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白天品峰和倩倩都出去上班了,留下舒心一个人在家,她开始冷静地反思自 己:那个女孩说得没错,她的英文确实还不行。她是初中才开始学的英语,在她 读的那个乡镇中学里根本没有一位语音标准的英语老师。而且那个时候所有的家 长和学生都一致认为学好了英语也没有用,在这么个山沟沟里,谁会去跟一个高 鼻子老外讲话呢?舒心的英文底子一直很薄,后来上了大学她的语音虽然纠正过 来了,但是基础依然不好,加之她胆小害羞根本不敢开口去跟别人说英语,因此 听说能力也不大好。就象上次司考特来,虽然舒心能够跟他进行一般的交流,但 是如果司考特语速加快或者讲到一些专业性比较强的东西时她就明显地跟不上了, 这时候就需要李约翰来翻译。在这样一个充满了竞争的环境里没有真本实力确实 行不通。 看来自己的当务之急不是找工作而是去学习。舒心相信凭借自己多年的工作 经验,如果再加上良好的英文水平,应该能找到事情做的。想到这里,她马上开 始行动起来。她找来报纸看有没有什么英语培训班之类的东西,结果她发现报上 有很多这样的广告,她挑了几家一一打了电话去询问,后来选中了一家专门学习 外贸英语以及口语训练的夜校报了名。 舒心读的这个班在本市一个中学的教室里上课,每周三个晚上,学习时间从 晚上六点到九点。十几年后再坐到那些中学生的课桌前,舒心不免生出许多感慨。 她中学时的成绩除了一门语文课拔尖外其余的都不怎么样,尤其是数理化几乎没 有一门及格的。她很讨厌那些数字和公式,一看到它们就觉得头昏想睡觉。然而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寻找自己的原因,一个劲地只怪老师们教得不好。他们为什么 不象秦老师那样把那些数字和公式也讲得妙趣横生呢? 如果这样的话,她肯定也会把数理化学好的。舒心现在想起来以前真是太不 懂事,可是她那时候也确实是这样想的啊!而且她的语文成绩好也全在于秦老师 讲课讲得好,如果换一个老师说不定她也学得很糟。一想到秦老师,舒心就想到 他那双穿着黑邦白底的布鞋的脚。秦老师,十年不见了,他到底怎样了呢? 舒心只是晚上去上夜校,所以她白天依然很空,仍旧打扫房间,洗衣做饭, 连带把倩倩的房间也打扫了,衣服也洗了,饭也做了。每次看着品峰和倩倩一边 埋头吃菜一边又赞不绝口,舒心总是很开心,她觉得她失去的一些东西都在这里 得到了补偿。 她也时常给程天意写写邮件,说些自己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是不提找工作的 事。程天意也告诉她一些公司的事以及心中的感想,但对莫莉的病也只字不提。 有时候碰到两人同时上网,他们便在网上聊几句,但是时间都不长,因为程天意 总是因工作的事打断他们的聊天,有时甚至连再见也来不及说就挂线了。舒心也 不气恼,她能理解他。她很高兴有这样一位熟悉而又陌生的朋友,他有时象一位 阅尽人间沧桑的兄长对她谆谆教导,有时又象一位奋战归来的疲惫的勇士到她这 里寻找安慰。而她则时而象一位小妹妹一样乖觉地接受他的教诲,时而又象大姐 姐般地开导他,劝慰他。 舒心上夜校的头几个晚上,品峰每次都去接她。后来舒心觉得他上班太累了, 就叫他不用去学校接她,她自己会回去,况且学校离家不远,晚上的路灯也很亮。 品峰没有坚持,后来就只在房间里等她回去。 已是盛夏,天气非常炎热。一天晚上舒心睡觉时把电风扇开到最大,又对着 头吹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她觉得头晕得厉害,眼皮发胀。到了下 午,却是眼泪鼻涕一起下了,看来是重感冒了。舒心在老家时听老人们说什么 “六月伤风,运气不通”,她并不相信,而且她也很少会在夏天感冒。这一次的 感冒却相当厉害,晚上她去上课,好不容易挨到第一节课结束,她实在撑不下去 了,便收拾了书本提前回家。 屋子里灯没亮,看来品峰和倩倩都不在。舒心轻轻打开门进去,一边弯腰脱 鞋,一边摁亮了客厅里的灯。她直起腰来,沙发上的一幕象一个电影特写镜头映 入了她的眼帘:倩倩坐在品峰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品峰则握着她的腰,两个人 同时向舒心瞪大了眼睛。 舒心的意识有些模糊,她看着他俩,好象看到了一对陌生的情侣,而她,则 是一个走错了房间的冒失鬼。 倩倩首先跳了起来,红了脸站在地上。品峰低头走过来,艰难地说道:“舒 心,我——” 舒心摇了摇手:“你什么也别说,出去。” 品峰站着不动。舒心又缓缓地坚定地说了声“出去!”,并打开了门。品峰 迟疑了一阵,朝舒心看看,又回头朝倩倩看看,出去了。 舒心关上门,她的腿有些发软,便整个人靠到了门上。倩倩站在那里没有动, 舒心望着她,很平和地问她:“告诉我,你们好了多久了?” 倩倩看看她,低下头去嗫嚅道:“大概——大概一个月吧。” 一个月,也就是说她开始上夜校起,他们就好了。一个自己最亲爱的的男朋 友,一个象自己妹妹一样的好朋友,两个人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好上了,她却一直 蒙在鼓里,还每天高高兴兴地为他们洗衣做饭。她——舒心,怎么会如此地天真 呢?舒心觉得有一口痰涌上了喉咙,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倩倩跑过来揉着她的背, 哭着道:“舒心姐,你没事吧?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骂我吧,打我也没关系。 舒心姐!” 舒心终于停止了咳嗽,她轻轻推开倩倩的手:“倩倩,我没事,只是有点伤 风咳嗽。我想休息一下。”说完她踉踉跄跄跑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倩倩 在外面敲门叫她,她没有应,颓然地倒在了床上。 品峰,这个她象弟弟一样宠着,象情人一样爱着,象丈夫一们侍候着的男人, 就在十分钟前,她还在想着他们什么时候结婚,想着应该带他回老家给父母看看, 十分钟后的现在,一切都变了,什么都不存在了。她的依靠,她的将来,统统都 没有了。眼泪,终于象决了堤的河水沿着她的脸淌淌流下,浸湿了枕巾,浸湿了 床单。 第二天中午,舒心艰难地下了床,走出房间。倩倩已经不在了,桌上有一个 她留的条:舒心姐,我走了。我对不起你。桌上的钱是我这个月的房租。舒心姐, 你多保重。倩倩到现在为止,舒心并没有责怪倩倩的意思,她只怪自己太天真, 太相信他们两个了。舒心已经冷静下来了,她想品峰如果来跟她解释,她甚至决 定原谅他。毕竟,像倩倩这样漂亮可爱的女孩连她也忍不住要喜欢她,何况品峰 是个男人,一个年轻的男人。 可是一连三天,品峰都没有来找她解释什么,连电话也没有一个,好象他这 个人突然之间就从地球上蒸发掉了,从她舒心的生活里抹去了,不留下一点痕迹。 舒心想不到品峰居然连向她解释的勇气都没有,她这么多年的感情仿佛都倾注到 了一个电脑虚拟的人物上,突然之间死了机,又来不及存盘,于是一切都不复存 在。 品峰和倩倩都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舒心在床上躺了三天,头疼欲裂,嗓子 发干,呼吸不畅。她不敢让自己昏睡,她怕自己睡过去以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死了倒无所谓,可是她不能死在这里,因为没有人会知道她在这里已经死去, 她的尸体很快会腐烂发臭生出蛆虫,不,她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死得这么惨。她 要死也要找一个有青山绿水的地方,然后在大地的怀抱里慢慢地溶化。 到了第四天,舒心想她的这一次感冒怕是不会自行痊愈了,她得去看医生。 舒心在医院吊了盐水,又配了一些药,一划价,要一百多块。她想不到看个感冒 也要花这么多钱,早知道这样就再熬两天试试看,说不定就挺过去了。现在每一 分钱对她来说都很重要,她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还不到五百块,还不够付一个月 的房租。 舒心又开始去找工作,依然还是碰壁。眼看下个月的房租又要交了,她想实 在不行的话只能回天意公司去了。程天意不是对她说过叫她随时可以回去的吗? 况且他们现在都成为朋友了。舒心试着给程天意写了封邮件,问他天意公司是否 还欢迎她回去,但是没有告诉他自己的现况。她发完邮件后就开始急切地盼望他 的回复,但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连过了一个礼拜,程天意杳无音信。 她想给他打电话,却没有这个勇气。她不知道程天意为什么不给她回信,他讨厌 她了?是啊,人家是公司,怎么可以让她说走就走,要回去就回去? 程天意那样跟她说也只不过客气一下而已,他肯定料到了她是不会回去的, 所以才做个顺水的人情。可是他还说跟她做朋友,他们也谈得很开心的,难道这 也是做出来的?他又何必要这样呢?也许他工作压力太大了,只想找个人消解一 下而已,她舒心不过是他一个诉说的对象,并不到可以为朋友排忧解难的地步。 他堂堂一个集团公司总裁,一个身价上亿的大老板,怎么会真的与她这样一个已 经辞了职的过去的小职员交什么朋友啊?!只有象她这样的傻瓜才会真的以为他 会跟她做朋友,为他的公司担心,为他的身体和莫莉的病牵挂。舒心啊舒心,你 为什么总是这么天真幼稚,痴心妄想? 交房租的日子到了,房东来催她。舒心已经付不出了。工作找不到,也没有 朋友,更没有亲人,她不知道在这个城市里到底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地在她脑海里出现,终于,她 下定决心:回老家去! 舒心退了房子,开始收拾东西。看到程天意送给她的那台笔记本电脑,她抱 着最后一丝希望拿出来,拔号上了网。网上很热闹,但热闹是别人的,她什么都 没有。她又打开自己的邮箱,里面只有一堆垃圾。 舒心退了房子,并将一些东西暂时寄存在房东的车库里,她拎了一个随身的 行李打算直接去火车站,可是想了想又到小商品市场为父母各买了一套几十块钱 的便宜衣服。然后同所有回老家的外来民工外来妹一样,舒心拎着大包小包的行 李踏上了回家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