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一出火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车流让舒心有些眼花,虽然她离 开这里还不到一个月,然而在她看来却恍如隔世。她数了数钱包里的钱,还有七 块八毛。怎么办?她问自己。怎么办?她再问自己。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众多人头 中没有一张是她熟识的;高楼大厦有很多,而且舒心也知道那里面有很多都是空 着的,然而这些地方都不是可以让她住的,哪怕它们空着,闲着、被蚂蚁吃了, 被虫子蛀了,倒塌了,毁灭了也不能白白地让她去住。 打的是肯定不能了,舒心茫无目的地挤上了一辆公交车,投进一元硬币。车 厢里挤得一塌湖涂,舒心只能用没有立足之地来形容。乘客们看样子大都是从外 地进城的人,他们脸上那种满怀希望与胆怯的神情让舒心想起了她第一次进城念 大学的情景,那时候她同他们一样对这个城市充满了好奇与希望,又对这汹涌的 人流和车流感到说不出的恐惧。他们在城里人鄙夷的目光中不安地躲避着,同时 又大声地用家乡话与同伴们交谈,并借此壮自己的胆。现在的舒心从外表来看已 与城里人无异,但是她觉得她还不如他们这些人,因为他们是抱着希望进城的, 是来赚城里人的钱的,赚了钱还可以回老家盖房子,娶媳妇,替父母看病,而她 却连自己为什么要进城也不清楚,她是没有地方可去才来这里的。 舒心被挤在人堆里不能动弹,好不容易到了市中心,有很多人下车。舒心也 不知道要去哪里,于是她也随着人流下了车。一下车,舒心发现自己随身的拎包 被打开了,她心中凛然一惊,急忙去翻看,钱包已经不见了。她刚刚还在火车站 数过她的钱,一共是七块八毛,除掉一块钱车费就剩下六块八了。这点钱倒无所 谓,可是钱包里有她的身份证,而且她买这个钱包的时候还花了两百多块。她想 小偷肯定是在她刚才数钱的时候看中了她的钱包,以为她是个有钱人,却没想到 里面只有这么点钱,还跟踪她瞎忙乎了一通。 舒心现在是真的身无分文了。她在这个城市呆了五六年,这里曾经有她的工 作,有她打算付托终身的男朋友,还有她亲如姊妹的好朋友,以及她以为可以跟 他做朋友的程老板。可是现在,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可以帮她的,她只有靠她自己。 她想她的身边还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先换一点钱。程天意送的手提电脑她一直带 在身边,但是她就算是饿死在街头也不能拿它去换钱的。她身上能换钱的就只有 一个手机了,谢天谢地小偷没有偷走她的手机。她觉得照这样的境况再用手机就 近乎奢侈了,还不如拿它卖点钱先租个房子住下来再说。她走在大街上,看见一 些手机店都挂着回收二手手机的牌子,她便进去问。店主看了看她的手机,给她 出价:三百! “三百?!”舒心觉得仿佛到了旧社会吃人的当铺里:“我这个手机是三千 多块买来的,用了一年不到,至少有八成新吧?” “我知道,可就是这个价,你到底卖不卖?”店主有些不耐烦。 舒心一把夺回手机愤愤地摔门出去。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 气,就算是品峰背叛她时她也是表现得很平和的,今天怎么会为了几百块钱而生 这么大的气呢?舒心自己也有些不明白,也许有句话说得对“仓廪实而知礼节, 衣食足而知荣辱”,她连吃饭的钱也没有了,还跟人讲什么礼节,扮什么淑女呢? 舒心又走了几家,报价都差不多,最后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舒心以三百八十 块钱卖掉了手机。舒心拿着钱站在大街上,市区的房子肯定租不起了,她只能到 郊区去看看。她搭了公交车坐了很长一段路来到郊区,这是个城乡结合,外来人 口集中的地方,嘈杂、混乱、肮脏,蚊蝇乱飞,饿臭扑鼻。小贩们把一条马路占 据了三分之二,只留下一条窄窄的通道供行人艰难地走路;女人们穿着薄薄的睡 衣堂而皇之地在大街上招摇;男人们则随便找个角落就站在那里旁若无人无人地 小便。舒心有一刻的窒息,但是她很快就命令自己适应过来了。人是为了适应环 境而生存的,既然别人能在这里住,我为什么不能呢?舒心想。 舒心问了几家农民的私房,不是已经被租光了就是房间太大房租也不便宜。 最后她来到一家独门独院带着围墙的人家,房东是个臃肿的胖女人,象三十多岁, 也象四十多岁,舒心很难估计她的年龄。舒心问她有没有房子出租,胖女人对她 这样一个斯文的单身女人似乎比较放心,她说楼上的房间已经住满了,楼下还有 一个堆放杂物的小间,她要住的话可以把东西搬出来。舒心表示有兴趣看看,胖 女人便领着她进去。房间很暗,舒心总觉得好象少点什么,仔细一看原来是没有 窗户的。房间大约有十四五个平方,里面堆满了各式的木条和纸箱,散发出一股 霉味。舒心比较喜欢门口的院子和围墙,而且院子里还有一口水井。房间的大小 也合适,就是没有窗户,显得闷热而潮湿。她问房东房租每月多少,房东开口说 一百五。舒心吓了一跳:“这样的地方也要一百五?” “那你说多少吧?”胖女人让她还价。 “八十!”舒心说。 “八十?现在还有八十块一个月的房子租吗?”房东提高了嗓门,摆出一副 吵架的姿势:“你上酒店住一个晚上就得八百,八十块住一个月亏你讲得出来!” “你这样一个窗户也没有的小杂物间居然也去跟大酒店比?”舒心的话不无 讥讽。 女人有一刻的难堪,可是她马上反唇相讥:“你住过大酒店吗?你要是住得 起大酒店也不会到这里来租房子了!” 这句话倒没说错,但舒心不理会她:“一百块一个月租不租,不租我就去别 的地方看了。” 胖女人迟疑了一会儿,终于点头答应:“好,一百块就一百块,但是你每月 得加我十块钱水电费。” 租房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舒心叫房东把里面的东西清理出来,她马上就去 把东西搬来。 舒心从以前的房东那里取回自己存放在车库里的物品,胖女人看她拿进来的 一些被褥用具似乎都挺考究,她有些疑惑地看看舒心:这个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呢? 还好夏天最热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了,舒心打开门上的两个小窗权当作窗户, 又用井水冲洗了地面,所以她倒也没有感到特别的热,只是蚊子很多,她点上两 支蚊香还是被咬得体无完肤。 住下来后舒心想还是得去人才市场看看,可是人才市场每周六才有集市,今 天才星期二,还有四天的时间她不能坐在这里干等,她决定到街上去随便看看。 舒心一路走去,有几家理发店的门口挂了牌子说要招洗头妹,舒心看那门面,似 乎不是纯粹的理发店,她无论如何也不允许自己去干这样的事。于是又走过一条 街,路边有一个打字复印店挂了牌子在外面招一名打字员。舒心对这个倒有点兴 趣,她推门进去,开门见山地说自己是来应聘打字员的。店主把她上下打量了一 下,让她打几个字试试看。这对舒心来说太容易了,她坐到电脑前,随手拿了份 报纸,照着上面辟哩叭啦很快打好了一篇文章,排版排好,她问店主要不要打印 出来,店主摇摇手说不用了。他告诉舒心,她被录用了,每月工资七百,一个月 休息两天,平时请假可以,但要扣工资。上班时间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中午 饭由他提供,明天就可以来上班。舒心想了想答应了。她想就算她到人才市场去, 连能不能参加面试也不知道,而且就算她参加了面试,能不能录用又是一个未知 数。她已经对一次又一次的等通知感到恐惧了:她的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手里, 自己根本无能为力。还不如象现在这样先找点容易的事做,再等待机会寻找合适 的工作。 舒心在打字店做了下来,生意好的时候她非常忙碌,人家站在一边不停地催 促她。舒心对这样的忙碌并无怨言,她觉得只要不让她心烦,忙一点又有什么关 系呢?而且这样的忙碌也不是每天都有的,空闲的时候她可以坐着半天没有一个 顾客。这个时候她就自己写点东西,她的文章已全然不象以前那样做一些小女人 风花雪月的无病呻吟了,她变得犀利起来,深刻起来,她针砭时事,嘲弄权贵, 毫不做作地抒发自己的感想。她用了一个笔名把她的文章投到报社,她不想让品 峰再在报纸上看到她的名字。她投的稿有些被刊了出来,另外一些则如石沉大海, 但是她继续写,继续投,她觉得她的生活从来没有这样充实过。她把自己弄得很 忙,晚上回到她的小黑屋里倒头就睡,她不让自己的闲暇的时间和精力去想别的 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