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佻女郎 我和月住邻居。我俩同姓,按辈分她该叫我姑姑,但因同岁又一起上学在同一 班,所以互相叫名,她叫我星,我叫她月。 月确实是月,我们同班的孩子在她周围都如众星拱月一般。她不仅学习成绩高 人一等,且具领导能力,老师让她当班长,同伴都佩服她。一放学小伙伴们就叫: “月!今天去哪儿玩?玩什么?”她会马上把要去的地方和要玩的花样说给大家听, 而我们准会为她的主意叫好。即使回到家,也总能听到她的歌声。她的歌声很好听, 但我听了后总觉得她好象不太开心。 她不开心是有点理由的。她在家排行老二,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姐姐大她两 岁,漂亮且嘴甜手巧,很讨人喜欢;弟弟仅小她一岁半,是家中唯一的男孩,自然 比天大。月夹在中间,不似姐姐爱说爱笑爱干活,她好玩又不太爱说话,尤其是大 人爱听的话;又不是男孩,将来可传宗接代,光耀门庭。她爸妈有何不开心,往往 她挨白眼和耳括子或脚踢的时候居多。 而我就幸运多了。母亲就生我姐和我两人后,身体不好再没能要孩子。我姐比 我大四岁,凡事让着我;父母宠我,当然我也乖巧听话。 月放学后不爱回家,因为回到家后就要干活,象做饭洗衣之类的。于是她妈让 她带着竹篮上学,叫她放学后去打猪草,打一篮子草才许回家。她家中常年养四头 大肥猪,每年出几次圈,挣不少钱。我家也养了一头,不过是为了年底好宰了过年。 我喜欢和月在一起,因为她会讲故事,还会变着花样玩。所以我也爱带着竹篮 上学,下午放学后,和月,还有其他几个孩子一起打猪草,有一篮子草了大家就坐 下来玩。听她讲故事,她说这些故事是她姐姐的语文书上的,或弟弟的小人书上的, 我们都爱听。有时她还编一些故事讲给我们听,大家都说好听。听完故事就玩,一 直玩到天黑才回家。回家后我吃完饭就到外面玩,这时就会听到月边喂猪边唱歌。 四年级以后,月有点变了。她的笑容少了。她还尤其讨厌男生。老师让她发作 业本,发到男生的本时就一甩,不屑状。不过这对她的威信影响不太大。每到选班 干部时,她的选票总是最多,总能当上班长。然而,她不太爱接近老师。 五年级期末,为了有更多孩子能进乡重点,老师让我们天不亮就到校背语文, 天黑了,还在校做数学题。月照常是早晨打一篮猪草送回家后才上学,晚上最早背 完书做完作业就提着篮子走了。临考试那天,她照例到校挺晚。班主任是个语文老 师,很生气。月告诉老师说她能记住书上的所有词解和问答题。老师不信,接连问 了她好几个问题,她都答上了。 后来她和我及两个男孩子考上了乡重点。 刚到乡初中,她即因考试成绩最好而被指派为班长。不过她仍然不太热心于与 老师接触,仍然讨厌男孩子。乡初中离家约四里地,我和月每天步行往返两个来回。 后来月的姐姐没考上高中花钱送礼进了乡里的一家工厂,我和月在她姐姐的工厂搭 伙吃午饭。月说她将来一定要靠自己,万事不求人。吃完饭,我和月就回校看书。 月看借来的小说,我不爱看小说就看课本,放学回家时就叫月边走边讲小说内容给 我听。她的小说书都是从她的同桌那儿借来的。 月的同桌是乡长的女儿群,群成绩很不好,但因乡长的关系而进来了,班主任 安排她与月坐一张桌子。月做完的作业给群抄,而群则借小人书和小说给月看。我 就是这时候才知道有灰姑娘和白雪公主,还有古代的林黛玉。 这期间,月的父母发现三个孩子当中就数月的成绩最好,连乡长都知道,给了 他们不少面子。于是月的父母想或许月能给他们争气争光。月再也不要做家务了, 和他弟弟一样了。不过,家中来客人时她她和母亲、姐姐一样不能上桌,因为都是 女人,而她弟弟能,因为他是男孩子。然而她似乎不再讨厌男孩子了。有时有男孩 子给她写字条,她还很高兴地回信。 月的成绩一直在前两名。不过不再当班长了,而改当副班长,班长是男生。不 过月有时还是比班长的成绩好,尤其是语文和英语。我也数上游,不过怎么用功也 赶不上月。群的成绩一直不好,她也不爱学。学校新分来一位中师毕业的男老师, 教化学,群最爱上他的课。没有化学课时,就往窗外看,因为旁边就是老师的宿舍。 有一次上物理课时,群在一旁痴痴地笑,月莫名其妙,也笑了笑,物理老师将月好 好训了一顿。再后来上到物理课,群突然痴笑时,老师看着月,月就绷着脸盯着老 师看,老师没说群什么就继续讲课了。 数学老师则较物理老师年轻些,喜欢成绩好的学生,对差生很是不满。有次群 没回答上问题,老师说她是老母猪撵汽车,怎么教怎么学都白搭。月在一旁偷笑。 群依然故我。 她说她不爱学习。而且她父亲要调到区里了,她是城市户口,将来要到县城工 作。月愤愤地对我说:有好父母就不用愁工作了,难道我们就注定要在农村种一辈 子田?我一定要考上大学离开农村! 初三了,班主任语文老师换了另一位女老师,月被改当成劳动委员。有一次, 一男生给她字条,她回字条时被班主任抓到,当着全班学生的面说她不要脸之类的 话。月气得脸煞白,将头昂起并扭向一边。下午快放学时,月前面的男生大声说: 月说过班长是贾宝玉,她是林黛玉。月没吭声。班长当即说:女流氓!班上同学哄 然大笑。月低着头不说一句话。回家的路上,几个同班的男生跟在后面喊:林黛玉, 林黛玉。月一直不说话,反而是我将那些男生骂得狗血喷头。快到家时,她说她再 也不要上学了。 第二天,我去叫她,她背着书包红肿着眼出来。她告诉我说,她妈妈不许她停 学。月从此走路低头不看人,再也没见她笑过,她不唱歌了,也不太爱看书了。期 末考试成绩也不好,只数中游。直到她应付完升学考试离校毕业了,我才觉得她松 了口气似的。 然而她的日子并没有好过多久。考完试后,她父亲遇到班主任,并问月会否考 上高中。 当时能考上高中的人实在不多。班主任将月的情况说了,还说月是不可能考上 高中的。她父亲觉得很没面子,回来后大发雷霆,连我家都能听到。然后我听到甩 东西的声音,我走出门正好看见月拿着竹篮冲出家门。我也匆匆地拿只篮子跟了出 去。我跟着她到一块棉花地,就听见她的大声哭喊。我等到哭声停了才进去。她告 诉我,她父亲说象侍候猪似地供着她上学,没想到她太丢人现眼,连高中都考不上。 她说考试前家里不过买了几袋饼干给她,早被她弟弟偷吃了,这就叫侍候猪。 一连数天,她都是这样跑到人看不到的田里直到天黑才回家。直到有一天,她 母亲叫她去取成绩单。我俩结伴去,她说如果没考上,她就去跳河。结果,我俩都 考上了同一所学校,不是重点且离家更远。她说这下她还可多活几年。 回去后,她父母没说一句话,因为已经听别人说了。全校一百多学生只考上了 六人,月考了第三名,我第六名。月也恢复了正常,不过再也听不到她的歌声了。 她妈说,月成天在家闷在房里看书,也不和家里人说话。我去看她,只见她呆呆地 看着书没翻过一页,显然是在想什么。我也坐下看书。我说过两天一起去学校取团 组织关系和老师评语之类,她说好。我坐了一会儿,无话可说就走了。 从学校取完东西回来,她一直沉着脸,不说话。我故意逗她开心,说些笑话, 她仍然不吭声。最后,她拿出老师评语给我看,我不禁呆住了。老师居然写月是个 轻佻的女孩子! 她问我是否知道她和男孩子写的字条是什么内容,我说不知道。她说她劝那个 男孩好好学习,少跟他同桌那个乡干部的笨蛋儿子学。她说:我也没说自己是林黛 玉,我也不喜欢林黛玉,也不喜欢一直跟我争名次的班长,为什么说我轻佻。她沮 丧地说,她以为自己离开了这地方,一切就会从头开始,一切就会好起来的。看来 她已被贴上了标志了。她说:看来我要再低头三年,我发誓要考上大学离开这个鬼 地方。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