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回忆录·空心菜 我不知道甚么是江湖,我仅仅认识几位练武的人而已,师父、丁大哥、师伯、 铃剑双侠、血刀老祖、花铁干……其他,我一无所知。我是个乡下的笨小子,师妹 笑我没脑筋,唤我空心菜,她叫得对,我很喜欢,这个外号,当然,我……我更喜 欢叫我空心菜的那个人。师妹跟我从小一起长大,在沅陵田间种地、捉蝴蝶,师父 把我俩抚养大,他老人家是我世上最敬重的人。那年师父卖掉大牯牛大黄做新衣服, 到荆州给万师伯祝寿,也带我们出远门开开眼界。我没见过甚么世面,世上的人我 全看不透。我害怕他们慈祥的目光,和蔼的微笑,体贴的关爱,温存的照顾,最亲 的亲人这样对待我,可他们,他们全都欺骗我,羞辱我,算计我,陷害我,践踏我, 冷不丁地杀死我,——我是个没头没脑的空心菜,他们聪明人的心思,我看不透。 有钱公子少爷衣着光鲜,一个个都气宇轩昂,我是灰扑扑的庄稼汉,不指望做 贵人老爷,只想和师父师妹本本分分地过日子。可你们这些恶人,把我关在牢里, 穿我琵琶骨,斩了我手指,抢了我师妹,踹断我大腿,——我都不怕,把我斩成肉 酱,我也不怕!世上没有谁了解我的苦楚,好人总是受欺负,可大家只爱听谎话谗 言。遭诬陷时,连师妹也不相信我是完全无辜,哈哈哈,你们聪明人把天下所有人 看得与你们一般聪明,总是不肯相信。堂堂荆州知府不相信自己的亲生女儿,铃剑 双侠的汪啸风不相信两小无猜的水笙姑娘,梅念笙不相信自己的亲授徒弟,万圭不 相信结发多年的妻子,就连师父也信不过我这个傻徒儿,以为我要和他争夺宝藏, 从背后刺我。只有丁大哥和凌姑娘是世上最幸福的人,相亲相爱,相知相信,虽然 他们一个被亲生父亲活活埋了,一个被暗算中毒,但是他们情真不渝,凌姑娘宁愿 划破俏丽的脸,丁大哥甘受每月一次的牢狱毒打,他们生不能为夫妇,但死而合葬, 永结同心。——我这个生不如死的人是没有所谓幸福的,那些贪心疑念的大侠豪客, 死之前还要猜疑争强,尔虞我诈,我实在不明白他们的想法。 我现在无牵无挂,师妹师父全死了,世上已没有亲人,没有一个挂念我的人。 我在丁大哥和凌姑娘的墓前种了上百株菊花,他们最爱赏花了。师妹临终嘱托我把 小空心菜抚养大,我不想长大后她和父母一样,我带她到空寂无人的藏边山谷中, 隔绝世事。白雪飘落山冈,一层又一层,我来到昔日山洞,——水笙也在这儿!是 的,她让花铁干花“大侠”污蔑得淫贱无耻世共不容,天下苦命人都是一般亲,比 亲生父子兄妹还亲,被侮辱的心能够理解被诬陷的心,他们聪明人的念头,我们丝 毫不知道,丝毫也不想知道。没有人烟的雪谷,聪明人眼中的死寂荒谷,是空心人 最适合的家园,我们可以简简单单地活着,没有心机地面对别人,面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