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由来干部层,中国有个好习俗,就是凡是优秀而崭露头角的单位或企业,都要 去那里看一看学一学,取取经。这习俗从城市到地方,都是一个样。大岭乡短短的 两三年出了名,全县远远近近的其它乡镇都来这里学习,就连省市的领导也都派员 到大岭乡参观,作为新农村建设改革搞活的典型模范,在电视,在广播,大肆宣扬。 这一下,除了邓四方,忙坏了乡里所有人。昨天迎了那一伙,今天又接这一拨。按 理邓四方应该是个最忙焦点人物,但是不知由于心情不大好,自从鹃子私奔后,整 个人便犹如霜打的茄子,对着天空,常常发呆,还是因为他原本就不喜欢这种热闹, 开始的时候倒强打精神接待了几批,后来除了见见上面必要领导,其他的兄弟人物 基本就躲着不想见。 这一来,徐书记弄得没有办法非常忙碌,整日里一张弥陀佛笑合不拢,一日两 餐基本都浸泡在酒坛。不过,徐书记倒似十分乐意,似乎天生就喜欢这种场合,领 导来了积极介绍经验,记者来了积极配合采访,夸夸其谈,从不厌倦。好像乐在其 中,感到骄傲,一种炫耀。于是领导的问话记者的采访无形有了一个焦点转移,来 者再不会问邓乡长,当初你是什么力量使你大搞大岭乡农业建设和改革的?而是问 徐书记,你上任书记后怎么样把原本并不富裕的大岭乡规划改革得这么好,请你无 论如何谈谈当初的思路、运作和经验。这个时候,徐书记就会很有条有理的一点二 点侃侃道来。电视屏上有徐书记满面春风光辉形象,劳模会上有徐书记神采翼翼自 豪演讲,就连文联宣传部的内报专刊,也有有关徐书记的详细报道。邓四方看了淡 淡付之一笑,徐书记的那张弥陀佛脸却是笑得有些得意飞扬。 市里的廉政办来了人,点名要邓四方到堂参加,邓四方本不想去,身体也不大 舒服,近来方方面面的又来了这么多人,这样下去,大岭乡纵再富裕也会被这些条 条线线的领导们吃得海涸山空,邓四方正在为此有些忧心忡忡,准备党委会上提出 此事,听说来人是市廉政办的,便丢下下乡巡视,答应参加。然而到场一看,那位 曾经去永安大队带队开棉花现场会的郭组长也在,心里便有一种不大自然。正想招 呼,徐书记忙先堆笑介绍,呵呵呵……邓乡长,郭组长应该是我们老熟人了,你不 可能不认识。郭组长现在是市里廉政办的办公室主任,这次来县考查,听说大岭乡 搞得还可以,你又是这里乡长,特地过来看一看。邓四方口里啊的一声,心里说原 来如此啊,真是人不可貌相,人家当官都当到市里去了。但是脑里浮现的还是那幕 几年前的永安大队闹会场情景,于是刚才想好的那些涌到喉咙管里话就被暂时压到 了一边。有沓没一沓的聊了大半上午话,不知不觉到了中饭时候,徐书记意思是在 大岭乡的街上寻一处客气点的酒店,郭主任一听忙摆手,徐书记,不可!我们廉政 办的,不能招摇,就到你们食堂应付一顿算了。徐书记笑到底郭主任搞廉政的,只 好让食堂管理员小赵街上买些档次菜,市场没有就到酒店弄。 好在乡里的食堂也有一个雅座,比街上的酒店雅座差不了多少。来到雅座,郭 主任坐在上面谈笑风生,两旁无疑是徐书记邓四方,下首是沈青松罗副乡长,再就 是几个党委委员凑了个十人大圆桌。三巡酒后,郭主任向邓四方绅士地端起酒杯, 邓乡长,当年的事你可别往心里去呀,我也是奉命在身,身不由己啊。这几年,你 又让我刮目相看,来,为了你的刮目相看,也为那一年的歉意,我敬你这杯!邓四 方说郭主任,那事我早就丢开放下了,工作上成绩有我一份也有在座大家一份,不 足刮目。至于这酒,这两天我确实有些闹肚子,不能再喝。邓四方的话大家听了一 阵哄然。郭主任故意佯装不高兴,邓乡长,看来你还是耿怀当年那件事。邓四方有 点憋得脸红,郭主任,真的不为那件事,我邓四方性格何时说假?郭主任腆腆比当 年更大的肚笑着把酒杯几乎递近邓四方鼻尖,既然这样说,邓乡长,那就是你的不 可以了,谁不知你海量可以喝几盅。再者不是说,能喝三两喝五两,这样的干部党 培养,能喝半斤喝一斤,这样的干部党放心吗?咱不说培不培养放不放心,给点面 子总是要吧?邓四方听了肚子痛了一下,什么乌七八糟的。徐书记坐在一旁挂着弥 陀佛笑,笑里有些幸灾乐祸,罗副乡长则不然,本就赤红的脸上更加兴奋,对,郭 主任说得对,宁愿胃上烂个洞,不叫感情裂条缝,这酒也得喝下去!邓四方无可奈 何,只好看也不看他们,一仰脖子,把酒喝了下去。 这酒喝到了肚子真的闹起来,叽里咕噜,像是闹意见。邓四方只好同各位打招 呼去厕所,众人又抿着嘴笑,没有再强留。厕所在乡政府院子的大楼后面,男厕里 面四个蹲位,邓四方进去时已有两个蹲位的门被关上,两个蹲位里面的人显然在聊 天,并且聊得非常投入,以至外边来了人都不知道。邓四方内急,慌忙进了第一个, 一边如释负重的畅卸肚内包袱,一边由不得不听的听着两人谈话。听得出一个是秘 书小吴,另一个是食堂管理员小赵。小赵的口气发牢骚,啥子狗屁廉洁!今天我光 买菜又是甲鱼又是野兔的就花去了五百多,还有烟和酒,怕有上千元。小吴声音, 你呀,真是老土,上次徐书记县里一顿饭,请去了两千多,罗乡长一趟省城,头天 去,另天回,不下四千元。社会消费高,现在的领导都这个样子,比起大领导,恐 怕真算廉洁毛毛雨。小赵的叹息声,唉,亏只亏了邓乡长,太老实,太楞,功劳被 别人一点点盗去,连点享受都没落。小吴接上嘴,是啊,我们的邓乡长真是楞到家 了,照此下去,不久的换届选举位置都恐难以保住,太可惜了。邓四方听了大气不 敢出,只好强忍着肚内绞痛,蹲在那儿一动不动。 等到小吴小赵谈论完了出去茅厕多时,邓四方才敢走出厕来。邓四方再也没有 回到食堂酒席,而是直接去了医院,找方健治肚。 方健现在是院长。医院来来回回的吃药打针用了三天药,方健真是一个医疗高 手,加上老同学患病更加尽职,三天的工夫不但将邓四方肚痛治得服服帖帖,而且 将邓四方的胃里治得慢慢喊饿,口味大开。第四天,邓四方将永安村的江民忠江期 希电话叫了来,说是一同要请二人吃中饭。方健一听乐了,哟嗬,老同学乡长三年 没请过我们吃饭,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邓四方笑笑,是啊,所以我今天无论 如何也要腐败一回啊,表表老同学歉意。 就真的在大岭乡街上找了处最好店,中午十二点,江民忠江期希两人准时到达。 菜未上,先让服务员上了壶龙井茶,端了盘瓜子,每人打了包中华烟。江民忠一看 乐了,如获珍宝的抚摸烟盒子,邓乡长,虽说我当了那么多年大队书记,还没抽过 大中华。邓四方说给你抽你就抽吧,明年找我,怕就抽不上了。 乡下没有神往的茅台酒,店里最好就五粮液,邓四方叫老板上了两瓶,每人半 斤,均分到人。店里的菜也择最好上,拿出店里看家活。许是酒好菜好有些贪急, 酒的劲力也大,没过多久,每人的半斤酒都快倒进肚里,还未说添,头就有些云里 雾里飘然起来。酒一多,话就也多,江期希晃动着有些放大脑袋,邓乡长,大岭乡 能有今天,就像我今天能喝上这好酒,全是托了你的福啊。邓四方听了忙摆手,不, 江主任,你说错了,我邓四方能有今天,应是托了你们福。三年前,要不是你和江 书记搞个什么十人大联名百人大举荐,哪有我这走马乡长,没有我这走马乡长,哪 能今天请你们喝五粮液? 一句话众人大笑。邓四方也笑。 笑完了邓四方忽然有些无缘无故的皱起眉头,有些不解的望着同学方健,方健,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说什么才叫共产党的干部?我今天这个样子你说像不像?方 健微微错愕了一下,老同学……怎么忽然问起这个?老实说这个问题我也同样说不 大明白,今天你这个样子既像也不像,或许是今天的世界本就迷蒙混沌世界,花非 花,雾非雾,雾里看花难清楚。江民忠不乐意,哎,方院长,我说你这人说话别太 文诌好不好?俺大老粗的听不明白。方健摊了摊手说本身就糊涂迷嘛,叫我怎么说 得清楚?再者你不懂没关系,只要我们的大乡长明白我意思就行。说也奇怪,邓四 方好像真的有些明白方健话意,不觉眉蹙得更紧,是啊,还是老同学说得对,原先 我总以为只要好好工作,人生的意义就会像这杯五粮液越喝越纯浓,现在看来,还 不如淡开水,真是越活越糊涂。方健这时朗笑地拍着手,你看你看,我没说错吧? 众均喝醉,唯他独醒!不过我说老同学,人生难得糊涂,这可是先哲郑板桥的千古 名言。今天你能糊涂,就说明你能悟通,“楞”字快要去掉,酒再浓香,香难久驻, 开水纵淡,淡泊长情,糊涂才看清一切。说罢举起杯,潇洒地邀着江民忠江期希, 来来来,今天为大乡长的难得糊涂,我们好好敬他一杯! 邓四方有些弄得哭笑不得,摸摸头顶竖发,老同学,你就别再挖苦我了,我这 个人啊,永远悟不通的,只有越活越糊涂。方健调侃地大笑,你们看,还说悟不通 呢,出口又是糊涂!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