最轻松的,三人总算有了说笑。偶尔,那骆驼还是会学牛叫 几声,不过都没有什么大的危机。我也见识了沙漠巨蚁,简直和大象一样大,两只 大牙看得我心惊。好在我连龙都见过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恐慌。 “老大,你们是什么职业啊?”打完巨蚁,我在给张辉疗伤的时候问康广。我 没有见他们用武器,就是赤手空拳地和巨蚁游斗,身手矫健,叹为观止。 “游戏里的职业啊,你没认出来?”康广也幽了一默。 “我不太熟啊,是什么?”我又不可能认识每个职业。 “小乔啊。”康广幽幽一默,道,“如果你在卡城这么问人家,没人理你,就 是给你个白眼。你也记着,有人问你,你也别说。尤其是你这样的牧师,又不能打。” “哦。”我迟疑地点了点头。我在童话城里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打听别人的职 业,今天也不过是随便问问。只是没想到,外面的世界,人与人是这般的遥远。 “我不是信不过你,但是自己留一手,对战的时候就多一分把握。你说是不是?” 康广对我解释,其实他不解释我也不会介意。 终于,在一个烈日当空的午后,我们到了卡尔塞克特谷地的入口处。 “小乔,进了谷口就是卡城。再往里走走就有汉唐的卫兵了。我老实告诉你吧。 汉唐是禁止私盐买卖的。我们兄弟俩就是买卖私盐的。”康广的信任让我很感动。 其实任何一个政府都会控制事关国计民生的行当,尤其像盐这么敏感的东西。 “你是读书人,知道贩卖私盐在古代都是把头别在腰带上的事情。我也不拉你 入伙。你先进去吧。你是牧师,虽然等级低,但也算是稀有人才,混个饭吃很简单。” 姑且不说他救过我的命,就是这几天来的照顾,也让我对他心存感激。 “大恩不言谢。我的确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以后也不敢跟着老大走南闯北。 不过希望两位兄弟不要忘记我。以后路过,不麻烦的话就请进来喝口水,吃顿饭, 也算成全我的礼数。一起走几步路有什么关系。一起进去吧。”我觉得自己的几句 话说得很诚恳,也该是很煽情的。康广张辉两人半晌无语。最后还是决定和我一起 进城。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