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脑·爱情·感动 作者:闯入城市的狼 那个年代遥远得似乎已再难记起。时光的确如流水般匆匆而过。在长叹一声 " 逝者如斯夫" 之后,往日的那些事情已经变得极为模糊,只留下了一些依稀的、 淡淡的痕迹。 唯一难以磨灭的,是她的美丽。那是一种真真正正、刻骨铭心的美丽。在每 一个成长中的少年群体里,总是会有一位最美的女孩占据了这一个群体之中所有 的男性成员的心,成为他们所共同敬仰、崇拜、倾慕的女神。 真神可鉴,在一个男人的一生中,唯有这个女子才会是他心中的最美。也许 在往后的日子里,他将遭遇很多更为靓丽的红颜,但却始终都会顽固地不改初衷。 只因一生只有一次年少,一生只有一次最初,只有少年时那颗无瑕若明镜的心, 才会把" 美" 感悟得如此之深与纯。 那时,他们都还只有二十不到,少年不识愁滋味。那时,茉莉是他们那一群 男孩共同倾慕的女神。 那时,茉莉很美。 茉莉是快乐的,因为她年青,她美丽。因为她的身边有许许多多的追随者, 她永不寂寞。而青春,在那时的她看来,似乎是一朵永不凋谢的花。她的美貌, 将永远在艳阳下绽放。 茉莉是骄傲的,被那么多的男孩追随着、呵护着,她实在是没有理由不骄傲, 毫不夸张的说,那些把她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的男孩们每一个人都好比 是一面镜子,一面童话中的魔镜。茉莉每一次转身,看到的,都是魔镜里自己那 被夸大了的美丽。每一面镜子都会对她说,茉莉,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 在这青春期宗教式的狂热中,茉莉如同一位仙子,生活在幸福的云端。 茉莉那时的确一点儿也没有过多的注意到王沙刚。因为他实在是太过于平凡 了,除了他的那个比较稀有的姓氏以外→茉莉忘了他姓王,以为他就叫沙刚。准 确地说,茉莉在多年以后连他的名字也不记得了。虽然当年,她曾经在心里嘲笑 过沙刚的名字。沙刚→沙缸→沙子做的缸子,能用来装什么呢?装水?会漏;装 米?又太脏了。用来装破铜烂铁吧?铜和铁又太重了,会把缸子给压坏的。荒谬, 细细软软的沙子怎么可以做缸子呢?沙子又怎么可能刚强呢? 起这个名字的人→多半是他爸爸吧?→脑筋一定不怎么好使,至少是不聪明。 茉莉是在一个夏天的中午两点钟左右对沙刚的名字进行了这样的一番调侃式地联 想的,这让她的心情愉快了三分钟。然后,就有人来约她出去游泳去了,于是, 茉莉就把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了。 如果说茉莉的青春岁月是一篇文章的话,几乎没有谁能够作为一条重要的线 索贯穿于全文的始终,包括她日后的丈夫。茉莉的青春如同一篇散漫而无主题的 浪漫长诗。有的人,算是诗中的一个比较精彩的段落,也有的人,算是其中的一 个淡淡句子。而沙刚呢?他连一个词语、一个字都不是,最多也就算是夹杂在两 句话中间的可有可无的,一点儿也不引人注意的一个小小的逗号罢了,连个重要 点儿的句号、感叹号什么的也混不上。 如果在街上茉莉跟沙刚擦肩而过的话,她会依稀地觉得有点儿面熟,但却叫 不上名字。 沙刚是在那个冬天的夜晚终于有了机会请茉莉去吃了一顿重庆火锅的。那也 是当年他与她唯一的一次接触。新年快到了,茉莉那时与一位海军哥哥保持着通 信。她准备寄一张明信片给那位水兵,送去自己的祝福。那年出版过一套梅花图 案的明信片,画面很美,还配了诗,确实是精品。然而数量却很少,一周不到, 就被抢购一空,哪儿也买不到了。那时水兵大哥在茉莉的心里占据着很重的份量, 茉莉很想把其中最美丽的那张深蓝色底调的" 月下寒梅" 寄给他。在当时,这个 念头极其强烈。于是茉莉四处放出风去,说她需要一套" 梅花" 明信片,那时沙 刚刚好有一套,而沙刚的邻居小慧刚好是茉莉最要好的小姐妹。周瑜打黄盖,一 个愿打、一个愿挨,通过小慧的手,沙刚的那套明信片就到了茉莉的手里。那一 次,沙刚连茉莉的面也没有见上。 后来,很久之后的一天,大概已经快过旧历年了吧,小慧遇见沙刚时对他说, 茉莉挺喜欢那套明信片的,她说谢谢你,说完就走了。沙刚愣了一下,忽然回过 神来,叫住了小慧。说,告诉茉莉,我想请你跟她去吃一顿火锅,福兴街刚开张 的那家重庆火锅,听说,味道挺好的。 小慧听了沙刚这话也愣了一下,盯着沙刚看了很久说,沙刚,你……不会也 喜欢茉莉吧?沙刚说了一句大实话,听说她挺美的,我想见见,一个人究竟能美 成什么样儿?就见一见,你……帮我约约她吧! 小慧乐了,说,美成什么样儿像你这种模样的肯定理解不了。不过你放心, 我一定帮你约她。 说完,不易察觉地、不怀好意的笑了一下,走了。 对于沙刚的邀请,茉莉其实并不想去的,但是小慧说了一句话:求求你去吧 茉莉,我真地想看看癞蛤蟆跟白天鹅在一起会是个什么样子。说实话,他可能是 你的崇拜者之中最没有特点的一个,长得丑不说,人也挺笨,考考他脑筋急转弯 他一定什么也答不上来。学习成绩差,没有文艺天赋,不会写诗写散文不用多说, 表面上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其实连体育课也算差生,你说这样的人上哪儿找去? 求求你去看看吧,错过了就再也没机会了。 茉莉乐了,答应了去。 小慧那样的女孩其实是颇为不幸的。作为漂亮女孩身边的女伴,永远也只能 是一片陪衬着红花的绿叶。但是世间又有哪个女孩甘愿永远作别人的陪衬?漂亮 女人只有在青春期以前和更年期以后才会有真正的同性朋友。小慧就是这样,她 和茉莉就是从幼儿园开始的朋友。这种落到谁头上谁倒霉的" 绿叶" 的角色小慧 是推也推不开。这个角色挺像古代小说里的丫环,平日里跟着小姐结识的全是一 帮风流才子,眼界挺高的。时不时的还会在小姐跟才子们之间跑跑腿,传递信物, 牵线搭桥,跟小白脸公子哥儿们混得挺熟的。受尽他们的奉承,自我感觉良好。 可是等到小姐成了好事自己也要嫁人的时候,才蓦然地发现自己跟小姐的确不是 同一个档次的人。身为下贱就是身为下贱,嫁的也同样是下人,不外乎是家丁、 护院、花匠之类的人物,能摊上个管家已经是祖宗烧了高香了。再不然被年迈的 老爷收了房当了小妾,不出十年准成寡妇。《西厢记》里的红娘作成了一段千古 佳话,可是红娘永远也嫁不了张生,所以,红娘不可能是幸福的→张生是那么的 出色,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红娘能不爱上张生吗? 除非红娘是个麻木不仁的机器人。但是,张生又会喜欢红娘吗? 身为这样为她人作嫁衣裳的角色,内心必定是痛苦的。这个道理古今皆然。 小慧自然也不例外。这样的人为了发泄灵魂深处的苦闷,舒缓一下压抑感,是会 时不时地搞一点儿无伤大雅的小恶作剧捉弄一下人的。而恶作剧的对象呢,往往 就是那些企图通过" 绿叶" 一亲" 红花" 芳泽的人。 总之,那天下午六点钟,茉莉和小慧是按时赴了约的。沙刚和他的一个小哥 们儿早就候在了那儿。初见茉莉的时候,沙刚的确是愣了一会儿的,他没法不愣 一下,因为茉莉的美丽的确超出了他的想象。于是沙刚蓦然的窘了起来。在落座 之后,本就不善言辞的沙刚因为窘迫,更加地沉默。倒是他的那个小哥们儿话倒 挺多,俨然由陪客变成了主角。望着小哥们儿与两位少女谈笑风生,沙刚有一种 欲表达一些什么的冲动,但却始终未能开口,因为他怕辞不达意,徒增笑柄。于 是,在那一夜的言谈中,沙刚始终都未能采取一种主动,只是小慧为了调节一下 气氛,也为了逗逗乐子,时不时地问沙刚一些脑筋急转弯的问题。但沙刚却一个 也没回答上来。小慧问他," 草地上来了一群羊" ,猜一种水果是什么?沙刚想 不出来,最后茉莉告诉他,是" 草莓<草没>" ,因为羊把草给吃光了。沙刚闻 言恍然大悟,憨憨地笑了一下,拍拍自己的脑门说,我真笨。茉莉被他逗乐了。 小慧又问他,在上一题的基础之上,请注意," 又来了一群狼" ,也猜一种水果。 沙刚又没能猜上。倒是他的小哥们儿还有三分灵性,说,羊吃草,狼吃羊,羊被 吃光了当然是" 杨梅<羊没>".小慧说你还不错,一点就透。诸如此类的问题小 慧又问了一些,但是沙刚一次也没能答上来。后来小慧使出了阴招,她说,算了, 脑筋急转弯你一道题也答不上来,没意思。干脆我们来玩游戏,学说普通话,考 反应,反应一定要快。沙刚一口答应了,他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 小慧说,你知道谭咏麟的那支歌叫《忘不了你》的吗?现在我考你,我用右手出 " 剪刀" ,你就用普通话说" 忘" ,我出" 石头" ,你说" 不" ,出" 布" ,你 必须说" 了" ,出手心手背的手心,你必须说" 你" 反应必须快,慢了就不好玩 了。于是,游戏开始了。小慧先出了" 石头、剪刀、手心、手心、布" ,于是, 沙刚说" 不、忘、你、你、了" ,随后,小慧的手势越出越快,沙刚也跟着喊越 快,不料小慧略一停顿,然后连续出了四次" 剪刀" ,于是,沙刚连喊了四个" 忘、忘、忘、忘" ,听起来像是一条狗在叫" 汪、汪、汪、汪" ,于是小慧满意 地笑着说,不错,不错,这条小狗叫得挺可爱的。沙刚方才反应过来是上当了。 茉莉跟他的小哥们儿笑得前仰后合。沙刚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喃喃地又说,我真 笨。 茉莉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有一种欲大笑一场的冲动,但却又实在不好意思当 众太过张狂,于是拉上了小慧借口去方便,跑到了外边。真的,茉莉还从未见过 如此之愚蠢,如此丑陋不堪的男孩。她对小慧说,这个沙刚真的是太可笑了,外 表丑得像鬼,脑瓜子愚得像猪。小慧听了这话,忽然灵机一动说,茉莉,等会儿 再进去以后,你去点一份猪脑子,沙刚如果问你你就说最喜欢吃猪脑子。那家伙 绝对不会明白我们在挖苦他脑子笨得像猪。 后来,她们进去之后果真点了一份猪脑,沙刚问她,茉莉,你喜欢吃猪脑吗? 茉莉看着眼前这个笨拙、丑陋的男孩,下意识地望了一下他的脑袋,心想:这家 伙真笨,难道他脑袋里边装的真的是猪脑子?又有一种欲大笑的冲动,但终于还 是竭力地忍住了。作出很认真的样子说是的,我的确最喜欢吃猪脑子了,高蛋白、 味道又鲜,挺补的。回答完了沙刚之后,茉莉在内心深处有了一种感慨:人啊! 人。真的是很奇怪。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差异实在是太大了。 有的人如此出众,集天地之灵气于一身,占尽了世间一切的美好,譬如自己。 而有的人却遭到了撒旦的诅咒,被造物主所唾弃,弄得一无是处,多可怜。茉莉 不由得暗中为自己庆幸,幸好,造物主似乎还算比较的偏爱我。 其实沙刚请茉莉吃火锅这件小事并没有什么好写的。在茉莉的青春岁月里, 类似这样的聚会多得难以胜数,其中不乏一此颇为精彩的情节与场景,相形之下, 沙刚的这一场约会的确乏善可陈,并无什么地方特别值得浓墨重彩,大书特书。 只是在不经意之间,沙刚问了茉莉一句话,一句在当时看来并无什么特别的 话。那也是沙刚在那个夜晚问茉莉的第二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他很认真地看着茉莉,问她,茉莉,你很美丽,看上去很快乐,无忧无虑, 百事不愁。但是你想过没有,对你而言,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你想要而 得不到的,或者说,在你的生命里,是否还缺乏一些什么东西? 听了这话,茉莉愣了一下,心想:这一晚上,这家伙就这句话问得有水平, 还真把我给问住了,是啊!自己究竟还缺不缺什么呢?她在小慧与沙刚的小哥们 儿的猜拳行令声之中深思了很久。终于想到了答案。她对沙刚说,是的,我这一 辈子的确还缺少一件东西。但我想我是永远也得不到这样东西的了。 沙刚问:是什么? 感动,是感动。茉莉说。我这一生,有快乐,偶尔也会痛苦一下。朋友之间, 有牵挂,有思念,有祝福。但却从来没有为什么人、什么事情感动过。在这个世 界上,值得感动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我缺" 感动".茉莉说着说着出神了,痴痴 的想着什么。是的,在她的生命里,似乎一切都能很轻易地获得,的确好像没有 什么东西对她而言是弥足珍贵、求之而难得的。她的确是很难以被感动的。 茉莉那痴痴出神的样子在沙刚的眼里看来美极了,沙刚在心里惊叹着她的美 丽。他知道,从今往后,自己是很难以将她忘记的了。然而,今后自己是不会再 去找茉莉的了。因为自己不配,的确是不配,与她在一起,自己会自惭形秽。所 以,今夜是如此的珍贵,他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内把茉莉的美丽细细地品尝个够, 以免抱憾终生。唉,如果自己能做一点什么事情让茉莉感动的话,那该多好啊! 只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沙刚痴痴地想着,忘情地一口接一口饮着杯中的酒,不由得思绪渐渐地趋于 模糊,望着眼前的世界,竟觉得这世界仿佛有些不真实,眼中的这一切似乎全是 虚无缥渺。 那个夜晚就那般悄悄地、平淡地成为过去。从此以后,沙刚与茉莉再也没有 见过面。但他们的人生轨迹却并非是没有交汇过。大学时代他们是校友。只是因 为那所大学规模实在太大,分为南、北两区。沙刚他们系在北区,茉莉她们那个 系在南区,所以彼此并未在大学时代谋面。 本来两人从此应再无关联,而时光的确过得太快,转瞬就是十余年。他们都 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三十多岁,什么意思?人过三十天过午,生命中最美好、最 灿烂的岁月已经结束了。沙刚倒还没什么,他这一生本就甚为平淡,只是淡淡地 过着日子,并不怎么觉得日月如梭。而茉莉却不同了,自古以来,英雄美人最怕 白头,最怕的是青春易逝。此时的茉莉,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风光无限的茉莉 了。那一场青春的戏早已谢幕,戏中的男男女女早已各自作鸟兽散、结婚、成家、 生儿育女,各有各的际遇。再也没有许许多多的热血少年痴狂地围绕在茉莉的左 右,用那种宗教式的狂热来印证着她无与伦比的美丽。茉莉憔悴了,一半是因为 岁月,一半是因为心情。她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拔的寂寞之中。大幕早已经落下, 所有的演员都已经退场。连观众都统统走光了。只有女主角,曾经美艳无匹的女 主角,却还兀自不肯走下这舞台。她渴望再来一次,她渴望这出戏永不收场。然 而,结束了,一切确实已全部结束,不再有灿烂的灯火,不再有如潮的观者,不 再有赞叹与掌声,不再有如花的笑颜。青春的火焰行将熄灭,连那剧场都陈旧得 快要变作废墟。有谁?有谁会来陪着一位人老珠黄的女人演一出独角戏? 有谁?有谁懂得红颜凋零的悲哀? 丈夫?丈夫只是人生路上结伴而行的同路人,彼此皆是过客,谈不上知已。 茉莉的情绪,已降至最低点。 恰在此时,有两个人出面组织了一场大学时代本县同级校友的聚会。那两人 原先不怎么样,在大学里默默无闻。多年以后,一个官运亨通,得意于政界;另 一个财运亨通,咤叱于商场。 两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当年都曾经追求过茉莉,但却是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人是很奇怪的,成名之后若不示富贵于人,心里就不会觉得舒坦,不觉得自己的 奋斗已经功德圆满。于是,他们组织了这样的一场聚会。一来,是与昔日的同窗 叙叙旧情;二来,也是想向所有的人,尤其是茉莉,炫耀一番自己今时今日的成 就。让茉莉知道,自己比她现在的丈夫强多了。 那一场聚会如期而至了,节目的内容是上午一同逛公园,中午聚餐。下午包 了一家茶楼,晚上吃火锅,然后去卡拉OK. 上午去公园主要是照相。在全体同学 合影留念之后,要好的同学三三两两地散开了。没人约茉莉。茉莉一个人站在榕 树下,有点凄凉。商场得意的那位同学风扬过来了,他约茉莉一起去划船。 泛舟湖上,两人不觉感慨良多。风扬望着天上那个早晨九点半的并不过份炙 热的太阳,不觉苦笑了一下。说,如果时间能倒退十年,我可以跟你就这样在湖 面上划划船,吹吹风的话,那该是多么快乐、多么美妙的一种感觉啊!无论用什 么去换那样的一种感觉,都是值得的。 只可惜,往日已经不重来了。 茉莉说,你现在混得挺不错的,现在的你比以前不知强了多少倍,你何必如 此伤感,留恋从前。真正应该留恋从前,应该伤感的人是我。 风扬摇了摇头,说,你错了。我现在也不见得有什么好。钱倒是有一点,名 气也有一点。可是爱情呢?我没有爱情。离了两次婚了,情人也有好几个,至于 逢场作戏的女人那更不用多说。可是,除了你我并没有真真正正的爱过谁。在这 个世界上男人其实活得挺悲哀的你知道吗?社会要求男人先得有事业。三十而立, 三十而立,等到一个男人三十多岁在事业上" 立" 了起来的时候,生理上早就开 始衰退了。我们男人二十几岁风华正茂,少年血最热、荷尔蒙水平最高,最渴望、 最需要女人,最容易爱上一个女人的时候,女人们不怎么搭理我们。偏偏等到我 们三十多四十岁了,已经成了老油条,不怎么容易爱上一个女人的时候了,她们 反倒成群结队地往你身上扑,推都推不开。不就是图我们有几个钱、有点儿社会 地位吗?嘴里还冠冕堂皇地说三十几岁的男人有深度、内含,不像二十几岁的愣 小伙子,肤浅、毛燥。我呸,去她妈的深度、内含,说穿了就是一个钱字。男人 啊男人,真的挺悲哀的,生理上的巅峰和事业上的巅峰总是难以重叠,始终都无 法两全其美。但是在人类社会的现状下,有几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能达到事业 的巅峰?所以,男人往往会和自己二十多岁时最爱的女人擦肩而过,因为二十多 岁的他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无法挽留住必将失去的东西。这样的遗憾,是一生一 世也无法弥补的,永远无法弥补。风扬越说越激动,望着茉莉,他说,老了,老 了,你我的确都老了,岁月催人啊!本来,今天我和岳云包下了最好的饭店和最 好的茶楼,就是为了炫耀一下我们的确混得不错,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可是如今, 这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青春已经远去了,我们老了,我们曾经最爱的人,也老了。 茉莉默默地不发一言,两行泪,早已滑落…… 跟风扬从船上下来以后,茉莉的心情一直很沉闷。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她 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机械地跟着大伙儿一起行动。有人跟她聊天,她有口无心地 应答着。她的思绪,始终萦绕在从前,她回忆从前的那些快乐,那些欢笑。时至 今日,她方才细细地品味到那时的日子是多么地美好。只是,从前再也不会回来 了。 沙刚是在中午用餐时来的,他跟茉莉打照面时,不由得愣了一下,岁月催人 老,多年不见,沙刚明显感觉到了茉莉的老态。她的眼里不再有神韵,不再有那 种逼人的青春风采。她的容颜不再灿烂若朝霞,而是如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雾, 隐去了原本那摄人的光华。从前那个如水般柔媚,如风般飘逸的茉莉已经不存在 了。她已经失去了那种独有的灵气与魔力。原来的她,如同江南春天西湖边一棵 翠绿的柳树,生机勃勃,而如今,仿佛只是一段枯木。已死去十万八千年的一段 枯木。 沙刚的眼角有点儿湿润了,他感叹着岁月之刀是如此残酷,轻而易举地便伐 倒了" 青春" 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摧毁了曾经那么灿烂,如花般盛放的绝色红 颜。 而茉莉竟仿佛并未看见沙刚似的,兀自还出着神。沙刚跟她打招呼时,她只 是机械地点了点头…… 中午用餐的时候,来了两个年轻的漂亮女人,她们是岳云和风扬现在的女伴。 说实话,她们的确很漂亮,比起当年的茉莉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在场的人并没 有谁去刻意地注意她们,多看上她们几眼。依旧谈着自已的事情,毕竟,他们已 经过了那种对" 美" 极度关注与在乎的年龄。大伙儿谈的是工作、家庭、儿女这 一类在从前的他们看来极为琐碎的俗事。 从船下下来以后,风扬便不怎么跟茉莉说话了,此刻他似乎突然陷入了某种 疯狂的状态之中,与自己的女伴猜拳行令,纵酒狂欢了起来。 下午在茶楼上,大伙儿一边喝茶一边打扑克或是麻将娱乐着,风扬他们那桌 玩麻将,注下得挺大。风扬手气不顺,被别人胡了好几把大牌,但他满不在乎地 一边品茶,一边打牌,一边与女伴调笑着。一点金钱算什么,再多的金钱也买不 回青春。何必在乎? 茉莉她们那一桌玩桥牌,打一会儿觉得挺无聊,就跑到茶楼的KTV 包间唱卡 拉OK去了。 坐下来翻着卡拉OK的曲目本,茉莉蓦然发现,大部分的歌竟然都是自己不会 唱也从不曾听过的。一个个新歌星的名字自己竟很少有熟知的。她们那个年代最 红的歌手谭咏麟、刘文正、徐小凤的歌在曲目本里少得可怜。变了,时代的确是 变了。 茉莉唱了一首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之后就不再唱了。静静地听着别人唱, 听他们引吭高歌或是娓娓低吟,倒也觉得颇有意味。 有人唱起了那首老歌," 太阳下山明朝还会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 的开,美丽小鸟一去无影踪,我的青春小鸟去不回来,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 茉莉不觉听得出了神。她下意识地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头,感觉到一种痛, 意识到眼前的一切的确是真的。是的,青春鸟儿这一去是再也不会飞回来的了。 一种莫名的伤感涌上了茉莉的心头。她知道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人最为宝贵的东 西。 晚上在福兴街的那家重庆火锅店吃火锅,这家店在十几年里已经成为了这座 城市的老字号,生意兴隆。十余年间,同学里大多数的人都曾经光顾过。都觉得 挺不错的。那一夜,大家都很开心,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喝着酒,连平日里滴 酒不沾的女士们也破例端起了啤酒杯,谈着一天来愉快的经历,谈着彼此的一些 趣事,暂时淡忘了生活中不愉快的事情,兴致颇高,似乎又回到了少年时代。 唯有茉莉,表面上看去情绪还不错,实则心中愁肠百结。她知道,再也没有 人会过多地注意自己了。只因自己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如开屏孔雀般美丽的少女了。 再也没有男孩子围绕在自己身边。鞍前马后小心而又殷勤地服侍着自己了。 酒过三巡,大伙儿兴致更浓。正在此时,突听一个男人的声音高喊道:" 服 务员!" 大伙儿闻言望去,是沙刚。服务员过去了,沙刚对她说:" 给我来一份 猪脑子。" 服务员迅速地端上来一份猪脑,沙刚接了过来,站起来,走到了茉莉 面前,他温柔地望着茉莉,说:" 茉莉,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猪脑子,他们没点这 个菜,我给你叫了一份。" 说完,放下那盘猪脑子,冲茉莉笑了笑,回到自己的 座位上。 望着眼前的这盘猪脑子,茉莉被震撼了。有一种欲大哭一场的冲动,但为了 不在人前失态,强自忍住了。她不由得回味起了十几年前与沙刚在这家店里的一 场相聚。当年一句暗含讥讽的戏言,自己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从此便不再放在 心上。不料沙刚竟把它记得如此地深刻,历经了十几年还不曾忘却。 这算是一种爱吗?一种深刻的爱? 算的,一定算的。若这也不能算是一种爱,世上从此便不再有" 爱" 字。 茉莉被感动了,真的被感动了。她望着不远处的沙刚,望着这个依旧丑陋不 堪,碌碌无为的毫无出众之处的男人,想:他知道的,十几年前他就知道,自己 一点儿也不在意他,他应该知道。可是,他依然记得,记得自己的一句戏言,并 不曾因为时光的流逝,红颜的凋零而忘记,这的确是一种爱,一种弥足珍贵,感 人至深的爱。 茉莉把那盘猪脑子倒进锅里,煮熟了之后,把它全吃光了。想想这事,不禁 又觉得有点儿好笑:我,茉莉,一个曾经那么靓丽无比,人见人爱的女孩子,生 平的第一次感动竟然是为了一盘猪脑,真的是太可笑了。 然而,转念一想,却体会到了一种更深层次上的凄凉,前所未有的凄凉。 从火锅店里出来之后,在路上,茉莉叫住了沙刚。她说:" 谢谢你,沙刚。 " 沙刚只是憨厚地对她笑笑,没说什么。 在夜的卡拉OK,茉莉悄悄地坐在角落里,要了一瓶红葡萄酒,一边饮酒一边 听别人唱歌。不知不觉中,一瓶酒已经被她喝下了一大半。 歌厅里灯光昏暗,和着乐曲,有一些人相约跳起了舞。朦胧里,酒意中茉莉 不禁产生了一种幻觉,觉得眼前这些翩翩的舞影仿佛正是少年时代的他们,一个 个青春洋溢,活力四射,依旧是如花的年华。茉莉的心头涌动着一股热流,渴望 着有人来与她相约,与她一起舞蹈。一起象从前那样纵情地欢乐。哪怕是丑陋不 堪的沙刚来请她,她也会欣然应允。 然而,良久良久,始终都没人走过来。茉莉的心里极度地失落,她放眼望去, 只见风扬正与女伴对饮着,谈笑着。沙刚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着歌。 茉莉黯然神伤。 此时,不知是谁,又唱起了那首老歌:" 太阳下山明朝还会爬上来,花儿谢 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 有很多人都在和应着,形成一片巨大的声浪。 " 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茉莉的耳朵与 心灵被这片声浪冲击着,冲击着。 茉莉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她知道,这歌声已经彻底地宣判了青春 的死刑,再也无可挽救。美好的岁月的确已经一去不回头了。 在众人的歌声中,她消消地走了出去,走到了大街上。望着满街的霓虹,望 着街中相伴而行的男男女女,倍感寂寞。 时光啊时光,你终于打败了我,夺走了我的美貌,你是多么地残酷啊!她想。 然而,在那夜的梦里,她听见一个声音对她说,其实并非是我残酷,我只是 揭去了你的伪装,让你用真实的面孔去看一看这个世界是何其的丑陋与冷酷。 茉莉从梦中惊醒,回味着梦里的情节,凄凉地笑了笑,想:无所谓了,我已 经不再需要那个美丽的面具。因为我已经被感动过一次,这一生便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