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下午六点刚过,南阳响气班子首先撕破了充满火药味的局面。笙箫笛呐同时 奏响。一曲《李天保吊孝》缠绵哭泣,动人心弦。班子里一个看上去顶多16、7 岁的小姑娘,女拌男装唱得有板有眼,声泪俱下。早憋足劲看热闹的人群原先分 散到各个喜欢的班子跟前,此时南阳响气班子开场,所有看热闹的人“呼啦”一 声围了上去。禹县红畅刘家班,扶沟县张家班此时也慌忙开场。分别演出《三哭 殿》、《铡美案》。此时看热闹的人群,马上又分出一部分人聚拢在扶沟县张家 班,禹县红畅刘家班桌子前。 张三北和他父亲,外加一女两男三个徒弟,此时不慌不忙地喝了一些茶水, 把行套家什通通摆在桌面上。张三北的父亲站起,用布满老茧的手,擦了擦粘在 胡子上的水珠,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琐呐蘼子,含在嘴里,然后,两手像一个著名 指挥家一样,但没拿指挥棒,抬起,止双耳齐,又缓缓落下。女徒弟花蝴蝶看着 师傅的手落到胸前时,把大辫子往后一甩“腾”的一下,跳到八先桌上,160 斤 丰满的身躯把桌子压得吱吱响。花蝴蝶刚立足站稳,桌子下已奏乐四起。 “李豁子,你听着,长的好的吃好的,长的赖的吃那个黑窝窝”。花蝴蝶一 声吭腔有力的唱声犹如一枚炸弹落在人群中。号称“高音喇叭”的花蝴蝶此时把 背后的大辫子又甩到胸前,用右手拿起辫子中间甩起圈来。张三北父亲嘴里含着 琐呐蘼子,右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个茶碗扣到头顶,张三北忙点起一支蜡烛放在父 亲头顶的碗上,在看张三北父亲,嘴里已发出模仿人唱的琐呐声:“好吃嘴的溅 货你听着,你今天嫁给俺豁子李,那由你败家来坑我!”身子在左右摇晃卖力的 吹奏声中,头顶的蜡烛丝毫不动。 “三角眼,你扫梳眉,秤锤鼻子你豁子嘴,老娘我晚上被你抱着直反胃。当 初我爹听了媒婆言,我吃亏上当在眼前。”花蝴蝶唱到此处,不知是做作的还是 被剧情所感染已泣不成声。 “嫁给我,你有啥亏,天天带你到县上,清香油条糊辣汤,看你喝着来江不 江。”张三北父亲的演技早已炉火纯青,只两小段就把演出推向了高潮。此时桌 子外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南阳班子因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当地人喜欢的曲目,班子周围只剩下不想来 回折腾的老头老太太了。其他两个班子不显示弱,分别拿出看家节目来拉人群。 《小媳妇回娘家》、《李二婶改嫁》,以至后来禹县红畅刘家班桌子竟唱起了《 十八摸》。办丧事的操家人为了聚人气,折腾热闹,也不管你唱十八摸还十九摸, 只要达到隆重的效果就是目的。谁叫人家有钱呀。 第二天出殡又是一场戮战,南阳班子和扶沟县张家班早已出局,禹县红畅刘 家班和张三北父亲的班子在“转棂”时要最后对决。鹿死谁手,现在还难以定夺。 但,老少爷们看好的还是张三北父亲的班子。 “转棂”就是中午宴请了宾客后下午3 点钟,棂柩从堂屋内抬到大街上,找 一块空旷地带,万字头的火鞭响后,以抓阄的形式两家班子还多家班子分别围着 棂柩转,不但要转出千变万化的套路外,而且还要应看热闹的人群中提出现编现 演的节目,更重要的是看你演出的时间长短。这场比赛,一比功夫,二比耐力, 三比精神气。但也有个不成文的坏风气,第一个上场的往往要在“天和、人时” 上吃很大亏。和现在举行的歌星比赛、选美没什么区别——刚开场,裁判、转棂 说的是观众,首先要热热身。所以说,比的也是运气。但,今天最后一场比赛的 最终解释权要归操家所有——也就是在转棂其间,操家请的管事的要根据周围的 叫好声来指挥爬到墙头上燃放火鞭的人,叫好一声,放一挂火鞭。那时候的人不 喜欢鼓掌,我是来看热闹享受的,鼓什么掌,一叫好就鼓掌的话,看下来不手都 痛了,那样的话,他奶奶的还不如下地锄上一垄庄稼呢。 其实现在不管参加什么节目的人也不情愿鼓掌。你留意观察一下,再著名的 演员演出时,看到没人喝彩,都会故意卖弄玄虚:“我今天表演的好的话给我鼓 鼓掌!”要是看到鼓掌的人不多的话还会死皮赖脸说:“后面的掌声怎么没前面 的响呀!”应现在流行的一句话“悲哀”。聪明人看准这一缺陷,就生产出类似 手掌的塑料拍子来迎合人们的虚荣心。 今天这场比赛,张三北父亲带领的班子抓到了头场,没上场前,张三北他父 亲细细地交代了一番。上场的时间到了。张三北他父亲亲自手掌大笛,犹如刚出 笼的猛虎,身体仍然矫健的连蹦带跳带领儿子、徒弟围着棂柩转了起来。转的难 度系数不算太高的“阴阳八卦图”。这时有是起哄:“老张头,唱一个。”张三 北他父亲把手中的大笛往上空撂出足足有八米高,等到大笛落下,走在队伍最后 的张三北伸手接上,又抛出,带队的张三北他父亲还没等大笛落下,已围着棂柩 转了一圈刚好接上。此时场外叫好声响起,场外的鞭炮震耳欲聋。张三北他父亲 把大笛别在腰间,越跑越快,使人眼花缭乱,已分不清转棂人的头尾,在这种情 况下,只听到张三北他父亲捏出女人腔唱到:“亲家母,你坐下,咱们坐下拉一 拉”。张三北也用同样的发音唱到:“老嫂子,到俺家,尝尝山沟里的大西瓜”。 唱声中没有丝毫跑步的喘息声,更没气力跟不上的停顿空白。看戏看门道, 不懂行的看热闹。在一边观看的禹县红畅刘家班班主金大年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老张头还是不减当年呀,今天看来我要丢丑了! 第一套路转完,瞬间都没停顿,“八先过海”接踵而来。懂行的和响气班子 都知道“八先过海”的奥妙和深度,没有祖传几代的响气班子根本不敢拿此节目 出场。 演出转棂“八先过海”,顾名思义得有八个人,张三北他父亲为了“晚节” 留下大名,决定在有生之年最后带队一搏。人不够,他把大徒弟带领的班子里的 道号深的叫来了三人。 有人要问“八先过海”究竟难在那里呢?说白了关键是在转棂时转出来的花。 转棂开是,队伍一字排开,押队的是女的,一声大笛长鸣,八人手持不同的乐器, 瞬间把棺材围住,转到第二圈后,带队的眼疾手快闪出队伍停滞不前,等到压队 的疾步如飞转过来时,要瞬间加入队伍中,其他人员依此类推,但不能错位。此 路转法,由刚初的一错一,一直发展到一错八,手中吹打的乐器跟着转动往上抛, 也按一错一的位置接,接上什么就演奏什么乐器。八个人的乐器要在所有人的手 中转一圈。规定时间是30分钟,在这3 0 分钟的时间能要完成不低于五首曲目。 时间和节目安排得要恰到好处,每一个环节有闪失,都会给整个节目致命一击。 此时看热闹的人群早看傻了眼,站在墙头上放鞭炮的光身汉二楞子嘴张的如 下蛋老母鸡的腚眼,炮也不顾点了,眼勾勾的傻看。30分钟刚到,节目完整结束, 人群中的叫好声如浪潮卷来,管事的回过神来意示光身汉二楞子点鞭炮,二楞子 机械地把手指上夹着的大前门烟的火头往挂在树枝上的炮捻上点,慌乱中脚一滑, 楞是从墙头上摔了下来,好呆墙不高,没摔伤,但,因摔下来躲闪不及,落下的 鞭炮把他炸得遍体嶙伤。后来据说操家不但给他看了病,还给了他500 元营养费。 二楞子那个高兴,伤还没好就逢人便说,等操县长他娘死了,我还给他家放鞭炮, 再摔我一次。 有人问:“二楞子你咋会他娘的摔下来呢?” 二楞子说:“你们在底下,看不到,那花蝴蝶一蹿一蹦转圈时,她那雪白的 奶子几乎都想蹦出来,要是让我摸一下,就是死也愿意!” 二楞子呀,他奶奶的,你真是个没出息,注定要打一辈子光棍。 张三北他父亲带领徒子徒孙们演出完,脸不红,心不跳,大气不喘的在一片 叫好声中退出场子。禹县红畅刘家班班主金大年上前拉住张三北他父亲的大手说 :“老哥,兄弟服输了。”言罢,带领自己的班子上场,按规矩转了起来。此时。 看热闹的人群三三两两离去。 这次演出成功,张三北他父亲很是高兴,回到家里不由多喝了一点,谁知第 二天一大早就头疼的厉害,还高烧不退。张三北忙把村里的阎医生叫来,又是打 针又是灌药,折腾了一上午老头才安静下来。阎医生临走时从医疗箱里掏出三片 安眠药对张三北说:“中午你爹醒了把这三片药吃了,下午再睡一觉,出出汗。 明天就好了。”让人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张三北他父亲这次带队成功演出,竟是 他的——绝唱!没到晚上,老头就断了气。阎医生又一次给阎王爷送了一个人。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