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 作者:大猫 要说清这件事,我知道纯粹是白搭。写到一半或者什么地方,会碰上一个盲区, 所有解释也随即会无功而返。那就试着走一回吧。 当我九八年黯然从上海打道去北京时,脑袋里很容易产生这样的念头。那就是 我在这儿工作生活了将近四年,原来竟象上海人所说的“浮尸”一样。对这个城市 的人们脑子里的事,几乎完全不了解。在我看来,这段生活,真是彻头彻尾的缘份。 除此之外,不能解释。 因此这大学毕业后四年的生活中,对上海这个城市和上海人的看法,现在想来, 也还可能是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一) 上海人普遍机灵,我指的是他们几乎不寻求生活的价值,意义之类的东西。或 者说不把这些东西当真。因此从某种方面说来,他们几乎天生是商人。在很小的时 候,他们就浸染在这个氛围中,所以在一个外省人看来,他们的行为普遍围着利益 转,当利益消失,众人即做鸟兽散。因此,与他们合作,气氛不会象与北京人共事 那样轻松。北京人首先讲究沟通,只要能沟通。就可以共事,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努 力。而上海人呢,首先是做,做完之后就卖。他们可能会觉得共事的成功与否,一 半在于做的时候有没有发生错误。 这样的话,就出现了两种城市的形象和人。到过上海的人都会说它美丽,的确, 没有哪一座房子,哪一幢建筑不在说着正统,面子,和堂皇。这儿的人热爱洋玩意 儿,勿宁说他们爱上的是洋人的好东西,蛋糕,表面上的礼节,还有西洋魔术。而 历来的洋商人就是靠这些赢得上海的。他们也从来没有带来过异国的真正的文化, 异国人的喜怒哀乐,或者是生活观念。因此在这里面游走的人很容易被这个光怪陆 离的地方迷惑住,街道狭窄。石头房子对于中国人来说又过于坚硬,一个外省人会 对这样一个城市产生抵触或者是幻觉,住在这样城市里的人会不会闷死。另外,也 可以想见他们要在这样一个城市里活着,得走多少遍路才能踩出一个软软的脚印。 长期的这种心态使整个城市里居住的人的心灵普遍扭曲。他们是高高低低,里 里外外,五光十色的综合体。这使他们较为信任实打实的物品,这直接导致了他们 能干,精于手工制作,迷信于金钱。并且乐于靠自己解决当下的事情。这儿的商品 繁荣,只要有钱,一个人在物质上可以生活得很好。人们普遍有这种物质倾向,物 品的价格也每每以实惠著称。 这儿的人因此很难生出权力意识,实际上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要在这儿宣扬 他的理想,是很难感动,说服这批宁愿在浑浑噩噩中生活的年轻人的。因为那些话 语在五光十色的世界,风雨不摧,地震不倒的洋楼前实在没有多大的吸引力。所以 这儿的执政者也多半是些能钻空子,油头滑脑,拉帮结派却又能给人带来切实利益 的人物。 他们是活在别人留下的空城之中的人,怀着骄傲和悲哀的复杂面孔,一方面是 国内工业经济的巨头,另一面却心灵空虚,在西方式的外表中寻找刺激,徘徊惆怅。 她们要时髦,真正单纯的女孩子会花一定数量的钱去买质地普通,但款式照抄西方 做工精致的衣服,仅仅为了穿着好看。但这儿的更多女人则是要买下外国的品牌相 互炫耀,一直要炫耀到外国人都服帖为止,似乎很难说得清楚她们的思路,图的又 是什么。 他们仿佛是身在故土,心却在异国的人,要想让他们建立起内心真正的秩序非 常困难,一切都鸡零狗碎。人们把这叫做服从于兴奋,于是每个人都拿着“刹那主 义”的思想应付社会,互相之间因为完全的郁郁而吵架,斤斤计较,这种郁郁一方 面来自于这个巨大而令人生恐的城市在有些人脑子中留下的噩梦,一方面来源于表 面好看而实际贫乏空洞的现实生活。当夜带着它的沉重的喘息声降临在这座城市之 中时,上海人带着一种神气上象永远刚从外国归来的奇特的虚荣和高傲,肉体上却 是中国式的劳累和烦恼睡着了。 (二) 这样子的考察,我觉得上海人的心理习惯是由外向内的,而非由内向外。内心 是实利主义的,然后在外界找到一个可以追到的目标。他的眼中没有属于他的可以 亲近的物体,属于他内心的秩序的事物。然后就生出一种病态的文化去媚眼前的事 物,这样的文化在长时间内占上风和主流。所以你很难在上海大街上看到一张开怀 而灿烂的笑脸,他们把这种笑脸当做不明智的。他们愿意保持谨慎节制的个人思维, 发展了一种“侍者”文艺,这种文艺的用途是明显的,为了接待能给他们带来财富 的洋人。而商人需要的文艺大部分是圆滑的,不扰人心智的,更不能令人失去理智 或者陷入深思和忧伤。这给文艺带来的特点首先是缺血,久而久之,伴随着阴雨不 断的梅雨季节和旧里弄的灰暗颜色,而转化为一种幽怨和对青春的无尽殇怀。由于 现实的缘故,它不能一举刺破天空,化作袅袅轻烟。如果有,也远走了他乡。它成 为一种生活观念的代名词而被人欣赏。因此到如今这种病态的生活依然被当做一种 美来描述。象陈逸飞的油画,余秋雨的散文。它们象一种病源,在上海这块土地上 很容易就找到了传播的温床,于是象瘟疫般蔓延。 然而在民间,则发展了一种表现狠劲,“盗贼”式的文艺。它反映了一种硬的, 一刀下去的作风。记得周星驰在一段电影里就表现了这样类型的舞蹈。它的基础我 以为来自于在交易中容易产生的纠纷和争吵,由于商品的买卖带有某种风险性和不 稳定性,因此一件物品的成交,往往带有很大的投机因素,而在这里面追逐的人必 须培养一种灵敏的迅速反应的能力。既要保持冷静,又要赚足利润。当然有的人就 吃了这方面的亏,而有的人则善于处理这方面的手段。所以你有时候能在那些吵闹 的娱乐场所见到这类几个人刷刷刷跳的舞蹈,我认为这就是表现交易时的快速下手 的一种舞蹈。久而久之,在现实上就成为了现在还存在的互相“斩”的市民生活。 由于上海的人口数目庞大,而各色人等又交混杂处,城市密度高,所以包含了 巨大的观念上的不同,走在浩浩荡荡的南京路上,可见各地方来的各种人。再加上 一直以来就有的洋人,思想可谓五花八门。所以在这个自称什么世面都见过的城市 中还流传着一种叫“看西洋镜”的旁观心态。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也的确发生自上 海,这是个存在着各种可能性的城市,而大街上的霓虹广告更加喧染了这种热闹。 所以,另一种叫滑嵇戏的娱乐节目在上海也一直深入人心,每天这个城市都为这档 节目提供原材料,由于相互观念不同而导致的误会,相互揣摩和恶作剧。许多人以 此为生活的必不可少的佐餐,甚而乐在其中。 当然这些情况可能都已经老套了,因为这几年里上海的确变化很大很快,尤其 浦东的全面开发和浦西的大量建设使得这座城市出现了新的沸腾的生命力,现在二 十多岁的人的面貌想必与我那时看到的不一样,然而上海即便是现在的发展仍带有 许多老式思想的痕迹,这是不能否认的。 (三) 要看清某种群体的特点,价值观是重要的一面。 金钱观念始终是上海人最重要的价值观。这可以从他们的交易观上看出来。 上海人遗传下来的交易观念是得天独厚的,这儿从上到下都鼓励交易。现在的 上海证券交易所吸引的资金要大于深圳,交易卡也要正规许多,上面打着钢印。交 易被认为是件严肃的事,人们对此郑重其事,乐于在上面制定精细的法规。我前一 阵在中关村买一块硬盘,因为正逢跌价历害。将此事与老同学间说起,竟惊讶的发 现他们以为我善投机。不过这倒没什么,上海人在外地生活,被说得多的都是有关 精明和钞票的事。坏的就是只顾赚钱,好的就是善于处理财务关系。 个人自由观念一直以来不是上海人十分追求的。上海人可能是最爱凑热闹的中 国人,他们从小就被抛在人海中,喜欢结交。读张爱玲早期写的有关上海的描写, 基本讲的是一个女孩子在大街上对人表面和互相之间周旋的观察,人们普遍认为擅 长处在人群中是一种良好的素质,这虽然有表现和表演的嫌疑,但确有现实的背景。 至今好出风头,好跟风仍是上海人的一个特点。这和我在北京认识的各地人十分不 同。他们往往各有主意,有时甚至不管不顾的追求自我,恋爱也好,玩也好,不到 完全不罢休。在上海时我曾经有个同事,有两天请假在家呆着,可能最初是因为心 繁于公事,然而回来时却对着同事抱怨说,在家里象憨大一样。意思是不知道该干 嘛,而据我所知他是个爱看书的人,上班时常见他捧着一本闲书看得忘我。那为什 么在家就看不了书了呢?这的确是个有趣的现象。说上海人没文化,这一定是说不 过去的,因为无论是书,音乐,在这里都有大量的爱好者。围棋在上海有着巨大的 群众基础,但不能否认的是这里缺乏一种真正的追求自由的空气,所以大部分人对 文化有一种认同心理,但很少有人会把这当做一种有意义的追求。我在北京的那帮 朋友在假期非常高兴的到郊区去出游,这是难得的自由的时光,没有人会再把上班 时的某个同事放在心上。上海人的这种状态也导致了他们审美上的追求体面的倾向, 他们习惯于相处,说话很少会想到对方内心深处去。因而假如有两个人都在学习毕 加索的立体主义绘画,一个上海人可能着重学习其分割对象的手法,认为很有意思。 而在一个外地人可能会认为这些画是在发泄,并且去模仿这种精神。因而在北方的 思维上,甚至一度有“审丑”的倾向,而在上海,人们还到处谈着“高雅艺术”。 上海人就是这样,掺杂着南方人的特点,又维护着一种独特的生活观。在感情 上他们甚至被人认为想得开。他们是开放型的人,但又不自由。 金雷,北京8740-45信箱,1000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