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更惘然 她突然打电话给他,说在网上看到他的一篇文章,是关于他们读高中时的事, 所以想约他见见面。她在报出名字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么多年了,难得你还放在 心上!"。他本来不想见她,但她却抛来一句:"我会等一个夜上。你可以不来。" 他想了一天,犹豫了一天,还是下不了决心。去吧,但这么多年没有联系,没 见过面,早变成陌生得不能再陌生了,能有什么好说的?再说呢,太突然了,他没 有一点的心理准备。他根本没想过,自已那篇文章会让她看到,更想不到她看到后, 会主动和他联系。写那篇文章完全是出于一种怀念,因为那可能是他的"第一次恋爱 ",又或者他对她始终有一种内疚的心理吧,他觉得自已在无意中给她造成伤害。他 想象不出在这种情形下相见,会是一个怎样的情景,是平静地互诉离情,还是各怀 心事相对默然?但不论是哪一种,对他来说都是不愉快的,都不想发生的。一直以 来,他怕见到她,总是在有意无意之中在尽量回避。所以虽然同在一个城市内,相 隔不过十数公里,但毕业后,他很少和旧同学联系,可以说再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 她,他也不再听到她的名字。在他看来,她仿佛就象从这个世界里消失。 现在他唯一知道,她是一名幼师。因为事发不久,她就退学,报读了师范学校 的幼师班。那时的幼儿院远没有现在的普及,在他们这个小镇上,还是新事物。所 有人的眼光,包括学生和家长,全盯在考大学或大专上,对于她的抉择,在当时曾 在班上引起不少的震动和议论。他不清楚她是出于何种考虑,可能是她深知考不上 大学或大专吧,她的成绩一向不是太好,考不上的机会是相当大的,所以一早为自 已另谋出路?因为,她确实是一位很有头脑和能力的女孩子。而事后,也证明她当 时的抉择是正确的,一年多后,不是有许多落榜的女同学,最终不也是选择了走这 条路吗?你看现在的幼儿院多得不得了,他所知那些女同学现在的情况据说挺好。 她能先走一步,相信她的事业一定比她们更上一层楼。她确实是一个很聪明,很有 眼光的女孩子,相比下,他不过是一个胸无大志,随遇而安的庸人罢了。直到现在 还是一事无成,所以,他不敢见她,不想见她的原因里,其实还有是不知是自尊还 是自卑的心理在暗中作祟。旧同学相聚,谁不想可以风风光光,有可得意的资本呢? 况且在内心深处,一直对她退学这件事,始终未能释怀,他不敢排除那是因为他的 原故,所以他一直隐隐觉得自已要为这件事负上责任。从某种意义上,她是一个债 主,他自然是避之则吉。 "我会等你一个夜上,你可以不来。"一想起她这句话,他为自已找的种种不去 赴约的借口和理由都不攻自破,他再想不到有不去的道理。好象不去,错的全是他, 心里难免有愧和不安。真得,她太害利了,一切尽在她考虑中,连他的犹豫,她也 早料到,故而以退为进,表面上他可以决定去与不去,其实是非去不可,这句话并 没给他太多选择的余地。他不得不承认,她太了解他了,知道他肯定不想面对,知 道他总想逃避,所以才出此下策,让他乘乘就范?但他有点不高兴,是老羞成怒吧, 在这当口上他没去细想。她以为她是谁呢,自已干嘛非得要去不可,哼,我就不爱 去,看你能把我什样。但坐在平日坐来觉得蛮舒服的沙发上,总是如坐针毡,一颗 心忐忑不安。 已经是第十次看表了----可能是第九次吧,他记不清了。已经过了约定时间足 足有一个小时了。他突然觉得很泄气。他知道她是言出必行,说等一个夜上,就会 等足一个夜上,难道真得要人家一个女儿家,等足一个夜上吗?难道自已连这一点 气量,和勇气都没有吗?难道自已还是一样只会逃避?见见又何妨呢?只是一般朋 友间的聚旧,怕什么呢?不会有什么事的。他想,尽量令到自已相信,这是一次十 分普通的见面,没有必要回避!他穿上平时绝少穿的西装,顺手还刮了一下胡子, 尽管根本没有这个需要,因为早上他才刮过一次。 他一进门就看见她坐在一个不太显眼的角落里。他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和他 想象中的样子大致一样,一个时下常见到的那种亮丽的白领丽人,一个独立有主见 的属于事业型的女强人。她望见他,对他微笑招手。他有瞬间的迟疑,涌上的第一 个念头竟是想转身离开。但这只是一个念头而已,他不自觉地挺了挺腰,下意识地 理了一下衣服,用他自以为最自然的神态向她走过去。但当她上下仔细打量他时, 他还是露出了窘态,差点将手里的茶洒在身上。他慌忙间想不出说些什么,她也不 开口,只是暗暗打量他。他浑身不自在,努力想挤出一句话来,但口咙却象被东西 塞住。 "抽烟吗?"一只染红指甲的纤手,拿着一包还没有拆开的香烟,递到他的面前。 忽然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情景,一句有名的词浮了上来:"红酥手,黄媵酒"。 手是红酥手,只是手里的不再是酒。 他摇了摇头,为了不至于显得过于冷淡和表示一点热情,他对她笑了笑,但他 不用看也知道自已一定是笑得很不自然。他下意识地在避开她的眼睛,不敢和她目 光相接。 "哦。我以为你抽烟的。这是我的名片,唔,有空,可以找我呀!" 他接过名片瞟了一眼,见上面写着"XXX院长",果然当了院长。他胀红了面,因 为他没有名片可以给她。"我,我没带,我没有名片。"他觉得身上有点热,但又不 好意思脱下西装,只好装作喝水掩饰窘态,他多希望她没在意,但他知道她的眼睛 一直没离开过自已。于是他觉得很有必要找点话,想了想,向她表示歉意。"对不起, 未经你同意,就私自在网上发帖。给你带来了烦麻。今晚,我请客,算是陪罪!" "我以为你不敢来呢。你一点都没有改变,还是,这样怕羞,这样真"他愕然, 弄不清她是不是在讽刺他。她化了淡装的面上,没有一点调侃的意味,却是隐现着 一层淡淡的伤感。他暗暗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还记得这里吗?当初的小餐馆变成了现在的酒巴,变化真大。但我最没想到, 你会记得我们的事,更想不到,你会写出来。要不是你还是用那个奇怪的名字,我 不敢相信是你,只以为世事真有如此雷同的。我没有一点要怪你的意思,我真得很 意处,我以为你早将我忘了。要不是看了那篇文章,我是不敢也不会想到要约你出 来,见一见。我们有七八年不见了吧,你过得好吗?" "可以,还可以!你呢?"他注意到她左手的中指上有一枚闪光的钻戒。 "刚才我差点认不出你来。当年的毛孩子,那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那件白衬衫, 那双白布鞋,半天不说一句话,只是一个人发呆的样子,见了人只会低着头走的神 态。。。。。现在这个样子,吸引不少女孩子吧。"她没有回答他的问讯,只是象自 言自语。眼光变得朦胧和虚无,仿佛沉醉在回忆中。 他知她在开玩笑,不知说什么好,勉强笑了笑。她的长发轻轻盘在头上,显然 是经过精心打扮,妩媚中又不失硬朗。除了眉宇间留有一点点旧时的模样,坐在他 面前的简直就是另一个人,一个十分现代的女性。但他一点也不觉得惊异,因为这 是她的本色。她在他心中也应是这样一个样子的。 当他象喝醉了酒一样,脚步浮浮,身子轻飘飘,迷迷模模地回到家里时,手里 多了一样东西。一件七年前,她亲手织的,但一直没有机会送给他的毛衣。因为她 退学那天,他没有去送她,她一直保留着,想不到七年后还有机会"物归原主"。他 本来不想要的,可她说,当是一种纪念吧,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不喜欢,大可以随 手扔掉,这毛衣放在她那里,老象一桩末了心事,送出去后,从些心安。他不得不 接过,象打翻了五味,不知是什么滋味。整个夜上,都是她说多,他只是听,偶然 回答一二句。她没有多问他的情况,也不提自已的事,彼此都有点小心翼翼的,只 是说些读书时的往事,说得高兴,就拿他来打趣,笑他当时的笨拙,他的怕羞,还 有他的呆气。但她很有分寸,没有让他感到难堪或。她的低语,她的浅笑,还有飞 旋的幕幕往事,和一杯"红粉佳人",搞得他晕头转向,渐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象 个木头人只会傻笑,本能地作出反应,他全不知自已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在 结帐时,他笨手笨脚,慌里慌张的抢着卖单,结果将杯子"啪"一声到地上,所有人 的眼光都向这边望过来,她连忙说,无事,无事,无事。他别说多狼狈了。 回到家,摸上床,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有点头痛,有点精神恍惚。当他看 见那个放着毛衣的袋子时,不知如何处置,当然不能扔了了事,但也不可能真的穿 上,还是把它藏起来吧!但在塞进柜里时,他有一点犹豫,也许是有点好奇心吧, 他想看看。是他最喜欢的紫色,最让他意外是手工的精细,和很大的尺寸。相信他 穿上会很合身,但七年前肯定大得不得了。奇怪,她明明说是七年前织的吗?他相 信她不会骗他。正在揣测间,一封信,从毛衣里飘了下来。呆了一会,拾起,打开, 一字一字慢慢地看: XXX: 您好! 你很奇怪,我有这么好的手工,和它的尺寸很大吧?因为,每一年,我都要拆 开它,重新织一次。一年比一年,大一点。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很恨你,恨你!但我将这刻骨铭心的恨意埋在心底,表面 上不敢有丝毫的泄露,所有的人都相信我彻彻底底地忘记你,忘记过去的一切!有 时,连我自已也是这样认为。但每到那天,我就会把这件毛衣拿出来,拆开,重新 再织一次。我把它当成是你,一针针地织,就象是一针针刺在你身上,我仿佛看到 你痛苦的样子,听到你在衰叫。有一种报报复的快感,但是,我眼里含着眼泪,我 的心里在隐隐作痛,那一针针我真不知道是刺在想象中你的身上,还是刺在自已的 心头?但我喜欢这样,我喜欢,我喜欢这样痛快地想你,痛快地恨你,尽情地感受 那种锥心的痛!后来,没有眼泪了,也许是流干了,但那一针针还是痛,很痛,甜 蜜的痛! 如果不是偶然发现你的文章,我不知道要恨你恨到什么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 你心里还有我,多年后,你还在为自已犯的错感到内疚。我忽然不再恨你了,我忽 然感到很满足。我知道,你这一生,也象我一样,是不会忘记对方,忘记那段日子。 那段日子,真正只属于我们两个人,没有人可以涉足,没有人可以取代。没有人, 只有你和我! 或者你并不知道,你也绝不肯,不敢承认,但其实你是爱我的,是你一直在逃 避,不敢面对,在自欺欺人。至今为止可以走入你孤寂内心世界里的,只有我一个, 可能是唯一一个。冷漠的你,孤僻的你,你的心早成了一座坟墓,没有人愿意进去, 你也不想有人打搅。你知不知道,你好可怜?你不去爱一个真正爱你的人,你不敢 相信自已真正会爱上一个人,你不敢接受一个比你坚强的人。你怕失去所以你不敢 追求,你怕受伤所以你不敢付出。不论生活中,感情上,你都是一个弱者,一个不 敢面对生活,不敢面对人生,不敢面对自已,你只会躲在自已的世界里,逃避,自 怜,沉沦。我恨你,因为你是一个懦夫!我原谅你,也因为你是一个懦夫!你试问 自已一句,你快乐吗?你孤独吗?你寂寞吗?我敢说,你未尝过真正的快乐。你没 有快乐,你只有痛苦,因为你不懂什样爱一个人,不会真正爱一个人,所以你得不 到真正的爱,得不到真正的幸福! 是不是,很气恼?是不是,有点伤心? 我约你见面,其实是一个"阴谋",这件毛衣是一件"道具",我太了解你了,你 肯定不知如何处置,它将变成你心里头一条刺,至少你再也摆脱不了我的阴影,这 是你应有的惩罚。你敢说,你从没有想过我,你敢说以后可以忘记我?如果,你真 是一个男子汉,这是我的电话,敢亲口对我说声:"不!"吗? 我的电话号码是:XXXXXXXXX 友:XXX上 "我是一个懦夫?我会是一个懦夫?我难道是一个懦夫?"他喃喃自言。