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的.诱.惑. 不知是什么,在这样的时候照例褪下了。 安静的像温驯的海。曾在电视里见过一种煤油灯似的玻璃瓶,人在里面,沉沉 地沉入海底,阳光成束地渗下来,暗处的鱼和珊瑚礁都影影幢幢,一切都没有呼吸, 甚至一群忽然摆动一条180度弧线的鱼群也没有声响。 可能是一个梦刚褪下罢。梦见了什么已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一片喧嚣,还有红 色的光。这影影幢幢的喧嚣,灿烂过的红光,都又似乎是许久许久以前梦见过的了。 时间很凝滞。像吱呀呀的牛车,远远地,吱呀吱呀…… 电视荧屏在嗒的一声放出一股风之后绽开了,似乎是很热烈的场面,感觉却像 透过小孔成的像,都是些飘忽的影。声音是经过了岩壁许多次反射的了,原音似乎 很真切,可抓得住的尽是那袅袅的余音,辨不出是什么。 又嗒的一声,电视隐去了。站起时身子在微微的倾斜、旋转,模糊的余音还在 小屋子里窜。 窗外是墙,它天天就在我的对面,那么近,堵着我的阳光,堵着我呼出的气体, 还碰痛了我要远望的眼睛。那用玻璃片儿封着还用锈迹斑斑的铁条儿罩着的阳台, 伸一根竹竿,就可探过去。 一片亮得眨眼的阳光铺在那玻璃上,那么亮,那么灿烂,那么热烈。许多的阳 光小生命将要喧闹起来,飞进这屋里来,将桌子燃亮,将花瓶燃亮,将书本上的字 燃亮。那样的喧闹听不见,仿佛有玻璃罩住了我的头。 我要摘掉这恼人的玻璃罩,就大声地朗读新诗,读散文,读英文。时间凝滞地 嘀嘀嗒嗒,抓住的是模糊的余音,浓雾般过来盘绕,有枝叶在轻晃。 (这哑的星期天,又如期而至了。) 从房里到厅里,从厅里到房里,从凳子到厨房,都曾有活的气息有呼吸的。这 厅里还曾有举杯开怀大笑和一齐高歌的身影的。 门哐当地响,客人们的脚步声爬过梯级,穿过门窗,辗转地进来。 桌子上终于有了一束亮的阳光,热辣的气息都冒了起来,依稀是渐成杯盘狼藉 的一片。满面通红的阿J放下酒杯,嘟哝着:我想我的小高!啤酒瓶在地上碰撞得叮 当作响,扣开大学毕业前的时光,那段被金黄的液体湿透的岁月,啤酒瓶高高坠落 水泥地迸裂的声音是如何的动听,且牵人魂魄! 这桌上还曾摆着插满烛火的蛋糕,我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生日蛋糕,阿华 他们为我唱了句生日歌。听,听听。 一拨又一拨的客人都走了,有去年,有今年。阿J去了北方看他的小高,之后再 也没有回来。生日蛋糕的纸盒留了许多天之后都已扔进了垃圾筒。 像是很久以前了,又像是刚刚发生过,客人们刚还在。 一切回复了深夜里茧缚般的沉静,一团声音从胸膛窜到喉咙,立即被阻挡了回 去。而灰白的四面墙壁的暗影,如铸铁般坚硬—— 冷森森重重地迫了过来…… (这哑的星期天,没人同我说话。) 门在哐当响,我赶紧去开门,没人。 电话在铃铃地响,我跑过去抓起听筒,没声音。 不知从何时起,不用学习不用工作的星期天不再属于我了。 或许是因为这光线不足的屋子,就像港湾,泊你的船,同时也拴你的脚。 桌上燃亮的太阳光,和周围的暗淡形成强烈的反差,我浸在阴影里,太阳光的 小生命在喧腾,在跳跃。伸一只手过去,手掌心便有了喧腾跳跃的小生命。然后, 活力排成一条线,传送到手臂,到肩膀,到胸膛。火车声敲过门,汽车声敲过门, 这里更静,听得见咚咚的心跳,在渐渐加快,咚咚咚咚。 看一看天空吧。我去到了阳台。 首先看到的是伸展的绿叶,微微摆动。对面楼顶一根枝条缀着叶片长长的伸向 天空。目光沿着它的轨迹,上升,驶向天空,然后跌下。失去重心的飘荡,黄叶一 般。 那种彻底放弃的感觉,在一次坐过山车时真切地体会到了:车隆隆地开动,路 轨斜向上指向蓝天,从开始向后斜倒的时候,身体就不再由我。地面上一切的参考 物都在沉降,然后无影无踪,而且无声,视野里只有蓝的天、白云,路轨是天梯, 耳旁传来的只有风的声音、车的声音,同行者的叫声礼花一样向更高处乍然开放, 然后摇摇坠落于无形。 从未如此真实地走向蓝天,越来越近! 越过天梯的最高点,如果是纸鸢,我将展翅飞翔,不是纸鸢,我也要飞翔。刹 那的感觉如此轻盈、美妙! 是否蓝天荡涤了胸膛?是否蓝天消融了牵着我们双脚的长线。 (这哑的星期天,我终于清晰地听到声音了。) 云飘动的声音,叶摇动的声音,蓝天下阳光穿过林子的声音,无尽的愿望在蓝 天下生长的声音…… 林子在远方葱茏,青春的爱在阳光下葱茏。七岁的孩子骑着竹马来,七岁的孩 子牵手蹦过泛着金光的小溪。 有个故事的主人公阿秀姑娘,在大漠里牵着白马,想象着江南:江南很美,可 不是我的。 故事在这里停住了。 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宿舍楼道里天天充盈着一句动听的歌词:春去春会来, 花谢花会开。然后又分明听到有个声音凄婉地说:但是,明年的春天,却不是这个 春天。 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时间飞快,人很快就会不再年轻,蓝天的日子是一天一 天地减少啊!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