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这个夜晚,真的像关心所说的一样,不仅是个迷离的夜,还是一个冒险的夜。 只是那个飞奔进雨雾中的人,和依然还坐在车中的人,到底,是谁被淋湿了心…… 午夜冰冷的雨,湿透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湿透那颗--心。 真的好奇怪,这样的夜晚,出现在她身边的不是别人,却是谭非默。那个她以 为应该一去不回头的谭非默。 坐在他的车里,清辰还有些迷茫。 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可以在他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一脸冷漠;也可以面对面地,喝着一碗有故事的 浓汤;更可以在东方的大会议室里,吵得天翻地覆;最终还可以,在这个冷风冷雨 的夜晚,坐进他的车。 " 阿嚏!" 满身湿漉漉的清辰,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谭非默半转过脸颊,横了她一眼。 清辰发窘,大半张脸忍不住涨红," 对不起,我……我弄脏了你的车子……" 铺了上等澳洲羊绒垫的座椅,被全身湿透的清辰沾湿了一大片泥水,白色的坐 垫被弄得看不出了色泽,比她涨红的脸颊更加显得" 沉重" 。 谭非默冷着脸孔,朝她身下的座椅扫了一眼。 他抬起手来。 清辰吓得向旁边闪了一下。 她以为他还在愤怒中,更因为把他的坐垫弄成这个样子,他生气地想要……打 她?! "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刚刚跌在水里太冷了,我一时头昏才会跟你上 车……不然我下去……" 她紧张得舌头直发抖,和他单独相处在这密闭的小小空间 里,让她真实地感受到来自他的压迫。 不过话还没有说完,一件厚厚的墨蓝色外套就已经兜头朝着她砸了下来。 " 穿上。" 他简单地下令,声音清晰而冷酷。 清辰被砸在外套下面,惊慌失措地拉开几乎可以把她包裹起来的大外套。本来 就湿透的卷发被弄得更加的乱,可是她却顶着这样的一头乱发眨着清澈如泉的眼睛 惊恐地看着谭非默。 " 给……我穿?" " 不然呢?" 他反问她,目光冷冽," 除了胃痛你还想得什么病,可以一次说 出来。" …… 清辰被他哽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手里的厚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和味道,一种干干净净的肥皂清香,好似那个夜 晚,他睡在她的身边,她嗅到的一样。 真的很冷。 也许这外套真的很温暖,可是清辰却把它拿在手里,怎么也不敢套上身。 " 我的衣服都湿了,你把它给我穿……" 一只大手猛然就横过来。 也不管她的啰里啰唆,伸手就把整件外套裹在了她身上。 好温暖的感觉。 他的体温,他的味道,他的外套和衣袖围在娇小的清辰身上,仿若被他轻轻地 抱在怀里一样。 清辰的脸涨得更红。 " 谢……谢谢。" 她不知道对他说什么才好,身边坐着的这个男人,仿佛不是在会议室里和她拍 桌子瞪眼睛的人。自己的舌头当然也就没那么听话,和他辩驳时的那伶牙俐齿早就 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谭非默坐在驾驶座上,望着车子的前窗玻璃。 雨珠沙拉拉地打在上面,又被晃来晃去的雨刷很快地抹去。像是留不下任何痕 迹,但最终还是有一道湿湿的泪痕,抹也抹不去。 " 你经常加班到这个时候?" 他倏然开口,声音低沉," 晚饭也不吃,车子也 没有?" 清辰半缩在他温暖的外套里,想了一下才回答:" 也不是经常加班。只是今天 我帮一个同事做工作,所以晚了一点点。晚饭我可以回家吃,车子啊……呵呵,我 还买不起。" 她有些自嘲般地笑。 这个笑容却惹得谭非默皱起眉头," 既然这间工作室给你那么少的薪水,你有 什么理由还要留在这里?我给你的合约不好吗?做完领秀花园,你就可以留在君冠。 " 他的话锋突然转了,再一次转回到他们争执的那个问题上。 清辰本来缩在他的衣服里了,但听到这句话时,便忍不住直起身子。 " 谭总。" 她的温柔恬淡消失了,表情又恢复到那天在会议室里与他对峙时, " 我靠我的双手吃饭,我靠我的设计、我的灵感为我自己打拼生活,我觉得这没有 什么错。而且我在东方工作室里非常开心,我的组长和经理都对我非常好。我觉得 和他们在一起我才能有好的设计灵感,我的团队也会给予我最大的支持。没有必要 到君冠的总部才能做设计,我也更没想过要离开工作室,跳去君冠。" 果然她的伶牙俐齿在提到她固执的工作时才会跳出来。 她的手指在他的外套下轻轻地扭着,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衣角," 我不想再回A 城。" 最后一句,低得不能再低。 谭非默嘴角冷哼。 " 这才是最重要的理由,对吗?" 他转过头看她," 当年从那里消失,便再也 不会回去,是不是?" 她被他说中痛处,低头不语。 那个地方,她的确是不想再回去,甚至连听到那个城市的名字,都会觉得有一 丝丝的疼痛。 人,为什么不可以抹去记忆呢?假若可以,她真的希望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那么,她也就不会把无辜的他扯进来,更不会把现在的情况,弄到如此糟糕的境地。 谭非默看着沉默不语的她。 湿湿的发梢粘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有几滴雨珠从她的发际流下,滑过她苍白的 脸庞,看起来像是她悄悄落下的泪。 他的心,像是被谁猛然拧痛。 忘记了有多久没有看过她流泪,也根本不想看到她流泪。在东方工作室里那么 咆哮地争执,也没有使得他对眼前的小女人有一丝丝的怜悯,可是,当看到缩在他 的墨蓝色大外套里、微低着头、有些凄然还有些伤感的她,他的心,却不知道为何, 被轻轻地拨动了。 他回过头来,双手扶在方向盘上。 " 好,你赢了。" 呃? 清辰愕然,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 你……说什么?" 她不解地瞪着他,却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回应:" 我说,你赢了。我答应你的条 件,不把你调去君冠总部。你可以在这里完成领秀花园的全部设计。" " 真的?!" 清辰猛地从座椅上弹起身,有些不敢相信地瞪圆了眼睛。 是她害得工作室丢了这份订单,现在突然听他又提回来,她当然有些喜出望外。 谭非默却对她的意外惊喜有些不悦,他冷冷地扫她一眼,冷淡地问道:" 就值 得你如此高兴?" 清辰忍不住咬住自己的嘴唇," 你不知道,那天我和你在会议室争执之后,工 作室里一直气氛低落。大家其实都是很想拿到君冠的这份订单的,也都想要好好地 为你们工作,证明我们工作室的能力。但是自从听说你们决定不再签约之后,大家 都变得很低沉。我知道他们心里在怪我,为什么那么固执,为什么要毁掉这份合约。 我一直觉得很抱歉,虽然我是真的想和同事们在一起完成这份设计,但总归是我顶 撞了你,才弄掉了这份订单。我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老板。" 谭非默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一动," 你坚持你的理由,又有什么对不起他 们的?" " 三年前,我刚来到这家工作室,是老板收留了我啊!如果那时候不认识方歌, 我大概会流浪街头吧。" 她无意地把那些往事说出来。 谭非默的眉头却猛然拧紧。 三年前,那似乎是他们之间永远的痛,谁也不能碰触。 可是,她却这么简单地就说了出来,而且那份感激的表情,仿佛三年前代表的 意义,只有那位收留她的老板,只有那位在她心目中成为好人的方歌。 " 所以谢谢你,肯把这个订单再交还给我们。我保证会努力为君冠工作,保证 会把你们的领秀花园,设计成一流的住宅小区的!" 清辰根本没有发觉他的不适, 反而突然来了信心,第一次在谭非默的面前,没有遮拦地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谭非默看到她的笑容,心却猛然拧紧了。 像是突然有一只大手,伸进了他的胸膛,握住他那颗已经冰冷了三年的心,紧 紧地握住,扭动,挤压。她明亮亮的眼睛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绽放着闪亮的光芒, 她咬住的嘴唇泛着淡淡的血色般的微红。 他疼痛,非常疼痛。 他有些生气她明亮的笑容,他愤怒她现在还可以生活得这么简单和快乐。虽然 明知道这份简单和欣喜是自己带给她的,但是…… 他猛然踩下车子的刹车。 吱-- 车轮下溅起一片水花。 清辰因车的摇晃差点儿要撞上面前的挡风玻璃,幸好手里还有那件墨蓝色的外 套,好像有它握在手里,就为她挡住了很多危险。 谭非默有些生气地转过头来,镜片下的冷眸中,又燃起了淡淡寒光。 " 你对三年前的事情念念不忘?" 他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车厢里,有种迷离的吸 引力," 那你告诉我,这三年之间,你都记得了什么,又忘记了什么?!" 清辰的心咚地一跳。 她就知道,是福不是祸,自从他出现,她就一定躲不过。 昏昏暗暗的路灯下,雨滴弄花了车窗。 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从透明的玻璃上柔软地滑落。 淡黄色的光芒被一行一行的雨珠分割,透进密闭的小小车厢,幻化成一片淡然 而柔软的光。 清辰坐在副驾驶座上,揪着他的外套,半缩着自己。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的话,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也许在故事餐厅里,她还 有勇气对他实话实说,但在这个下着细雨的午夜,她却情愿没有上这辆车。 " 不想回答吗?" 谭非默像是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你刚刚不是很喜欢回忆吗? 三年前,三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又或者,你只记得你想要记得的那些人,却 把你想要忘记的事情通通忘记?!" 他转过身望着她,望着快要缩成小小一团的她。 他真的很想扳过她,看看她那双游离的眼睛。他想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想知道,三年来,那些被她遗忘的名字里,是不是也有着一个他…… 清辰越来越缩进他的外套里面去了。 她能感觉到他投射过来的目光,除了那种冷漠,还有不能抑制的愤怒吧。那一 次,真的是她不对,是她做错了,可是,那也是有原因的,虽然那个原因,她很不 想说出口…… " 谭总……" 她犹豫地咬着嘴唇想要给自己找一个台阶。 可是当淡粉色的唇瓣在白色的贝齿下被揉搓,她不知道这对坐在身边的谭非默 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 他吻过她吗?为什么他几乎不记得她的味道? 他没有吻过吗?为什么看到她淡淡的粉红唇瓣,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脏是那样的 疼痛? 他懊悔,他痛楚。 他愤恨自己怎么有能力寻到她,却没有勇气把一切都向她摊牌。 " 不要叫我谭总!" 他低吼,声音中带着一抹受伤的疼痛。 清辰吓了一跳,有些惊恐地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总不会又想在这车子里和她争吵吧,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空间又那么的密 闭,谈的又不是公事,这时清辰的伶牙俐齿早已经消失,只是害怕他又谈起三年前 的事情。 谭非默也转过头来看着她。 她的眼神惊慌,仿若被吓到的小兔子。 她的表情犹豫,好像就怕他咬她一口似的。 可就是这样的表情,这样惊恐无辜的表情,却让他的心千回百转,痛楚非常。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为什么,他的痛苦就有一千 一万个来源。他想要问,却问不出口;他想要愤怒,却无法对她下手。 " 三年了……" 他低眉,声音低沉," 原来三年了,我在你的心里,不过如那 些人一样。你或许还能记得住三年前收留你的人,但你却忘记了,三年前,被你抛 弃的我。" 清辰的心,顿时被他的话刺得微微地一动。 那不是抛弃,也不是消失,而是逃离。 他误会了,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并不是他心里怨恨的那样。她不知道该如何 对他说出口,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也是柔肠百转,纠纠结结。 " 不是的……" 清辰咬住嘴唇。 " 不是又是什么?" 他望着她。 白色的牙齿在唇瓣上蹂躏,淡淡的齿痕就像是他的心痛一样,一条一条,一道 一道。 清辰望着他。 他也望着清辰。 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不过三公分,亲密得几乎都能看清彼此眸中倒映出来的自 己的影子。 明明是在这样密闭而暗淡的空间,他的眼睛却像是星辰般闪亮。她发现那眸子 悄悄地变化着,除了伤痛、愤恨、冷漠之外,那份凌厉竟然在静静地消失,随着她 映入他的眸中,而淡淡地远去…… 薄薄的镜片,本来隔开了她的视线,但这一刻……这一刻那镜片仿佛突然消融 了,融在她的眸子里,融在她的视线下。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又变回了以前的他。 那样柔软的目光,那样星星点点的眸光。 那种令任何女人都不能抗拒的温柔眼神,浓得像化不开的蜜糖。 她的心狂跳,怦怦地像是要挣脱他的外套。她紧紧地扭住他的温热的衣角,想 要寻找一分能够依靠的力量。 他伸过手,突然捧住她的脸颊。 她大惊,清亮的眸子里惊慌失措。 " 谭总……" " 不要再这样叫我!" 他狠狠地下令," 你是想要提醒我,现在我们已经是陌 生人了吗?随便你去叫什么人,方总、孟总、陈总,总之,不要再叫我谭总!" 他的声音低沉,近乎有些咆哮。他终于伸手狠狠地掐住她的下巴,那个倔强的、 让他爱了也恨了的精致的小下巴。 清辰觉得微痛,却又不得不被他逼得抬起头来。 " 您本来就是谭总,我不过是东方工作室里的小设计师,我们之间本就不再有 什么关系,当然只是陌生……" 她的话音未落,他的手指就猛然缩紧,害得她几乎要呼痛出声。 谭非默飞快地摘下自己脸上的金丝眼镜,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地,他的唇,就这 样落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 清辰的头脑里,一片空白。 就像刚刚坐在设计室里,面对着那个繁乱纷杂的电脑屏幕,有五彩斑斓的画面 在变化着,但是她却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想不起来。 全世界,都像是瞬间远去了。 唯一剩下的,只是他的唇覆在她的唇上,有些微冷、有些霸道、又似陌生、又 似熟悉的唇。 也许,他们许久都没有亲吻了。也许,他们就从来没有接过吻。 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能感觉到他的味道,他的体温, 从她的齿间渐渐地传来,蹿进她的鼻孔,侵入她的灵魂。他的唇很冷很淡,就像他 的人一样,可是他的吻很炽热很猛烈,像是他掩藏在金丝眼镜下的那双眼睛。 他细细地亲吻她,夺去了她的思考,夺去了她的呼吸。 他霸道地,像是要把一切毁灭,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地亲吻着她。 清辰天旋地转,一片朦胧。 雨滴沙沙地打在玻璃窗上,窗外的灯光,都被这热情的吻,迷失了方向。 谭非默含着她的唇瓣,低声呻吟," 清辰……清辰……" 她目光迷离,仿若听到有人在天际呼唤她的名字。 " 清辰……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消失……为什么那么狠心……为什么…… " 他倏然放开她。 她的脑中还是一片混沌,嘴唇微肿,眼眶微红,目光迷离地望着身边的他,像 是有些被吓到了,又像是有些懵懂。 谭非默戴上自己的金丝眼镜,望着这样的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拧痛了。 " 现在,你还可以说,我们只是陌生人吗?" 一片火热顿时像是被浇了一盆冰冷的水,刹那冷却。 清辰瞬间清醒过来,那些应该的不应该的全部都冲进她的大脑,令她整个人顿 时僵化。 他刚刚都做了什么?她又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推开他?为什么居然傻呆呆地接 受?为什么自己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就只为了他那一个偷袭的吻?! " 谭非默,你太过分了!" 清辰的眼眶猛地红了,她这才觉得自己受了多么大的屈辱。 她猛然拉开车门,再也顾不得外面瓢泼而至的大雨,清辰疯了似的就跨进那如 雾一般的水汽里。 这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想,完全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大雨,还在淋漓地下着。 这个夜晚,真的像关心所说的一样,不仅是个迷离的夜,还是一个冒险的夜。 只是那个飞奔进雨雾中的人,和依然还坐在车中的人,到底,是谁被淋湿了心 …… 谭非默倒在方向盘上。 长长的喇叭鸣出一声刺穿雨夜的低吼。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