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限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非默的心里,对那个小女人,还藏着这么深的感情。 他总以为,三年的抛离,应该让非默对她充满了怨恨。可是没有想到,随着时间的 推移,非默不仅没有忘记她,反而对她的那份深情,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已经到了极限。 谭非默坐在淡雅山的包厢里,开着一盏幽幽暗暗的灯。 桌上,摆着一桌的美味佳肴,几乎一筷都没有动。只是那瓶八十年代的上好红 酒,已经悄然地见了底。 他一个人坐着,在幽然的黑暗里。 透明的玻璃杯中,红酒像是丝缎般摇曳。洗过晶莹剔透的杯壁,却洗不过他那 颗已经无限冰冷的……心。 最近一连串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些难以承受。 公司里的混乱,母亲的逼婚,程漫的告白,父亲的出现,以及他一直想要忘记 的,但却始终梗在心头的那个……清辰。 谭非默举起杯子,暗红色的酒液滑进他的喉咙。 苦苦的,涩涩的。 难道这就是人生的味道吗?难道这就是人生的色彩?他活了二十八年,努力了 二十八年,如今,却依然只能尝到这样孤单而苦涩的味道? 谭非默对着空空的杯子失笑,他越来越看不清这个世界,也越来越看不清自己。 这个位子,曾经是她坐在这里的。 流着眼泪,咬着嘴唇,那么决绝地对他说,她已经把一切都忘了,忘了。 包括他吗?包括……那个已经爱了她整整八年的他…… 清辰,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怎么可以走得这么决然,怎么可以……就这样忘 了我。 谭非默黯然,长长的睫毛垂下来。 他拿过酒瓶,想要再为自己倒一杯红酒。 手腕却突然被人拦住," 非默,你已经喝了一整瓶!不要再喝了!" 抬头,是好友急切而担心的表情。 谭非默轻轻扯一下嘴角,推开安正杰的手。 " 正杰,来,陪我喝一杯……" " 还喝?你疯了,非默。这种年份的酒,三杯就会醉倒的!" 安正杰想要抢过 他手里的酒瓶。 " 醉就醉了!" 谭非默却固执地握着酒瓶," 难道除了醉倒,我还有什么其他 的选择吗?" 他固执地从好友的手里夺过酒瓶,又灌下一杯。 安正杰拦不住他,因为下午他的暴怒已经让自己心有余悸了。他知道他心里的 苦闷,知道他有很多很多的事都一个人扛着,可是平日里的谭非默是那样的意气风 发、冷静沉着,可今天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会颓废到需要喝酒买醉? " 非默,你别这样。" 安正杰坐在他的身边,"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今天老 爷子来,是出乎你的意料。可是老爷子也是真的为你好,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 年,你又何必一直耿耿于怀?" 谭非默摇摇头,他半眯着眼睛,遥望着窗外山路上的街灯。 那一串像是珍珠般美丽的灯光,却为何一直照不进他幽暗的心? " 你以为,我只是为了今天的事,才这样吗?" " 难道不是吗?" 谭非默突然抬手摘下眼镜," 正杰,我累了。我什么都看不清。" 他低吟,长 长的睫毛扇子一般垂在俊逸的脸上,"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疲倦过,从来没 有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己这么无用。" 谭正杰眨眨眼睛,自己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看 到非默不戴眼镜了,似乎是在……三年前?三年前他突然戴上了这架金丝眼镜。虽 然依然俊秀儒雅,有种斯文而飘逸的气质,可是,以前非默是从来不戴的。非默不 说,自己也不好问出口。 可是今天,突然看他摘下眼镜,还轻声地说出这样泄气的话,安正杰知道,他 的心里,一定塞了很多很多的秘密,那些秘密已经让他疲倦不堪,已经让他……没 有办法再支撑下去。 " 非默……" 安正杰拍拍他的肩膀,试图找几个词句来安慰他。 " 我把文件寄给她了。" 谭非默的声音迷离般地飘来。 安正杰愕然," 你说……真的?你真的……寄给清辰了?!" " 是,我寄给她了。" 谭非默抿着嘴唇," 拖了那么久,一切都该结束了,不 是吗?" 这句话不像是非默说出口的。 安正杰望着他,"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说这句话的。" 谭非默张开眼睛,那双像是星辰般耀眼的眸子,立刻就展露出来。 " 是吗?" " 是的。" 安正杰点头," 非默,三年来,你一直都知道她在哪里,你知道她 在做什么,可是你迟迟都不去找她。这一次,你终于动身了,可是,你却只是把工 作交给她,一丝要结束的意思都没有。虽然我常常在你的耳边唠叨,可是我知道, 你的心里,根本不会听我的。你舍不得她,是吗?" 谭非默的心,像是被正杰的话给切开了。 生生的,涩涩的,有暗红色的酒液一般的血,缓缓地从胸口流出来。 一滴一滴的,不是那样喷涌,而是一滴一滴,一股一股,就像是在生生地抽离 着他的生命一般,让他缓缓地、在疼痛中死去。 " 是。" 谭非默抿唇,这个字,几乎从齿缝里挤出来。 " 我舍不得她,我不想把那文件交给她,我害怕她看到,我害怕她签字,我害 怕……因为那是我和她之间,唯一剩下的东西。只要她签下那个字,从此之后,她 便真的……离我远去。" 他攥起拳头,细细的高脚酒杯几乎快要被他捏碎。 疼。 真的太疼太疼了。 那些埋在心里的疼痛,已经碎碎地折磨了他三年。每天每夜,每时每刻,他都 在想念,都在反复地问自己,他真的……要结束吗?真的要把和她之间唯一的牵系, 都终结吗?那个名字,真的很好签,也许只需要三两笔,可是对他来说…… 那却是千年的疼痛。 " 非默," 安正杰有些惊愕地看着他," 你不会到现在……还喜欢着她吧?已 经三年了啊,她已经丢下你走了三年了,她的心里早就没有你了,你又何苦这样… …" " 我爱她。" 谭非默的声音,低哑得让安正杰的心酸疼。 " 是爱,不是喜欢。我爱她,正杰,你知道吗?我爱她。这一生,我都不会再 对任何一个女人有这样的感觉,不会只看着那个女人的眼睛,就会觉得是无上的幸 福。可是清辰……只要她坐在我对面,只要她望着我,我就会觉得,这个世界崩塌 也无所谓,只要她……坐在我的面前。" 安正杰半张开嘴,什么也说不出口。 非默醉了吗?他说出的这些话,让他这个好友也无法想象! " 我知道你可能会笑我傻,笑君冠的总裁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可这都是真的, 正杰……是真的。是从我第一次看到清辰的那一刻起,是我第一次与她相遇时,是 我第一次看清她的时候,就再也无法除去的……爱。整整八年,不管她离我多么遥 远,我只要想起她微笑的表情……" 谭非默哽咽," 八年,又岂能就那样,简单地结束。" 闭起眼睛,有晶莹的东 西,悄悄地润湿他的睫毛。 " 可她真的抛弃了你三年……" " 如果有一天她能回来,我愿意再等……三年、三十年、三百年……" 啪! 谭非默手里的细脚杯滑落下去,跌得粉碎。 安正杰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非默的心里,对那个小女人,还藏着这么深的感情。 他总以为,三年的抛离,应该让非默对她充满了怨恨。可是没有想到,随着时间的 推移,非默不仅没有忘记她,反而对她的那份深情,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难道,这真的是上天的折磨吗?真的是无情的上帝送给非默的磨砺?清辰当年 为什么会那么决绝地离开呢?在他们举行了那么盛大的婚礼后的……清晨。 可是……安正杰皱眉,倘若非默对清辰还有着这么深重的感情,那……程漫呢? 妞妞呢?她们也已经跟在非默身边三年,总不能…… " 非默,我知道你在学校里时就很喜欢清辰,可是,程漫……" 他想要提醒好友,身边还有另一个痴情的女子。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谭非默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谭非默摸出它。 " 喂?" 半醉的他,声音低沉又慵懒。 " 老大,我是庄园。" 庄园在电话那边,有些急迫,"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 但是我想了一下,这件事情最好还是向你汇报。" " 说。" " 今天我把东方工作室的所有设计都打回去了。那些设计一塌糊涂,而且,有 几张明显不是清辰小姐手绘的图,却写着她的名字。我想,他们根本没有认真地做 我们的设计,而且很有点儿糊弄过关的意味。" 庄园把发生的事情,慢慢地讲给谭 非默听。 谭非默皱了皱眉,庄园的话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他记得清辰对工作有着特别的 倔强,她不会允许别人冒用她的名字进行设计的。 " 所以呢?" 他没有追问原因,他相信庄园打电话来,就一定有自己的结论。 " 所以," 庄园小心翼翼地回答," 我觉得这件事情非常蹊跷,不然以清辰小 姐的脾气,是决不会允许有别人冒用她名字的事情发生的。我想有可能是东方工作 室出了什么事,所以我就打电话到了他们写字楼的管理公司,结果他们告诉我,一 个星期之前的半夜三点半,写字楼的电梯出了事故。清辰小姐,就在那里面……" 啪! 谭非默都没有听庄园把话说完,他一下子就挂断了手机。 " 正杰,我现在要去S 城,君冠,就交给你了。" 咚、咚、咚! 急迫的拐杖声响在疗养院病房的走廊上。 清辰焦急地迈着步子,可是手中的拐杖却根本使不上力。她恨不能一步就跨到 那间病房,恨不能一下子扑到那床边。 " 滴滴--滴滴--" 终于,她听到那熟悉的心脏监视器的声音。 终于,那间白色的病房,向她敞开了大门。 清辰一步就跨了进去。 白色。 一屋子的苍白,一屋子的仪器,一屋子的……冰冷。 妈妈,就躺在那些白色当中,毫无生气,毫无知觉。身上有那么多维持着她的 仪器,插在身体各个部位的管子,都缓缓地有血迹渗出来…… 清辰的心,像是碎裂一般绞痛着。 主治医生正站在妈妈的身边,看到清辰走进来,连忙打招呼道:" 清辰,你终 于来了。我们都担心你妈妈等不到你来看最后一眼,好在她一直坚持着,终于等到 你来了。" 妈妈已经在这间疗养院里无知觉地躺了三年,清辰几乎大半的薪水都交给了医 院。可是今天,今天看起来,仿佛一切,都已经到了终点…… " 崔医生,妈妈……很不好吗?" 清辰没有哭,只是抖着没有血色的嘴唇。 " 已经到极限了。" 主治医生摇摇头," 三年来,她没有任何知觉,全靠仪器 支撑着生命。身上的肌肉和器官已经全部萎缩,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所以… …节哀吧。" 轰隆隆。 窗外的天空,不知是不是滚过了一趟炸雷。 清辰脸色惨白,却倔强地咬着嘴唇,对主治医生点点头," 谢谢……谢谢您这 么久以来的照顾……" 主治医生看着她的脸色,有些心酸地拍拍她," 好,去和你妈妈道个别吧。" 医生带着护士小姐走出了病房。 一室的清冷,就这样洒落下来。 监视仪还在不停地响着,输进妈妈体内的强心针,似乎再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妈妈的呼吸很轻,已经带不动呼吸机的起伏,她紧紧地闭着眼睛躺着,就好像这三 年来的每一天,都是那样安静地睡着。 可是,已经不行了吗? 清辰丢掉拐杖,一步一步地挪到妈妈的身边。 受了伤的脚,像是针刺般疼痛着,可是她却完全感觉不到。 妈妈老了,头发白了,皱纹深了,眼眶深深地陷下去了,身体已经干枯得像一 阵烟尘。可是,这是她的妈妈……这是生她养她,爱她抚养她长大的妈妈啊! 清辰咬住嘴唇。 记得年幼时,爸爸因为工伤去世,妈妈就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她养大。小朋友 们嘲笑她是没有爸爸的孩子,同学们笑话她身上清贫的衣服,她从来都不在乎,因 为,她知道自己有一个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妈妈。妈妈是那样地爱她,曾经不止一次 地对她说,如果不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个小清辰,妈妈一定早就随着爸爸而去了…… 那时候,清辰就会乖乖地缩在妈妈的怀里,用小小的声音对妈妈说:" 妈妈, 我会陪你一辈子,我会爱你一辈子。" 可是妈妈,这还没有一辈子呢,你怎么……就要离开我了? 清辰握住妈妈的手,已经躺了三年的妈妈,手指瘦得像干枯的柴草。 她忍不住咬住嘴唇,心像是被人握住了一样地疼。 三年前突发的脑溢血,使妈妈病患在床,为了妈妈最后的一点儿愿望,她做出 了那样的选择。可是随即妈妈就倒下了,再也没有醒来。 所以虽然她犯下了那样不可饶恕的错误,伤害了那个无辜的男人,可是……她 却从来都不后悔。因为那是妈妈还能睁开眼睛的时候最大的一个心愿。 如今,已经到了……极限了吗? " 妈……" 清辰颤抖地喊。 妈妈静静地躺着。 " 妈……妈你真的要走了吗?你真的要到爸爸身边去了吗?妈……我好舍不得 ……我好舍不得你就这样离开我……可是我知道,你太累了……照顾我这么多年, 你太累了……妈……" 清辰握紧妈妈的手," 妈……谢谢你。给了我生命,把我抚 养成人……如果有来世,希望……我还能做你的女儿……" 清辰的眼眶红了。 泪水逼出眼眶,可她还是倔强地咬着嘴唇。 她知道,妈妈不喜欢看到她哭,妈妈希望她永远幸福地笑……所以她要幸福着, 她要幸福给妈妈看,就算那只是一场假戏,可是在妈妈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妈妈看 到的清辰,是在幸福地微笑…… " 妈……" 清辰伏下头去,把自己的脸埋在妈妈的身边。 妈妈的身体还是温的,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感受到妈妈的温暖了。从此之后, 她再也握不到妈妈的手,再也不能像个孩子一般,窝在妈妈的身边了…… 忽然间,那只枯瘦如柴的手,轻轻地动了动。 竟然奇迹般地移出了清辰的掌心,悄悄地,放在了她的头上。 清辰惊愕,猛地抬起头来。 那是妈妈的手,妈妈最后……抚爱她的手。 三年都没有睁开眼睛的妈妈,在这弥留的最后时刻,却拼尽了全身的力量,慢 慢地睁开了眼睛。她慈爱地望着心爱的女儿,用尽最后一点儿母爱,轻抚着女儿卷 曲的头发。 " 妈!" 清辰激动地大叫。 她知道,也许这就是回光返照,是妈妈最后的时刻了。 可是看到妈妈的眼睛,她却激动得要痛哭出声。妈妈的眼睛已经混浊,却努力 地,努力地看着最最疼爱的女儿。那张深深凹陷下去的脸颊,甚至轻轻地浮起了一 抹淡淡的微笑。 细瘦的手指,突然从清辰的头顶滑落。 " 妈--" 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响彻了整间疗养院的走廊。 妈妈,走了。 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也离开她了。 从此之后,天地广阔,她却孑然一身。 或许孤单、或许寂寞、或许凄冷、或许悲伤,再没有人陪她,再没有人为她分 担。 心,被抽空了。 也许妈妈躺了三年,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可,当妈妈真的离去,她却依然 觉得,心脏都碎裂了。幼时的记忆,妈妈的温暖,最后的微笑,最后的抚爱…… 妈妈,愿你和爸爸,在天堂相聚,愿你们相亲相爱,再不分离。请代我向上天 祈祷,如果还有来世,请让我还做你们的女儿,让我们一家三口,再次相逢…… 到那个时候,我们应该会像普通人家一样幸福吧?我会乖巧孝顺,与你们相伴 终生。 清辰慢慢地步下疗养院长长的台阶。 她丢了自己的拐杖,已经忘记了自己受了伤的脚踝。 她只是慢慢地走着,一步一步。 疼痛,从脚上一针一针地刺来,刺得她麻木,刺得她天翻地覆。 可是,她宁愿这样疼痛着,因为,有着身体的疼痛,才能压制她心里的痛,才 能让她已经破了一个大洞的胸膛,不会那样鲜血喷涌。 啪啦啪啦。 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雨。 有人匆忙地跑过她的身边,一不小心撞到了她。 她肩上的背包被撞得散开,东西哗啦啦地摔落下来。 清辰低头,不想去捡。 可是,有一个躺在地上的蓝色大信封,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引了她的目光。 因为,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从那半开的信封中,有一叠资料散落出来,上面清 清楚楚地打印着一行粗粗的黑字:离婚协议书。 离婚……协议书? 清辰惊愕,目光中有着那样不安定的表情。 可是瞬间,她便回想起来。三年前,当她和谭非默举行婚礼之前,他曾经拿过 一份文件来给她签,难道…… 清辰捂住嘴巴。 雨,已经淅淅沥沥地洒了下来,打在蓝色的大信封上,一片湿湿的痕迹。 清辰站在雨雾中,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去了脊髓。 是笑话吗?还是上天的捉弄? 妈妈的离去、他的离婚协议,原来,一切在今天都已经注定。这是结束,这是, 最终的结局。 雨丝,淋漓地洒在她的肩头,那些在病房里拼命隐忍的泪水,终于不能控制地 滚落下来,大颗大颗地,像是雨滴一样,扑簌簌地落在蓝色的大信封上。 忽然,有人扳住了她的肩膀。 清辰被他拉得蓦然转身。 雨雾中,他晶亮如星辰的眸子,在她的眼前明亮地闪耀。 她笑了。 不知道是苦笑,是涩笑,还是无奈的笑。 " 已经……到了极限了。" 她低吟。 整个人眼前蓦地一黑,倏地一下就倒了下去。 谭非默迅速地抱住她的身子,她就这样滑进了他的怀中。 " 清辰!清辰!" 她躺在他的怀中,有一颗晶莹的泪,柔软地从她的眼角,缓缓滑落……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