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定义时空24小时 未知时空五点三十,吊顶的铁锤准确地落下,敲响木木的头盔,头盔随即充电, 执行梦的监管,全面清洗完脑海里梦境记忆的电波。木木用美好世界规范的公民标 准姿势坐立起来,有条不絮地带上自己的灰色面具,小跑到卫星墙壁前:“052 73618报到。”唱:“我们的生活多美好——”卫星网络准确回应:“美好世 界欢迎你,幸福生活会继续。”然后,木木用椭圆的钢锉漱牙。他照照镜,上下门 牙已有了弧形的曲线,但两侧的齿锋尚显突兀。木木每个早晚认真地磨牙,盼望早 一天将每颗牙齿锉得浑圆光滑,做光荣的模范公民。他不断鼓励自己要时刻加油, 在美好世界,任何一名社会成员都争先恐后地追求进步,大家全拧紧了发条,无时 无刻不飞快旋转。 木木出了国家寓所早餐,餐店摆放三排食物胶囊:古典唯美丸、精英时尚丸、 美好赞歌丸。木木一直服用第三种餐丸,木木只能消费得起它。店主把吸血管的插 头连在木木胸口,汲够了足量血液。木木从来都是用胸口的血液付款,他听说模范 公民可以服用精英时尚丸,用胳膊的血液付款。而古典唯美丸专备美好世界人民代 表享用,代表们用屁股上的血液付款,并且只需要极少量,因为他们的血液无比高 贵,价值比高唱赞歌的木木胸口血液贵重几百倍。 美好赞歌丸进入口中,很快使胃开始膨胀,让木木对眼前美好的一切心存感激, 生活在美好世界的自己真幸福,他精神抖擞地去上工厂。 美好世界有三种道路,天桥通道属人民代表专用,路面会自动载着代表们疾行 至中央大厦,方便他们体面轻松地保持光辉形象来统治美好世界。地面的道路是静 止不动的,上面的模范公民步行去自己的办公室。木木是乘地下通道的,路面像天 桥通道一样飞速滑动,只是它永远与工厂悖向而行,美好公民们都拼命奔跑,但跑 在最前的人也总赶不上走得最慢的模范公民。 像往常一样,木木赶到工厂时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浸透了衣服。他真想把闷热 发皱的面具扯下,可这将违犯美好世界大宪法。法律明文规定:每个公民的面具只 可以在睡眠时取下,交由感应头盔遥控大脑梦境的思维轨道。 主任戴着防毒面具,像博物馆图片中俘役支那人的大和皇军。他关切地检查木 木的牙齿,连连夸奖,“又圆了一分,不错不错。”主任是位德高望重的领导,热 情地鼓励木木,他说要推荐木木评选模范公民。木木感激得噎住了喉咙,他决心更 加勤奋努力,遵守美好世界的真理——宪法的条款细则。 开始工作了,木木坐在编号05273618的槛房,——四面用铁栏焊连的 一米边长的方形铁笼,——使劲地踩动转轮。槛房很快升到半空,白色云朵在栏条 上空轻盈地飘浮。假如驾驶到云朵处,就可以超越最新当选的模范公民。地面燃起 了熊熊烈焰,火伸出舌头不住往上舔。——圣火都始终陪伴大家,以激发劳动的火 热情绪,直至工作结束。 木木今天出意外了。当时他骤然想起些什么,——感应头盔出了问题,没能将 昨夜的梦全部清除干净,——木木脑海浮现出一张模糊含泪着的脸,隐约听到悲切 的啼号……忽然他发觉炽盛的火舌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正在一点一点落入火焰!木 木叫喊着,拼命踩转踏板,可是双腿像毫无知觉,怎么也提不起力气。危急关头, 远处飞来一片胶囊,木木马上吞下它,刹时气力大增,安全地驾到半空了。他凝神 望去,不出意料,真是楚楚救了他,楚楚折却手指化作了胶囊,帮助他催发能量。 幸好楚楚流血不多,还能保持安全高度。木木放心地松了口气。 上下午中间的五分钟休息,木木跑过去看楚楚的伤口,还好未发炎。楚楚面具 下依然流盼光彩的黑眼睛熠熠发亮地注视着木木,他们一起憧憬着未来,木木说, “等不久我评上模范公民,就有资格娶你了,楚楚。我们会成为幸福的模范夫妻的, 对吗,楚楚?”楚楚的脸笑嘻嘻地红啦。 开工了,他们重新在槛房踩起踏板。起风了,火焰呼呼地响。木木屏住气轮番 向云朵冲刺,一次不行,再来,失败,重试……他要早日成为模范公民,赢得结婚 的权利。突然,空中响起楚楚的叫声,楚楚伤残的手指在大量地溢出鲜血,她的槛 房正飞快跌向吐着毒焰的烈火。木木急得眼眶裂出了血丝,情急之下,他一把撕下 面具,击向楚楚的槛房,希望将房间向前方推移,定住时间,结果打偏了,面具擦 过铁栏落入火焰。木木松开双腿与楚楚同归于尽。这时奇迹发生了,烈火忽地消失 得无影无踪,蓝天、云彩、工厂、城市全都不见了。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阴气 侵髓,鬼吠一般的厉叫忽远忽近地传来。 木木被捕了,被黑布捆扎了脑袋,送往监狱病疫站神经科。他不会知道,假如 他仍然戴着面具,将看见楚楚痛哭哀号着在火中烧为灰烬,化为乌有。 一名医生与护士走进病房,小心备至地谨慎检查,以防漏逃任何一个反动原子。 护士连续地报道:脑组织运行轨道正常。血液流动频率正常。毛细血孔膨胀正常。 器官检查一项项地通过。显微镜移到了胸膛,对准心脏。显微镜中的心脏似乎多了 什么,医生的眼睛压在镜头上许久,才慎重地判断:“好像那是一滴眼泪。——档 案室的资料库有眼泪的图片。它是种可怕的毒质,据说比魔鬼还要邪恶!”医生护 士合力要祛除眼泪,但想尽办法,眼泪还是一动不动地粘在心脏上。他们商量了几 句后达成共识,为了美好世界的整体利益,杀死一颗心脏是极其值得的。心脏被连 根剪下,那滴眼泪以炫目的光辉刺白了房间,雷电似的光彩昏晕了医生和护士。眼 泪也倏地消失于无垠宇宙。在此之前,美好世界的公民楚楚与木木先后消失在未知 时空中。 木木在最后一刻悲伤地想,没想到今天的24小时会提前结束,真没想到。 他更没想到,也许永远想不到,美好世界的生活依旧照着阳光普照的幸福模式, 在伟大的机械指挥和电脑掌控下,丝毫不变地向前,在过去未来的每一个24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