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记 冷幽的实验室,只摆了一张桌子与几条凳子,显得空落落的。向阳的两个大窗 被遮住了,即使是白天,也须开着灯。镇流器“嗡嗡”地叫个不停,日光灯苍白的 冷光溢满了屋子。由于不通空气,屋子里总有着一股莫名的怪味儿。没法关紧的水 龙头“打呀,打呀”不舍昼夜地滴着...... 墙角受着水的浸渍,形成了一个人模人样的影像,如一位披着凯甲的威风凛凛 的古代将军,他把它叫做“韩信”。曾经叱咤风云的韩信现在也只能屈居墙角了, 象被潮水搁浅的贝壳,他想。涂片。染色。镜检。每天都干着同样的活儿。涂片。 染色。镜检。这无形的囚牢。“可思想是囚不住的。”没事的时候,他喜欢天马行 空地想。他的思想犹如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上下几千年,纵横几万里地到处飞窜。 有时,他会抓起笔——这架他运用自如的照相机,摄下小鸟在某一瞬间的动人姿态。 有时,囚室会嗡进一大堆病人来,嚷嚷地,在他的身边,扰他的清静。“什么时候 出结果?”“在哪里拿结果?”“拿什么东西来取结果?”几乎每个病人都一无例 外地要问这些问题。他烦。“到外面去到外面去到外面去”他有时大声嚷嚷。他明 知这样不好,不太文明,可却忍不住这样。 囚室咀嚼着他如一只老牛反刍它的草。每天早晨八点,将他吞进肚子,中午十 二点又给吐出来。下午两点又开始重复这个过程。闲着没事的时候,他请来了很多 书,默默地与各个时代的名人晤谈着,撕咬着名人们的筋肉。有时,会进来一两个 年青人,问看病在哪里,他从书上抬起头来:“什么病?”犹豫了半天,终于不好 意思地说出了两个字:“性病。”“上面。”他感到很败兴。有一次,进来一个提 篮子的老太婆,篮子里一只小狗: “请问这是卫生防疫站吗?”“是的。什么事?”“跟我的狗打预防针。”他 不禁微微一笑:“那是兽医站,我们只给人打针。”有点儿累了,他走出办公室。 阳光穿过楼上的镂花窗户斜射过来,被分成一束束的,琴弦般地排列着,他的手指 感到一股冲动。一曲无声的音乐流过他的心间...... 不是知音不与谈。他变得沉默,失去了往日的雄辨。他把自己囚在书里,就象 一粒种子,用沉默的泥土将自己掩埋。有人说他是“书呆”,是“装在套子里的人”。 整天捧着本书,连上厕所也不离手,你说呆不呆;年纪青青,衣服领子竖得高高的, 还不活脱脱一个别里科夫。他微微笑着,不语。休眠火山,看上去冷冰冰的不是? 可炽热的地火却在下面永不停息地奔突;一旦喷发,会造成第二个庞贝城。他寻思 着。 凤凰五百岁,集香木而自焚,又从火中复生,永不再死。近来,他时常想着凤 凰。 “庄生晓梦迷蝴蝶”,不知是庄周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庄周。他觉得自 己就象蚕,作茧自缚,又破茧而出。他成了蛾——蝶一般的东西,飞在无边无际无 始无终的永恒的混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