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习惯·死亡 诗人走下火车,左手一只黑色不大的包,大概装着些衣物;右手的蓝色旅行袋 好像很沉,有陵有角看起来是袋书。“这里就是目的地吗?”诗人在火车站里东张 西望,好像在等待什么。 过了一会儿,有个棒棒(帮人挑东西的)走过来,对着诗人嘿嘿一笑,伸手就 去抓诗人拎着的东西。诗人盯着他没有反应,棒棒又用力去拉那两件行李,“先生 我帮你拿嘛,先生要去哪里?我可以便宜你的。”“便宜我”,诗人说道,扶了扶 眼镜,“好听的词汇,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特别好听!”“好听好听!那咱们走吧。” 棒棒不由分说夺过行李向门口走去。 “先生要去哪里?” “先随便走走。” “好的好的。” 这时是晚上九点,连着车站的街道上有很多人,陌生城市的夜灯让诗人有些头 晕。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走到诗人跟前,“先生要住店吗?我们那里干净舒适收费 公道最适合您住了。”说完又把脸凑得更近些,悄悄道:“还有包您满意让您次次 都想来的特殊服务哦,我们从来不坑顾客的。”诗人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服务啊, 你们是为人民服务的人吗?很好,不过现在我要到处走走,我要把这里的秩序找出 来,这是我的习惯。” 诗人往前走,棒棒跟着他,女子也跟着他。“你跟着我们干什么?”诗人忽然 发问。“我跟你一起找秩序啊,看谁先找到,找不到的要受罚哦!”女人挺机灵。 诗人不再理会她,继续向前走。 诗人见到路口就往右,一直往右边拐。此时行人渐渐稀少,他们走到一条黑巷 子口。“不要从这里走了吧,最近治安不好。”棒棒说道。“走这里肯定被人打劫, 信不信由你。”女子也说。“信不信——”诗人接着说“信不信,其实不由你,也 不由我,也不由他,我深信的,你未必信,我找找看,这黑巷里有没有完全的信或 不信!”说完迈着坚定的步子走进黑巷。棒棒和女子只好跟进去“你们看,这黑色 的简单的无声的通道多好,一阵阵风吹过,这就是秩序,复杂的永远不要涌进来才 好……”此时的诗人,仿佛走入到他熟悉的语言里,就像疲劳的人回到一根烟里, 诗人的语言像烟雾一样在幽幽的夜色中慢慢地升腾,当然,这只是诗人自己的感觉。 前方忽然有人的喊声,是一个女人的。“耍流氓啦——救命啊——”棒棒和女 子立即停住脚步,同声说:“叫你不要走这里啦,咱们还是赶紧回头吧!”“回头, 当脚步在身后踏响,就再也没有回音,那么我们踩着什么归去,才得以安心?”诗 人大声说道,并且命令棒棒把行李放下,然后夺过棒棒手里的扁担,大步向黑暗中 的叫声奔去。 剩下的两个人互相对望,忽然两人心有灵犀地同时笑了一下。女子说:“这俩 包,你一个我一个分了吧。”棒棒看了看诗人的两件行李,想了一会儿,说:“就 他,能有啥好东西在身上。”女子说:“难讲哪。”说完两人转头走去。“不如这 样吧,这两样东西都归你,我的破扁担也不要了,只要你……”棒棒边说边伸出一 只手,去搂女子丰盈的腰肢,女子推脱了一阵,也就顺了棒棒,两人很快消失在巷 子的一头。 诗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衣服撕破了,扁担打断了,他焦急地四处张望, 又忽然“咚”的一声坐到了地上。“又发生了,又发生了,城市和城市都是一样的, 陌生和陌生也是一样的,没有区别,没有区别……逃窜是不应有终点的,终点让肉 体有理由不再舔着灵魂的脚髁,因为到这步谁都已无路可退……除非我含着信念的 幼苗,用嘴含着它们,它们就可以活久一点,有人割开手臂,它们就永远不会死!” 诗人疯狂地说着,甚至兴奋得在地上乱爬。最后他终于累了,靠在墙上沉沉地睡去。 天色渐渐亮了,诗人的眼睛很不舒服,这正是他所害怕的,又是早晨了。诗人 把手臂放到眼睛上,双腿屈起来,久久不愿醒来,但当他听到第一个人的脚步声走 过,他站起来走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走进一个公园里,走进一堆灌木丛中,又倒下了,把他的衣 服向上翻,直到严严实实的遮住他的脸,再一次沉沉地睡去。 终于诗人因为干渴而醒来,这时已是傍晚。诗人站起身来,走到不远处的一个 小卖部里,掏出口袋里剩下的零钱,买了杯汽水喝下去,完了又漫无目的地走。 “啊黑夜母亲又再次降临,但她不仅仅属于我一个,她被白日父亲蹂躏后抛弃 在紧锁的小屋里……我想搂着她,但是没有力气,只能躺在腐朽的窗口上,用我的 双眼把她装进去,此刻她是安全的……”诗人口中又喃喃地说道。 晚上十点,诗人在公园的长凳上躺下来。过了一阵,背后的长凳上来了一个女 人,气喘吁吁,好像刚逃过一场追捕。女人嘴里嘟嘟囔囔地骂起来,诗人认得这把 声音,啊!正是昨天那女子!诗人一弹而起,伸手抓住那女子的头发,“我的东西 呢?我的诗集呢?”诗人向女子暴吼着,女子连忙说:“大哥我不认识你呀。” “还装!”诗人用力捏女子的手,女子痛得哇哇直叫,但又不敢把音量放大,最后 只好撒谎说:“你放钱放衣物的包给那个棒棒拿去了,我只拿了你装书的那个包, 今天早上我把它卖给收破烂的了,又值不了几个钱的——”“什么,你把我的诗集 统统卖掉啦,啊!我的命啊!我的命啊!”诗人双手发抖,愤怒不已。女子趁机把 手抽了回来,身子慢慢挪到长凳边,刚想溜走,忽然诗人狠狠扫了她一眼,诗人的 眼睛里出现一道异样的闪光,接着他用力抓住女子的肩膀,把她推到长凳旁边的灌 木丛中,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不可饶恕的一夜终于过去了,诗人觉得自己本不该再次来到这清凉的晨曦中。 他看了看身边的女子,女子的身体掩盖在一堆凌乱的衣服下面,面部表情十分 平静,就像一个还没睡醒的普通家庭主妇。诗人又躺了下来,女子转了个身,面对 着诗人,均予的呼吸轻轻喷到诗人脸上。“当我们走出门,额头上还有夜的吻痕, 似乎将去看雪,可是大雾锁住了,所有仍未出嫁的道路……啊四野呈现一片通红, 啊陌生的你就在我身边……”诗人用听不见的声音念道。 罪恶感在诗人思维停滞的一瞬涌了上来,诗人猛地坐起身来,把身边的女子摇 醒。女子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大哥,你急啥呀,那种事情你都做了,还假装正经 ……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我们去自首吧,你偷了我的东西,我强迫你做了那 种事情,我们都有罪,我们去公安局自首吧!”诗人忽然说。“你是不是疯了你, 神经病!”女子瞥了一眼诗人吃惊地说道,大概她从来没见过想法这样奇怪的人。 “我们一定要去自首,谁也无法逃遁,我的双眼和你的已经没有区别,罪恶使 它们向暗处倾斜……”诗人厉声说道。“疯子,真倒霉,遇上一个大疯子了……” 女子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拔腿就跑。诗人跳起来想追她,但只跑了几十米,就扑 倒在地上,诗人昨日没有进食,如今已经精疲力尽。 诗人看着女子渐渐跑远,又爬回灌木丛中,仰面躺下,诗人想,他这一生虽然 没有做过惊天动地留芳世泽的事情,但在昨夜之前还算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可他一 生的清明,怎么就会如此轻易的毁于昨夜的一瞬之念呢?天道不公,世事无常啊— —“啊不要,请不要再打扰我,野玫瑰睁开双眼,眼睫毛很长很长,伸手轻触她的 脸,她眨眼,我疼痛……昨夜有一场暴雨,野玫瑰在山沟里死去,漫山遍地,我拾 起很多很多死去的记忆……”诗人又习惯性地张开嘴,向着天空说道。 不知说了多久,诗人感到累了,的确累了,于是他又再次入睡。 他经过一条黑色的通道,他坐在一支蜡烛上,感觉像一团温暖渺小的火焰。 “静静凝视熟睡的脸,寂寂聆听星水呓语,现在红云轻吻碧湖,现在青花紧拥 长岸……” 诗人禁不住又念起诗来,不管到哪里,诗人永远改不了他的怪习惯。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