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部分 五、事易千年 帝国北部平原 大雪 弃乘着战马祥云行在茫茫雪野,路边毁于战火村庄的残垣断壁在雪中分外萧杀, 千里不见人影,唯有漫天风雪。 卫寄来信,要他去征讨军大营商议进兵之事。弃不知道这场战争还要打多久。 天国似乎越来越遥远了。每当他看见四野逃难的人群,就忍不住把军粮拿来赈济, 不想饥民四聚,弃看见上万双眼睛,象看着希望一样看着他。弃不知道能不能向他 们兑现他的诺言,可他已无法摆脱。从前他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啊。当赵先生没 有教给他爱之前,他因麻木而痛苦着,可当他懂得上帝之爱后,才发现爱众生是一 件更痛苦的事,那几乎是个人不可承受的重负。他还能撑多久,他还能看着多少人 为他的许诺而死去? 当年他绝望的走在边陲的路上时,心是空的,什么也没有。而今天,沉甸甸的 压着的,是千万人的性命。一封信改变了他的命运。为什么他要去送那封本该由洪 秀全带入地府的信? 是宿命吗? 他的成败,是否上天也早已为他安排好了呢? 卫的大营在大雪之中显的分外安静,少有人影。在木墙后躲风的卫兵见是弃, 也不上来盘问。弃骑马直接到了卫的大账外。 弃掀开账帘走进大账。卫正在那里等他。 “天冷,烤烤火吧。”卫说,他的表情却比雪还冷。 弃没有坐下。和卫在一起他永不会感到温暖的。 卫的心是不是和他的脸一样冷? “陛下到前线视察防务去了。”卫说。 “你手下的人现在有多少了?50万?有大半连兵器都没有吧。”卫说。 “我想,把他们中的一部分整编为帝国军,补充我的兵源,让他们受正规的训 练。”卫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住弃的脸。 可弃也毫无表情。卫象雪,弃就象块雪中的石头。 “他们不会同意的,他们恨帝国军。”弃说。 “他们只不过想有口饭吃,我会保障他们的军粮,你是他们的首领,只要你一 句话。” “我不是首领,我只是他们的一个向导。”弃说。 “我刚才说的,也是陛下的意思。” “我是为了陛下的许诺才与他合作的,可我没想到战争会打这么久。” “你什么意思?” “我当初只是为了少死一些人,我不能再让人去为了你们皇位的争夺而卖命了。 他们跟我是为了天国。” “哪里有天国?”卫站了起来,“只有陛下,才能赐你们天国,不效忠陛下, 就只有地狱!” 两人都陷入沉默,只听见大账外风雪呼啸。 风卷起账帘啪啦啦抖动的声音。 马嘶的声音。 远处卫兵的咳嗽声。 弃知道,又一个要他做决定的时刻来到了。 他做了这么多决定,有没有对过?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让人知道天国的存在,就是把他们带向地狱的开始么? 弃想,这也许会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个决定了。 弃说:“不!” 说完这个字后,他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微笑。 卫竟也笑了,他的笑象冰面下水的缓缓流动,不易察觉。 他走出了大账。 他挑开账幕之时,寒风狂雪从外面急灌进来。 弃想起了那些倒毙在风雪中的尸骨。 他握住了剑柄。 紧握了一会儿之后,他也站起来,走出了大账。 大账外,早已围满了精壮卫兵。 刀与盾。 长枪! 弓箭! 火枪 弃忽然大笑起来,他觉得上天为他安排的这个结局很好,它真的知道他已经太 累了。 所有的士兵握紧了手中武器,他们都听过说或亲眼见过弃如何杀人。 弃忽然向前走去,好象前方是一片空旷的雪地。 于是所有的士兵开始后退。 火枪手举起了枪口,但卫还没发号令。 卫还在等什么? 弃死了,会发生什么事?卫想。尽管他已想过百遍了,但他知人算永不如天算。 但他已经别无选择了,弃不是能驯服的狮子,睡榻之侧,岂容虎狼酣卧?不可 能再利用他了,就要尽早杀掉,流一点血,总比以后被吃掉好。 卫缓缓抬起了手。 只需那么一挥。 卫特意的又等了几秒钟。 这几秒钟可真够长的。 有时一瞬间可以时势逆转,但不会是这次。 因为一切都已在卫的掌握之中。 一个真正的帅才是不应该算错一步棋的。 弃已经走出了八步远,正要迈出他的第九步。 士兵的长枪尖离他的咽喉不过几寸,但对弃来说,一切已不重要,他已做了他 所能做的,说了他所该说的。 他已经不再留恋生命。 千万人的命运,让千万人自己决定吧。当一个救世主,是多么愚蠢的想法。 他一年前就本该死了。 他不是英雄,因为他已放弃反抗。 在命运面前,人的反抗是无用的。 此刻再多杀几个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弃看见了卫,他站在士兵阵后,正要挥手发令。 弃笑了。 …… “草为什么会是红色的?” “那上面有我们的血。” “人为什么会流血?” “因为他们受伤了。” “你又为什么流泪?” “我……我伤的是心。” 一滴泪落在雪地上。 红色的眼泪。 风拂过原野,草儿随风摇弋,象一片无际的绿海,轻泛波澜。风把花蕊卷向天 空,还有细小的草叶。它们轻盈的飞舞着,象脱离了凡世的精灵,向着高空,飞去, 飞去…… 这是弃最后看到的。 卫本不该迟缓,尽管他只迟缓了半秒种。 时易一瞬,事易千年。 那一刻响起了一声马嘶。 一匹白马跃过空中,象大雪中一道白光。 一朵白色的祥云。 弃的眼忽然亮了。 他一纵身,跃上了马背。 这一刹卫的手也挥了下去。 火枪手们想开枪,但已经来不及了,卫已在人群之中。 一道闪光,弃的剑已出了鞘。 顿时就有鲜血向四面飞溅开去。 但卫的士兵不是那么容易惊惶的。 他们呐喊着围攻了上去。 无数长矛向弃疾刺而至。 卫在外围看着这一切,多么熟悉的一幕。 一年前至野之战仿佛又在重演。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弃有机会。 祥云嘶鸣着,枪戟如林,它无法跃出敌阵。 但它不时高高立起,转动着身体,好让弃四面兼顾。 当弃在地面步行时,他不过是个令人恐怖的快刀手。 但他乘祥云之上时,他才成为了使人仰视敬畏的战神。 他的神采正在说:他是不可击败的。 这就是他敢单刀赴会的理由? 卫又想起了琦被弃一刀斩于马下的情景。 这么可怕的武将为什么是他的对手? 但弃永远也仅仅是武将,他有勇无谋。 所以他才会被自己一次次困住。 所以弃永远不是他的对手。 他真正的对手是原,和他新任的卫戍军大帅顼。 弃是逃不掉的,这是他的大营,不是两军混战的战场。 一个人不能创造两次神话。 大雪在飘,时间在一点点的飘落下来。 呼喝声还没停止,弃被几百人围在核心,旁边还有几千人准备随时补上。困兽 犹斗有什么用呢? 但卫开始渐渐不安。时间超出了他的估计。当事件未按它掌握的发展,他便会 有这种不安的心情。 他习惯在做一件事之前把每一步都算的很精确,但这次弃的勇武再一次超出他 的想象。 会有什么事发生么? 应该不会才对。只是时间拖的长了一点。 这时营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卫的心突然一下凉到冰点。 他看见今在辕门外。 那天卫与今谈起此事。今沉呤良久,才缓缓说:“也许他今后会失信于我,但 这不是我先失信于他的理由。” “陛下……”卫叫道。 “你不用说了。”今止住他,“我这一生只求问心无愧,你是我的心腹,你的 忠诚我深知,但那日我也曾与弃长谈,他和我推心置腹,我知若我不负他,他也必 不负我……” “陛下!”卫一跪在地,“事关千秋社稷,天下苍生,陛下切要三思!” 今长叹了一口气:“宁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当年三皇五帝,皆是 为民尽责,我若只为自己权位着想,这皇帝不做也罢了。” 他转身出了大账。 卫仍跪在地上,他双拳握紧,恨不能拿来一样东西握碎它。 “皇上太天真了,哪怕冒死,我也要除掉弃这个大患!” 可今去视察前沿防务,为什么又突然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