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其实认真说起来,邓四方还应属于书香门第。邓四方的不知哪一代祖上曾在清 朝做过解元,并且有过解元府。只是年代久远,历经沧桑,这府风烛残年,苟延斑 驳,到了邓四方父亲手里,加上文化大革命的一番凄风苦雨,这府摇摇欲坠的终于 经受不住,眼看破败就要倒塌。邓四方的父亲因为这解元府没少受到牵连,视为历 史不清查了好几年。幸好这位祖上的解元爷老人传说都是个清官,因为看不惯朝廷 腐败解甲归田,而其他后来的祖宗也是积极传承解元爷品德,做人公正,行事清白, 加上邓四方的奶奶是被日本鬼子抛井杀害,因而才得免受皮肉之苦。但也戴了一顶 富农帽子。邓四方的父亲只好干脆将那破败的解元府推倒,清出残砖败橼,重新盖 了一幢普通民房。所以邓四方没有住过那座解元府,只在父亲建造的屋上找着一丝 曾经蛛迹。 然而气派的解元府是没有了,那棵巨大而遒虬苍劲的桂香树依然浓在。遮天蔽 日,干粗叶茂。邓四方结婚前和父母住在一起,父母的屋前开阔地向着鄱阳湖,门 前有棵大桂树,每年的秋季气候一到,那满枝满树的桂花香便随着秋天湖风,浓浓 淡淡,丝丝馥郁,飘逸开来。村庄远远近近的人都心怡神爽的嗅着这清香,不知哪 位老人说,其实这是股书香,书香就是这股味儿,邓家的风水好,永远书香门第。 于是桂香树就被人们蒙上了一层崇拜神秘色彩,村里人对邓四方的父亲能够知书达 理,邓四方能出人头地文质彬彬,并不足奇。 邓四方文质彬彬,但是“性格”起来却是比较倔,就像他头顶中央的一绺短发, 总是昂赳赳的自立在那儿,活像个桀骜不驯执著叛逆的伪中央。邓四方每当“性格” 起来有个习惯,喜欢用手摸摸这绺竖发,而这竖发每经邓四方一摸,便能似乎助长 他倔性。不过,邓四方的总体性格还是相当不错温柔的,只要不引发他倔性,说话 细声细气,对人斯文谦和,甚至腼腆,姑娘羞怯般,从不发气。这又同了他那头发, 绝大片平顺,只有小绺直立。因此,人们通常见到的邓四方都是相当温柔的,温文 雅尔很重书生味的。不但如此,邓四方慈眉白净一表人才,尽管高中毕业后曾经在 农村的广阔天地里风雨过几年,但是天生的丽质仍然使他细皮嫩肉,五官娟秀,这 娟秀的五官温柔的脾性使人觉得有股娘娘味。表现娘娘味的还有他的自行车,八十 年代没有摩托,特别在农村,自行车都凭票,有辆自行车便不错。那时最好颇出名 的自行车是“凤凰”、“永久”和“飞鸽”,邓四方好不容易弄到一辆飞鸽,这车 成了他的心肝宝贝。每天擦得锃光瓦亮,还要他的老婆鹃子在自行车的横杠粱上用 针钩一块绿白相间的开司米镂纱,下摆吊一溜粉红色绒球,然后自己在前后两个轮 子的钢丝圈上缠些彩虹一样的七色鸡毛,脚踏一蹬,车轮一转,骑在路上就像两轮 飞速旋转的绚彩,煞是好看。鹃子每次看到他擦车护车的样子都有些妒忌,总是酸 溜溜地,四方,看来我还不如你那辆车,一半心爱都没有。 鹃子每当这样说,邓四方便只好装疯卖傻嘻嘻笑着。元宵节回家,鹃子又在说 着同样的话。邓四方只好一边抹车一边笑侃,鹃子,你别吃醋,人有感情,只要心 里疼,车无感情,只好表面疼。鹃子一撅嘴,不,我才不要心里疼呢,我要你表面 也疼。表面都不疼,心里还能疼个啥?你这话骗鬼! 邓四方被她怔怔地噎着,只好草草了事,说去父母家看爹妈。一抬身度过汪月 娥的门口,看见汪月娥也不知何时站在自家的门口对他望着,眼神悲喜参半,带点 幽怨。邓四方看见汪月娥就像被什么虫子鳖了一下,除夕晚上的那幕又在脑中浮现。 那次酒醒后邓四方又是悔又是恨的百般对汪月娥道歉解释,说自己真的是喝醉了, 把她误认成鹃子,并不是有意向她轻薄。汪月娥当时淡淡地说算了,别说了,只要 你今后记住俺就行。邓四方说当然要记住,不但要记住,还要把你搁到心里。邓四 方觉得十分对不起这个女人,同时也觉得对不住自己爱人鹃子。邓四方想停下来和 这女人说说话,但是鹃子此时还仍然站在那儿,只好表情不自然的朝那汪月娥笑了 笑,忙开溜去。 没多久三年一次的换届选举宣告结束,正如老同学方健推测,乡里的葛书记未 升迁,那个弥陀佛徐乡长未升任。这让邓四方很内疚。两位领导表面没什么,只是 葛书记脸上难看阴沉了一段时间,好像死了娘样的感到悲痛,又像谁对他借帐欠了 他的钱。徐乡长心思却是蕴含在那抹永远挂着的弥陀佛笑里,叫人外表看不透。邓 四方心中忐忑,不管怎么说,自己总是写了那份该死报告,无论有没有关联,两人 的心里肯定有阴影,甚至正如方健所说,两人的未升迁升任与这报告真的有关。如 果是那样,两人的心里不光是阴影,而且有恨。于是邓四方更加兢兢业业小心翼翼 地工作,邓四方以为,只有通过更加勤恳工作,才能证实他那种做法纯粹是由于工 作和个性,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半点瑕疵,并非背后打领导黑枪。 夏天到后不久县上刮来一股热烈春风,说干部不能老窝在办公室里指点江山, 改革开放了,应当下到基层直接引导农民致富,每个乡里必须抓好一至两处点,然 后以点带面,做好奔向小康火车头。葛书记那天把邓四方找到自己办公室里,说邓 秘书,上面的文件精神你也看了,要我们派干部下乡,带领和引导农民科学种田, 改革致富。这精神好啊,别看农民现在分田到了户,但说如何将土地发挥到最佳效 益,还是不得要领,停留古老模式。所以我和徐乡长决定,考虑到永安大队在全乡 具有代表性,你和那儿的干部比较投缘,又有那儿的良好群众基础,因此准备派你 到那儿蹲点,希望你能服从安排。邓四方爽快地说葛书记,没问题,只要是工作, 哪儿需要我去哪儿。葛书记乜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那好,既然这样就这么定了, 今天你把手头的工作移交给小黄,明天就准备下乡去永安。 邓四方晚上到医院找同学方健告辞,方健正在伏案写点什么,一听邓四方说明 天去永安蹲点,便即马上哈哈笑了起来。邓四方被他笑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问你笑什么?什么值得好笑?方健听了笑得更凶,你呀,怎么不笑?公报私仇, 不着痕迹,实在是高,高!邓四方说这也是工作,我不去别人也会去的,你别那样 歪想。方健说你这个人呀,真是一个愣头青,穿了小鞋子,还说小鞋松,人家改你 姓,真是一点没有错。邓四方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摸摸头顶那绺竖发,方健,你 这样说话就有点跟别人一样不理解损我了,意思是我这人真的像根棱角木头,踢一 脚都不知滚一脚?方健看到老同学生气只好换上一副投降面孔,好了好了对不起啊 老同学,我就是损天损地,也不敢损你啊!老同学口欠,这里向你赔不是了。邓四 方这才忍俊不禁的扑哧了一声,去去去,别在我面前装熊样儿,兄弟不做做小子。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