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有梦不觉醒 生活在战乱之中的人们,渴望的是和平和安定的生活;生活在和平宁静之中的 人们,渴望的却是骚动。流离失所是一种生活状态,身处其中的人想逃避却不能够, 幸福相对而言是一种奢侈的愿望;安宁祥和亦是一种生活状态,身处其中的人却无 法满足,平和的生活此时反而成了幸福的桎锢。 ──────- 题记 话说公元982 年,辽景宗之子十二岁的耶律隆绪即位,史称辽圣宗。其母萧太 后摄政,独掌大权。在位期间,任耶律休哥为大将,于圣宗统和四年,即987 年进 军北宋,大败宋军。 至此,大辽连年发动战乱,向宋举国挑衅,至辽圣宗二十二年,辽攻至澶州城 下,与宋真宗签定“檀渊之盟”,迫使大宋年年向辽国进贡“岁币”,辽宋两国就 此安定下来。辽依仗宋的进贡,经济得以飞速发展。 却说在今河北白沟河一域,正是辽宋接攘之地。此地有一小镇,名曰黑陶镇。 该镇位于中原极北之地,民风纯朴,古韵犹存,因与辽国相接,便也因循了辽人性 格中粗犷豪放的一面。当地居民以针疚疗法闻名边塞诸镇,而最为有特色的当属制 瓷业,黑陶镇的百姓即靠烧制瓷器世世代代生生不息地繁衍。越过白沟河即为辽界 之汉州,自辽采用“因俗而治”之制以来,汉儿司执管汉州一隅,加速与汉的融合 过程,一改祖传渔猎式的古老的传统生活,不仅向农区过渡,而且也接受了中原地 区针疚医术和一些建筑特点,辽人的生活日趋汉化。 黑陶镇上,有一户几代以来即以冶炼瓷器糊口的庄户人家。传到这一代时,只 有祖孙俩个,爷爷已是风烛残年之人,年轻时制瓷的手艺在方圆几十里亦是声名远 播,年迈之时,便把这门手艺传给了唯一的一个孙女艾娃儿。照说这门手艺向来是 传男不传女的,可是爷爷怕手艺失传,对不起列祖列宗,硬下来,愣是把艾娃儿教 成了一把烧瓷的好手。 艾娃儿是小镇上最美的一枝花儿,北部边荒之地的女子,大多是浓眉大眼一类, 言语举止间很有些男儿的气概,甚至有些女子看惯了辽人骑马弓猎的生活,亦能纵 马驰骋在草原。 可是艾娃儿偏偏是一个例外,长得很是眉清目秀,虽不是大家闺秀,但是一颦 一笑之间,亦有小家碧玉的风采。更难得的是艾娃儿有镇上其她女孩子没有的一手 绝活儿——烧制瓷器。 烧瓷是一门颇为辛苦的行道,黑陶镇植被繁茂,瓷土矿丰富,胎土致密如石, 白中略微泛灰,正是烧制白瓷的上好土源。对制瓷业来说,最重要的是火候问题, 怎样得心应手地控制好火候,正是瓷器烧成的关键。火候掌握不好,有时候一窑也 出不了一件成品。艾娃儿的出窑数在黑陶镇是数一数二的。这要得源于艾娃儿用的 窑具是自制的:底座是用黏土做成的缸胎垫柱,缸胎盘是艾娃儿和爷爷亲自用黏土 烧了几天几夜才制成的下平上斜式的。艾娃儿把烧好的瓷器包装好,每逢集日,爷 爷就拉着小推车去镇上卖。艾娃儿的瓷器在小镇上独树一帜,不仅釉色好,而且品 种繁多,除了碗、盘、盆、碟、套盒之类日常生活用品外,还有熏香炉、樽之类的 陈设物品,更难得的是艾娃儿的瓷器表面还绘有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花纹,像平常 随处可见的各色花鸟皆被艾娃儿入画,甚至还有女子梳妆图的刻划更是生动逼真, 惹得集市上过往行人纷纷驻足。 小镇上的女子成家很早,大早十四五岁就嫁了人,可是艾娃儿一直到十八岁仍 然未有择婿之意。爷爷偶尔提及此事,艾娃儿便向着爷爷撒娇:“爷爷,这么早就 把艾娃赶出门,你老得动不了时谁照顾你啊。”爷爷也舍不得乖巧的艾娃儿离开自 己,婚事便一拖再拖。尽管小镇上不少小伙子对艾娃儿跃跃欲试,颇为眷顾艾娃儿 的灵秀和机敏,可是苦于艾娃儿一向对男子的态度很平淡,没有表露的一点儿机会, 只能暗自伤怀不能与艾娃儿携手一生。镇上唯有一个叫艾芜的小伙子,因为人素来 勤快,颇得艾娃儿爷爷的信任,常常帮艾娃儿一起看窑,做做下手。艾芜虽有钟情 于艾娃儿,可是言谈之间并未对艾娃有一丝一毫的冒犯,因而艾娃儿也便接受了他 时常出入自家。 艾娃儿祖孙俩便一直这么平和地生活在黑陶镇上,没有大悲大喜,把日子都放 在了烧制瓷器上面。 艾娃儿的卧室里摆了一樽瓷像,那是艾娃儿对着铜镜给自己做的唯一一个塑像。 这樽瓷像像极了艾娃儿,那眉梢眼底的一抹淡淡的哀愁,那举手投足间的一点点优 雅,无疑是另一个沉思无语时的艾娃儿。艾娃儿常常在夜深人静之时在昏暗的油灯 下,静静地凝视着另一个自己,想些只有女孩子才会想的心事。 艾娃儿也有忧心的事。这几天小镇上渐渐地有些不平静了。偶尔有从白沟河那 边汉州过来的人说,辽人又想打仗了。万一有战事发生,爷爷那么大岁数了,腿脚 也不灵便了,她一个姑娘家,别人能逃难去,可她们爷孙俩儿往哪儿逃啊。天下之 大,竟无他们的容身之地。 这日,正是开窑之时,艾娃儿愁眉不展的样子都被艾芜看在眼里,他知道艾娃 儿为什么事发愁:“艾娃儿妹,这两天,咱们就动手挖个地窖吧,如果万一打仗的 话,又跑不了,能暂时躲一躲也好。”艾娃儿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办法。 翌日,艾芜就动手挖开了。他把水缸挪开,在下面打个洞口,不出三天,地窖 就挖好了。 艾娃儿也松了一口气。 又是一个集日,这天天刚放亮,艾娃儿爷爷就拉着一车瓷器出门了。眼见又到 了年关,总得多赚点儿钱留着过节吧。 到了镇上刚刚把货卸下,远远地就看见乡亲们纷乱地向这边跑:“不好了,打 仗了,大伙儿快跑啊!”随即便听到纷至沓来的马蹄声,零乱地在泥土地上踩出使 人心慌的节奏,远处有滚滚的烟尘弹起,辽军的人马终于闯进了小镇。 爷爷来不及收拾摆在地上的瓷器,惊惧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向家跑去。还没到 家门口,遥遥地看见艾芜正立在门外,便嘶哑着嗓子喊:“快,快让娃儿躲起来, 辽人打过来了!” 当艾娃儿和爷爷还有艾芜刚躲进地窖时,辽军就破门而入了。三个人战战兢兢 地在地窖里趴着,只听得地面上一阵劈里哐啷打碎东西的声音,艾娃儿知道,她辛 苦了无数个日夜才完成的那些瓷器全被辽军毁掉了。艾娃儿侧过头来悄悄地看看爷 爷,爷爷的面色阴沉可怕,她知道爷爷心底的愤怒,只能伸出手,握住爷爷正在颤 栗的手,安慰爷爷。上面有一扇木门哐啷被踢开的沉闷的声音,艾娃儿知道,这帮 残忍的家伙已进了她的卧室,她突然想起她那具瓷像,当时真应该把它一起抱进地 窖里。 突然,上面一下子变得寂静下来,一点儿声响也没有。艾娃儿不安地扭着双手, 她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事。 艾娃儿的卧室。五个辽兵静静地站着,目光全都凝注在靠床的木架上。那上面, 摆着艾娃儿的那尊瓷像,一个神态逼真的女子,曼妙的伫立在木架上,一只长长的 袖衫,如水的流泻着。一个辽兵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捧起这尊瓷像,不由地发出啧 啧的声音。 他们捧起瓷像轻手轻脚地走出门,来到屋外,这时,正好身居辽军统帅的察木 哈带领一小队人马驰过,猛地看见这五个辽军的举止,便勒住马。当察木哈看见这 名辽兵怀里的瓷像时,一闪身从马背上跃下,伸手夺过瓷像,他的目光一亮:“去 附近打听打听,这家住的是谁。”说完,便一手抱着瓷像跃上马转身离去。 是夜,辽军驻扎在白沟河畔。 一个帐篷外,察木哈背着手,在白沟河边来回踱着步。他知道了,那个瓷像, 是一个叫艾娃儿的女孩子的做的,做的自己的像。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呵? “统帅,大将找你。”一个辽兵过来报告。扎哈尔找我?察木哈心里捉摸着, 向扎哈尔的帐篷走去。 “察哈尔,听说你今天在镇上得了一尊瓷像?可有此事?” 察木哈不由得心里一阵恼怒,是谁这么多嘴? “是。怎么?” “听人说这具瓷像美轮美奂,呵呵,我能不能一睹为快啊?” 察木哈当时明白了,但是他一句话没说,转身回自己的帐篷把瓷像抱来。 “啊!这世上有这么漂亮的女人?”当扎哈尔看见艾娃儿的像时,眼神都直了。 察木哈知道扎哈尔好色成性,不禁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不说瓷像已经不小心 打碎了? 他的心底,隐隐地有对那个叫艾娃儿的女孩子的神往,他怕这样灵秀的女子毁 在扎哈尔的手中。 “这个女孩叫艾娃儿吧?”扎木哈有意无意地问道。 察木哈这才知道,原来扎哈尔把关于艾娃儿的事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哈哈,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会是多美的一种享受!察木哈,明天带兵到镇上, 把这个艾娃儿找出来。” 察木哈心里一紧。低声应了一声,便退出了帐篷。 察木哈回到自己的帐篷,焦急地走来走去。该怎么办?扎哈尔的命令不能违抗, 那么艾娃儿就要被糟践了。 察木哈的心一横,伸出头看看帐篷外,士兵们都回自己的帐篷休息了,河边空 无一人。 察木哈轻手轻脚地牵上马,放马向黑陶镇驰去。 “开门,快开门!”察木哈急促地拍着艾娃儿家的木门。 艾娃儿爷孙俩刚刚躺下,便被敲门声惊起。艾娃儿轻轻走到门边,隔着门缝一 看,吓了一跳,急忙招呼爷爷:“爷爷,不好了,是辽人!” 门外的察木哈听到艾娃儿清脆的声音,心中一漾:“别管我是谁,请相信我, 我不会害你们的,快开门!” 艾娃儿悄悄对爷爷说:“是祸躲不过,开吧。”随即拉开门栓。 察木哈一头闯进来:“请相信我的话。明天辽军要到镇上抓你,你们赶紧逃吧。” 艾娃儿一愣,“你是谁?” “我叫察木哈,请你们相信我!”说完,察木哈深深地看了艾娃儿一眼,掉头 跨上马背而去。 次日,天还不亮,艾娃儿就把一些重要的东西收拾好,和爷爷一起躲进了地窖。 当扎哈尔带辽军赶来时,艾娃儿家里空无一人。 扎哈尔气急败坏了看见什么砸什么,当屋里那个水缸被他一脚踢开时,地面突 然显出那个洞来。扎哈尔欣喜若狂地指挥士兵下去看看。 当艾娃儿和爷爷被辽兵缚着双手绑上来时,她怒视着扎哈尔,一张俏生生的小 脸变了颜色。扎哈尔一乐,上前抬起艾娃儿的下巴:“小姑娘,你叫艾娃儿吧?” 艾娃儿猛地一扭头,甩开扎哈尔的手。 “噢?脾气不小啊!跟我回去吧,我保证让你有享不尽的快乐。”说完一招手, 士兵立即押着艾娃儿向外走去。 艾娃儿的爷爷往前一扑:“你们这帮强盗,还我孙女!” 扎哈尔连头也不回,反手一鞭子甩过去,爷爷一声闷哼,顿时倒下了。艾娃儿 挣扎着:“爷爷,爷爷,你怎么了?” 那个辽兵不由分说,强扭着艾娃儿离开了。 艾娃儿被绑在帐篷里,外面有四个士兵把守着。当察木哈知道艾娃儿落入虎口 时,急得一个人躲在帐篷里直转转。天马上就要黑了,也许艾娃儿连今晚都躲不过 去。可是他又不能帮艾娃儿。 天刚入黑,扎哈尔就急急地进了艾娃儿的帐篷。艾娃儿倦缩在帐篷的一角,当 她看到扎哈尔闯进来时,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往后退了退。扎哈尔迫不急待地向艾娃 儿凑去,脸上,有的只是欲望。当他的手触着艾娃儿的脸时,艾娃儿一张嘴,狠狠 地咬了下去。 “你、、、、、、”,扎哈尔气急败坏的抽回手,看着手背上的一道血痕,上 前一甩手就抽了艾娃儿一巴掌,艾娃儿的脸顿时肿了起来。 当察木哈远远地看看扎哈尔面色不好地走出帐篷时,知道扎哈尔没有得逞,心 里一松。 等扎哈尔走远了,他悄悄溜进来。 “是你?”当艾娃儿看见察木哈时,顿时心里涌起了希望。 “快点儿,跟我走!”察木哈迅速解开艾娃儿手上的绳子,拉着艾娃儿溜出帐 篷,向河边跑去。察木哈的马正在河边不安地直踢地面。 “上马!”察木哈果断地抱起艾娃儿跃上马背,向黑陶镇疾驰而去。他把艾娃 儿送回家后,便返回了营地。 翌日,小镇一片混乱。扎哈尔领着一帮士兵搭了个台子,察木哈被紧紧地绑在 一根粗壮的木柱上。他的脸上,是一道道用鞭子抽打过的伤痕,身上的衣服已被撕 扯成一条条的。 “都听着,如果今天你们不把艾娃儿交出来,他就要受万箭穿心的酷刑,你们 镇上的人一个也别想活下去!”扎哈尔凶狠地说。 被包缚在人群之中的艾娃儿忍受不住了,悄悄地拉着身边爷爷的手:“爷爷, 我去了,原谅我今生没法再陪伴您老人家!”说完,艾娃儿一咬牙,分开人群,走 到台子前。 “扎哈尔,我在这儿。你放开他,也不准伤害全镇的百姓!”艾娃儿眼噙着热 泪绝决地说。 “哈哈,还是小姑娘识大体。来人,放了察木哈!” 当察木哈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时,艾娃儿上前扶住察木哈:“谢谢,这份情,我 唯有来生再报!” 说完,艾娃儿踮起脚尖,轻轻地亲了亲察木哈的额:“再见。”艾娃儿猛地一 转身,向前面的石柱撞去。 察木哈扑上前抱住艾娃儿的身体,艾娃儿强睁了眼,蠕动了一下嘴唇,却什么 也没说出来。 察木哈缓缓放下艾娃儿渐渐冷却下来的身体,站起身,突然拔出旁边一个辽兵 的长刀,向扎木哈冲去。 扎木哈惊惶失措地往后退:“放箭,快放箭!”顿时,乱箭向察木哈射来。察 木哈倒在血泊里。 当日,扎哈尔血洗黑陶镇,艾娃儿家的瓷窑也被毁掉。 自此,在白沟河一带流传了上百年的制瓷业,就此失传。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